“所以我说啊，渚......”

看向庭外，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残阳辉映于天边流云，苍穹下的蔚蓝被适时地染上金色，余晖向大地撒去最后一丝光明与温暖。高台上的二人俯瞰着整个圣三一，看着不动的大古书馆，看着校园中心的喷泉，看着赫然矗立的修女会教堂，还有归去来兮，熙熙攘攘的学生人群。

每一位不曾照面的学生连在一起，便足以在空旷的广场街头融为人海。放学后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属于青春少女的欢愉，不论是三五成群在去甜品店的路上一同分享今日见闻，还是独来独往戴着耳机静静漫步对着人群莞尔一笑，那都是尚处于豆蔻年华的姑娘们对天性的不拘与释放。

真好啊，这种不必忌讳什么，不必掩藏什么，又不必费心维持什么的生活。

桐藤渚略显伤感地将手中几近见底的红茶一饮而尽。也唯有人群散去之后，平日优雅高洁的渚才有机会做出这种与自己的身份不甚相符的行为。

桐藤渚，整洁，高贵，彬彬有礼，谈吐有方，清歌皓齿，麟止凤仪。柔美光亮的长发编织成崇高的王冕，点缀其上的百合桂冠简约而大气。流丽辉耀的米色长瀑下，吹弹可破的白皙脸蛋上，柳月弯眉，榛色星眸，挺翘琼鼻，柔舌檀口——即是一副标准的精致美人相。少女身着淡雅轻快的纯白制服，镶嵌着翩翩若舞徒增高贵的金边裙摆，辅以背后一对顺滑温柔的圣洁羽翼，和腿上一双贴身紧致的纤丽黑丝，任谁都会被这股独属于她的清纯与雍容折服，那是桐藤渚与生俱来的优雅之貌。

基沃托斯无人不知桐藤渚的美，圣三一视她为骄傲，千年推她为敬崇，夏莱待她为座上贵客，而即便是老对头格黑娜，也会化那份秀丽风情为心中妒意。

只是这份美貌的主人暂且无暇顾及其他。眼下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朋友，她便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展露着真实的自己，她开始疲惫，多情，胡思乱想，眼神空洞，仪态尽失。

表面的余裕不过是为了掩盖皮囊下真正的心。

“渚......你在听吗？”

百合园圣娅见自己的好朋友只是目中无光地盯着空气，连戳带叫地摇醒了神魂游离的桐藤渚。

“诶......啊？啊，我在，圣娅。”

匆忙回过神来的渚被吓了一跳。很显然，她并没有在听。圣娅体弱，蝇蚋般的声音容易被人群盖过是一回事，而渚自己的心绪不宁难以集中却也是一回事。

“唉......”

即便是早已见过诸多悲剧的圣娅，也难免为自己好朋友的现状深叹一口气。叹息的重量掠过她右手蓬松的衣袖，那只不通人言却也略带灵性的长尾山雀也被这份担忧怔住，一时在圣娅的手中站定，只是歪头望着它的主人。

“渚啊......看看你自己吧，粉墨遮不住你的疲态。即便是天真如未花，也难以抗衡此般心灵的死锁。”

圣娅戳到了桐藤渚的痛处。

啊，未花，圣园未花。我的亲朋，我的青梅，我的同学，我的茶友。

我的钦慕，我的渴求，我的嫉妒，我的囚笼。

未花在卸任茶会之后的生活，反而比身为领袖时的她要滋润的多。仅仅背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骂名和徒有虚名的声誉，就换来了四份交心的友谊、再无重压的轻快、还有那个人独一的爱与怜。身为朋友，我愿意祝福未花的新生活；但私心作祟之下，得不到满足的嫉妒欲在狂妄增长。

——所以，自己呢？

一层一层的猜疑最终环环相扣的那一刻，桐藤渚就注定无法回头了。稍有一瞬的犹豫，就是自己的光环支离破碎，就是整个圣三一的万劫不复，就是整个基沃托斯的浪涌。

我只能走下去，做那个背负起万般过错的人。

而支撑着一切的信念，在那火光冲天，黑烟弥漫，残垣断壁轰然倒塌之时，随着神堂的陨落，一同被埋葬进了尘埃。

比起本就得不到的，我更在意那些失去的东西。被猜忌蒙尘的友谊，葬于废墟下的尊严，死于繁绪中的信任，还有那份被我亲手抛弃的恋心。

“圣娅，”渚在片刻沉默后缓然开口，“请帮我个小忙吧。”

圣娅缄默着，只是微微点头。

“我最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渚闭上眼睛，她看见了眼前的黑暗，它们在翻腾，在呼啸，在叫嚣着绝望。

“我眼见神堂坍塌，圣地陷落，还来不及躲闪，自己便被埋入瓦砾之下。我被地心吸入无底的深渊，永无止境地坠落着，暗无天日，触无旁物，唯有风的嘶鸣在提醒着自己的无助。”

“有时候我会听见那些声音，那些我无比珍惜的人的声音。你，未花，日富美，Sensei，补课部的大家，但其中道出的并不是什么安慰的话语，而是字字诛心的审判，在一一清算我过去的错，在撕扯我心中的伤口。”

“圣娅，我明白自己的状态并不好，但比起盲目前行，我需要一个为我指明道路的方向。”

“......我明白了。这段时间想必很不好过吧，辛苦你了。”

圣娅抚上渚的光环，闭上眼睛，逐渐地，她的表情从平静，到皱眉，然后是强烈的哀伤，又到苦痛与怨愁，就连活蹦乱跳的长尾山雀此时也静默不语，桐藤渚过于紧迫的负面情绪甚至影响到了这只本该自由自在的生灵。

“愁肠百结......郁郁寡欢......黯然销魂......渚，这就是你现在的你啊。”圣娅终于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她轻抚着那只触摸光环的手，宛如灼伤后的安怜之触。

“梦到掩埋与死葬是愧疚与自责的具现，而坠落与深渊，则是内心缺乏安全感的本相。”

“......”渚只是沉默不言。

“旧痕难愈啊，渚。你仍被过去的凄苦所拘束着么。”

圣娅在渚身边坐下。失去预言的能力后，圣娅换来的祝福便是自身超出常人的感官程度与共情能力。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并肩陪伴，这位肃穆的天使长内心中的千钧重压甚至就已经让她险些喘不过气。

“......渚，近日圣三一并无要事。如若可以，去Sensei那里吧。这并非学院间的会晤，而是为了......亲手斩断这个心结。”

“不知孰人的憎恶早已消散......现在依旧不肯放手的，恰巧是你自己。”

“自夏莱归来后，任谁都能体会到你内心的苦楚。见你愈发憔悴，莫不是彻夜难眠......”

“来，救护骑士团特制的安眠药，愿你能暂享清净，至少今晚能做个好梦。”

“......谢谢。”桐藤渚凝重的脸上算是闪过一丝笑容，“至少我希望，我能得到圣娅你的宽恕，未花也是。”

“我并无怪罪之意，那是我自己的懦弱作祟，不愿醒来罢了。至于未花......切莫恐慌，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并没有去在意更加深层的纠葛。”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渚站起身，夕阳映照着她的侧影。

“今天辛苦了，谢谢你愿意陪我到现在。”

“无需担忧，解铃还须系铃人而已。”

桐藤渚唯有苦笑。

“......我明白了。”

“愿我们今夜都得享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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