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初升的旭日将嶙峋的斯科尔堡从黑暗中剥离出来，没有温度的阳光为城堡群雪白的外墙上镀上一层冰凉的淡金色。一座座尖塔冷冷地耸立着，它们顶端的黄褐色雷晶装饰因为疏于保养，早已失去了旧日的光泽，只是零星地闪耀着，无力地回应着淡漠的朝阳。

斯科尔堡曾是北地最繁荣的山神教信仰中心。壮丽的城堡群错落于草甸奇观——小浮岩山之上。高塔，大堂与庭院参差于不同的浮石上，又通过魔法传送门互联，如童话故事中的浮空法师城一般。几百年来，整个大陆最虔诚的山神教信徒都会在新年伊始或秋收之日聚集于此，围绕着城中央的硕大天然雷晶——“山神之血”膜拜。其中的圣途行者们会在这里租下龙车，购买补给，花费三日时间行至白刃神山的山脚下，为山神献上丰美的祭品。

但十年前，斯科尔堡发生了一场毫无预兆，急如闪电的政变。原本亲雷顿龙庭的斯科尔国王如被海月水母电懵的南洋鱼龙一般，一夜间遣返了所有雷顿国大使，驱逐了外国的山神教信徒们。据雷顿国的密探最后送回的消息，这位老龙王力排众议地对国内进行彻底的信仰改造，逼迫虔诚的山神教信徒和公民们信仰古老的天外银心之神。

这种名为“神明教”的旧神信仰在雷顿大陆有不少分支，却鲜有信众。最有名的信仰中心包括欧伯朗老家伙和他的圣卫龙居住的托鲁科尔天国，以及浮岩山南部帕罗斯银角龙部族的地宫“万书之殿”。但是，这些地方的龙们早就和大众刻板印象中天天盼着“神明”回归，不时搞点血祭烧点异端的原教旨教徒不沾边了。他们的信仰已经世俗化，近几十年来，他们甚至还在雷顿王都内修建了教堂，和他们口中的“不欢迎神明归来的蠢龙”处得融洽。在斯科尔神国政变发生后，王城的神明教教会甚至主动请缨担任雷顿国使节，前去斯科尔堡帮雷顿国融通关系，打探虚实。信仰山神教的雷顿王批准了他们的请求，并让当时怒火中烧的法隆摩尔按捺住龙兽冲锋的欲望，待在西域沙漠镇守，静观北陆变化。

然而，王城释放的善意贴到了冷龙尾上。斯科尔龙王拒绝和雷顿使节见面，还称他们为“被泥蛮玷污的异教徒”。但使节团也并非一无所获——他们通过线龙了解到，斯科尔龙王将一切反对古教的臣民都打入了地牢，且每个月都会遵循原教旨神明教法典举行血祭仪式。从此，雷顿国和斯科尔神国的外交关系彻底破裂。在接下来长达十年的冷战期间，斯科尔老国王更是勾结了雷顿大陆上一群不从于雷顿王统治的蛮族和叛乱分子，组建了所谓的“山巅城卫队”，公然阻止雷顿国国民和军队进入斯科尔堡。在叛教者的统治下，斯科尔堡失去了她的圣洁，以及她对雷顿王国的友好与忠诚。

当西域彻底平定后，雷顿王终于把眼眸投向了这块地图上的污点。他不得不承认，当初他就不应把法隆摩尔的怒火锁起。王命令到：“我忠勇的地龙啊，去吧，干死他们吧。”于是乎，法隆摩尔挥着顺劈斧，骑着岩龙战兽，带着三千精锐开到白刃山脚，把“山巅城卫队”碾成了黏在草甸湿冷泥土上的一层馊肉酱。而今拿下那浮空城堡，不过是收尾工作。

地龙并不抱怨王在十年前的决策失误。他只是为那些受困于斯科尔堡内的山神教教徒和平民感到惋惜——还有潘泰雅，作为斯科尔公主兼战争执政官，她必须履行君命，服从父王。十年前，身为友善小国将军的潘泰雅和雷顿国大将法隆摩尔在友邦演武会上相识，在雷顿王城第一次火车试行中相谈甚欢，最后在那场令龙难以启齿的意外后作别。短短三日的缘分，却一直被地龙挂念着。谁知，二龙再见竟已成战场之敌。这十年，她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会在父王的君命下对她曾发誓要守护的平民百姓动手吗？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法隆摩尔放下望远镜，抚摸着胯下的岩龙。他锐利的龙瞳投向斯科尔堡阴影下若隐若现的三个方阵，在他身后，十排钢铁龙偶没有生气地静止着，一个个动能核心亮着诡异的红光，与深秋的草甸格格不入。而铁龙方阵之后的两个方阵，则由撼地军的精锐组成。习惯于鏖战沙场的撼地军龙兵站得没有雷顿皇家卫队那般整齐，但杀龙的气势不住地从他们微倾的肢体与寻找猎物的眼神里弥漫而出。

亚戈从空气中走出，“将军，他们来了。领队是斯科尔储君兼大法师莫纳，没有看到战争执政官潘泰雅。”

“有趣。张开反抛射立场，让伏兵随时待命。”地龙振动起龙鳍，向整个方阵传达着次声语命令：

全体方阵，戒备，前行。

亚戈用龙角闪过一阵信号，随后消失在空气中。

当寒冷的阳光爬上草甸时，两军的方阵已经相距不足五里，双方的推进逐渐放缓，最终，六个方阵停在了晨霜未化的草甸上。

斯科尔神国的军队总算从斯科尔堡浮岩山的阴影中走出来了。法隆摩尔的感官告诉他，对面的这只军队是连行军的队列都乱成一团的败北之军。前锋方阵的是斯科尔羽镰龙士兵——终于看到斯科尔堡的本地龙了。他们手持斗法战刃，还有点正规部队的样子。而两翼方阵的兵勇则简直是临时披上战袍的百姓。他们的战袍是一种法隆摩尔从未在战场上见过的古教法袍，这种只适合在古教仪式上跳舞的东西或许就是阻碍他们行军的元凶。前锋队伍之后，是龙族咒法驱动的悬浮法台，站在法台中央的想必就是领军龙莫纳了。他是一条身披深蓝色羽毛的斯科尔羽镰龙，穿着风格诡异的华服，挥舞着前爪，在法台上转运着大气属性的龙族咒法——再怎么感知，那都是普通的龙族咒法，而不是龙魂力量。仅仅是这个规模的法台作法，恐怕连撼地军的步兵冲锋都过不去吧。

看来，昨日战败的潘泰雅如今已经被斯科尔当局架空了。有她在的军队，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展现出这样的相貌。斯科尔堡的禁卫军在哪里？难不成龟缩在城堡内护着那条老疯子龙王？

多看几眼敌军不堪入目的方阵，法隆摩尔竟觉得自己身后的铁疙瘩方阵都眉清目秀了起来。当然，平日鏖战于野的撼地军排列成待宰的阅兵方阵向敌军推进，这种事情本身也足够诡异了。法隆摩尔瞥了一眼腰间的龙城卷轴——就是这个玩意儿在千里之外遥控着这场怪诞而虚伪的“战斗”，束缚着他在战场上的自由。

“真愚蠢。”法隆摩尔低吟着，夹了夹胯下的岩龙，向敌龙的方阵行去。

“斯科尔领军！我乃雷顿撼地军将军法隆摩尔！”地龙的声音如十口等身宽的巨鼓齐响，填满了辽远的草甸。他的左臂抡起双刃巨斧，晨曦之光在斧刃边缘闪耀。“报上名来！此乃‘军棋对决’，现在投降，可饶你不死！”

莫纳？以前没有听说过的货色。他的姐姐过于耀眼，相比之下，作为小国储君的他如透明龙一般。

一声嗡鸣声响起，那是放大声音的龙族咒法。地龙几乎确定，对面传来的是一阵轻蔑的嘲笑声。

“多么愚妄自大的野蛮龙！”那声音很年轻，但那股傲慢却并不是年轻龙意气风发的傲气，它饱含着恶毒和狂热。“你们这些蛆虫拒绝拥抱真正的文明，却用你们的野蛮荼毒整个大陆！你们天生没有良知和正义感，不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野蛮必须诚服于文明，接受文明的调教和施舍，才有机会获得救赎！向文明的使者跪下，祈求怜悯吧！”

法隆摩尔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传播文明”的这套说辞向来是雷顿老儿的最爱，而法隆摩尔只是还算乐于顺从。战争是为了掠夺，掠夺是为了发展，发展是为了让雷顿国的国民过上更好的日子。在这点上，法隆摩尔从不含糊。“传播文明”？法隆摩尔不以为然，也并不关心。不过，在敌龙的嘴里听到这套油腻的话术，他才真正感受到了那股可笑的傲慢。

“不识好歹的蠢材！那就让我的撼地军来尝尝，你有多‘文明’！”地龙的巨斧指向敌龙军队，“铁龙偶方阵听令！压制对面的法师部队，拿下第一轮！”

金属和电机的嗡鸣在荒蛮的草甸上回荡，铁龙偶整齐，缓慢而稳定地向斯科尔神国的方阵推进。它们的能量运转方式让法隆摩尔感到陌生——这就是机电术，低效，嘈杂，但足够暴力。法隆摩尔并不指望它们赢下一局，但这些铁疙瘩是用来试探对面战术的绝佳耗材。

对面的法师团如预期那样，以悬浮法台上的莫纳为中心编织起了咒法网络。蓝色的大气咒能在中央法师方阵中交织，回荡，增强，逐渐显现出大型气象法阵的样式。无中生有的乌云从法师们脚下腾起，将百龙方阵笼罩。随着乌云范围的扩大，雷鸣与闪电出现在了乌云外围，而法师方阵则在乌云中若隐若现。法师团左右侧那些尚未参战的教徒们则摇晃着身子，念诵起古教那晦涩而古怪的经文，似乎在为他们唯一的战力助威。

“军棋对决”的规则有利于这群站桩输出的法师。在他们被冲垮之前，他们会对地龙的部队狂轰滥炸，让地龙赢得难看。但大型法阵的样式屈指可数，大同小异。只要铁龙偶炮灰们为后续部队争取足够的时间，让撼地军的破法者们调制出反制信号，后两个方阵就能用集群的法术反制护盾抵挡法师们的轰炸。凭借着整个大陆首屈一指的反制信号调制技术和精良的护盾装备，撼地军的精英部队曾对无数法师阵发起过撼地冲锋，捏碎过无数座这样的玻璃大炮。

若这个莫纳还有什么本事，就尽早使出来吧！一场无聊的战争可是会让撼地将军失望的啊！

一道雷电从乌云中抛射而出，在铁龙偶部队中炸开，火光之中，无数细小的雷电在铁架子间弹射，发出爆响的奏明。一个铁龙偶底盘托举着熔化的上半身屹立在草甸的寒风中，而周围被闪电弹射的铁龙偶似乎僵直于地面，失去了动力。几乎同时，四条白烟弹道从铁龙偶阵列的后方升起，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向法阵，却在乌云阵两百米开外就炸开。一层淡蓝色的防护膜在爆炸中荡漾出涟漪，烟雾消散，法师阵似乎毫发无损。

“这是作弊了吧？”地龙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低声自言自语，“刚才的防护罩是防城级别的护盾，莫非他们用城堡的什么东西弄了个护盾投射？”但是，笑容很快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的所有感官都告诉他，没有任何外部的能量投射到这里。斯科尔的法师团的确拥有某种将防城护盾轻量化的技术。若是这样，即便是龙兽冲锋都不好使了。除了这个，他们还准备了怎样的“惊喜”？地龙眉头一低，看来，可能最后真得由他下场了。

但铁龙偶部队的一股能量涌动打断了他的思绪。远远看去，一阵暗红的光亮过整条铁龙偶兵线。他们在变形！阵列前端的铁龙偶下肢双腿并成一条，爪板蜷曲，重构成单轮；双臂张开，小臂化为锋利的铁刃。而阵列后端的铁龙偶则就地匍匐，前爪与膝盖扎入霜冻的地面，龙尾高高翘起，末端张开，露出火炮结构。敌方雷云内的法师沉默片刻，随后，百十道大气咒法向铁偶的阵线轰来。几乎同时，阵列前方的三十五条铁龙偶如出堂的火炮般向敌军飞驰而去，他们的独轮把霜打的草甸地表车出火花。阵列后方的二十五座“炮台”们则射出一张张飞弹拦截网，削弱着向阵列轰来的咒法狂潮。而阵列中央的四十条机龙则如排练已久的舞蹈团一般，迈着让法隆摩尔费解的灵动“舞步”，优雅地向敌龙的方向推进。雷电与冰柱根本无法命中化身独轮飞车的机龙，而稳步推进的“舞蹈团”似乎能生成某种基于机电术的蜂窝状能量护盾，减弱咒法的轰击。

虽然法隆摩尔每隔十多秒就能看到远处铁偶爆炸的火光，但他知道，这样的效率甚至根本不能有效阻挠铁偶军的推进。一阵咒法的念诵声响过，原本隐藏于空气中的防城护罩完全显形，并散发出能量过载的电丝。但那群持刀的先锋部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它们似乎准备直接撞到护罩上。法隆摩尔的瞳孔聚焦在铁偶和护盾越发缩减的距离上，期待着足以撕开护罩的爆炸发生。然而，他所期待的自爆战术并没有发生——冲成一整排的独轮铁偶轻巧地穿过了涌动着愤怒能量的防城护罩，它们的金属表皮如涂抹了斥水油脂的鸭毛浸入水塘一般，把护罩能量如排水般排开。三十多条铁龙偶就这样冲过了那骇龙的防城护盾，向雷云中的法师团咬去，就像锋利的刀子扎向刮完鳞的鱼肉。

一股无名的恼怒从法隆摩尔胸口升起——机电部现在已经掌握了撼地军没有的战术能力。穿透这种级别的护盾的方法，在雷顿大陆上并非完全不存在。托鲁科尔天国的圣卫龙精英们便拥有无视绝大多数能量护盾的旧神兵器，传说这种神兵的穿盾特质来源于它们表面的镀层。法隆摩尔知道机电部一直在想方设法地破解包括旧神技术在内的一切古老而先进的技术，把它们融入雷顿兵器，并实现量产。就刚才发生的事情来看，机电部已经成功地复制了那种反能量护盾镀层，并应用到了量产机龙上——欧伯朗那老家伙知道大祭司这样黑了他的“神明奥法武器”，还不得气得从他的“天国”上摔下来？

机龙的突进果然乱了那群法师的阵脚，泼洒向“舞团”阵的咒法之雨减弱了。法隆摩尔撑大脸颊的龙鳍，“监听”着几里外的雷云里传来的慌张气息和颤抖的能量流动。看来法师们正手忙脚乱地应对逐渐冲入近程的铁龙偶，已经无力对后续部队进行炮火压制了。

但在那坨雷云中，法隆摩尔感觉到了一些扭曲的波动，像是极其狂烈的灵兽变形术，但遵循的却是龙族咒法的运转模式。伴随着闷响，猩红的闪光在雷云中涌过。当第一个铁偶准备冲入雷云中时，一个庞大而扭曲的东西撞了出来。那股能量不对劲！绝不是普通龙兽的能量！法隆摩尔抽出望远镜，眼睛瞪着长筒较小的一端，眼珠越来越尖——那究竟是什么？裂成四瓣的血盆大口，交错的牙，胀红的眼，病变的肥大肢体，毫无规律野蛮生长的鳞。那玩意儿迎头吃了铁偶一刀子，一小半嘴飞到空中，但它却毫不避让，一口将铁偶活吞，随后打起滚来，似乎想把身体内的铁偶压碎。

那是什么变种怪物？古勒斯感染？不可能，这儿是雷顿大陆内陆，距离雾霭群岛十万八千里，怎可能有古勒斯？它们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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