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幕布自天空降下，很快将城市最西侧的一缕阳光遮住。晚上五点的城市里，灯光是底色，寒风是伴奏，行人是配角；却不见主色调、主旋律、主人公。

不过，如果我们走到城市的一角，在门牌号为2004的屋里，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伴随着阵阵轻泣......

张海络，K市一名普通初二生。人行道上三三两两身着灰蓝色校服的学生走在他的身侧，或讨论着昨天的试题，或聊着喜欢的游戏角色。勾肩搭背的男生们，手捧奶茶的女生们，无不在诉说着青春的美好。

他虽穿着同样的衣服，却有着不一样的心情；他虽与多人同行，却没有一个人此刻在他的身旁陪伴。海络平时沉默寡言，虽说有几分可爱，但他平日里缄默不语，即便是上课回答问题，声音也细若蚊吟，坐下后也是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久了，便没人再注意到他，他成了班上“有名”的“透明人”。

实际上，海络并不是不会说话。他的内心语言，远多于他的口中闲话。至于为什么他不愿意展示自我，也许今天的他，会用行动告诉你答案。

人群随着时间的流逝散去，道路的尽头，只剩下了海络一个人。来到家门口，他依然像在路上那样低着头，抿了抿嘴唇，颤抖着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熟悉的家门。

“张海络！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五点半前必须到家，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墙上的挂钟，分针指向数字八。

“明明才迟了十分钟......”海络这样想着，他当然是不敢说出口的，因此他好不容易被锁孔抬起来一些的目光，再次凝聚在了他橙色的运动鞋上。

“怎么了，不想回家？”

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婆，面带怨气问道。

突然出现的人属实让海络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简直是个住在黑暗森林里，炼金失败恼羞成怒的老太婆！

而这个老太婆还是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的！

“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快点出去......”

海络的话没说完，先被妈妈打断了：

“你小子迟到了还在这里大喊大叫！专家Z是我在网上找来的教育家，容不得你这番无礼！你现在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上课睡觉、作业不写、见到客人还敢吼！忘了家法了是吧！”

海络身子一颤，噩梦再次席卷他的脑海，晕眩感随即而来，差点站不住。墙上贴的“好孩子家规家训”更是印证了他的反应，也难怪海络会如此恐惧。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不要为我这个专家伤了和气嘛~”

“还吃什么啊，张海络你给我过来！去把你房间的垃圾扔了，然后去床上趴好！房间里一股零食味，专家Z都嫌你那屋味道大！”

五分钟后海络就回来了，看着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两个弟弟，心里一阵绞痛。母亲与专家Z已经坐在床边等候，这个无助的孩子只得像平常一样，乖乖地跪在地上，屁股撅起。

专家Z一手撑腰，一手扶膝，把满是皱纹的老脸凑到海络的面前。

“你知道吗，我肝疼，为什么？给你气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海络这样想着。

“我家访过的学生，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恶劣的！”

“看看老师怎么评价你的吧！”

一部手机被递过来，上面是妈妈跟海络的班主任的聊天记录。

“这孩子不是很自律”

“刚开始很优秀，实际成绩比较落后”

“看这孩子比较讨喜，给他当了个物理课代表，结果考试前几名根本看不到他的名字！”

“周末作业未完成，是不自觉的表现，请家长关注孩子学习状态，及时纠正态度”

眼泪一滴一滴散落在屏幕上，这些平日里都懒得理他的老师们，原来背地里都将对自己的不满发泄在这一行行聊天记录里。他们自己不敢承担这份过于沉重的责任，便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自己的母亲。而现在，母亲会狠狠惩罚他，不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看完了吗？”

不耐烦的呵斥从耳旁传来，他刚转过头，白嫩的脸庞就被甩了一巴掌。海络很意外这个老太婆居然敢扇他耳光，而且动作如此精确有力，神情不但没有犹豫反而很坚决，就像是一台惩罚机器。

“在你到家之前我已经跟你的监护人沟通过了，你的母亲并没有反对这种体罚方式，父亲也在视频通话里告诉我说他儿子多，随便打。”

海络的眼泪掉的更凶了，他听到父亲的话后更是破了个大防，他本就不多的自我价值感此刻荡然无存。

客厅里的两个弟弟察觉到了房间内的动静，正准备过来看看情况，母亲走出房间，将两个孩子安抚好，回来把房间门锁上，继续对海络的惩罚。

“我看这孩子算是没救了，问他有没有考虑过上高中的问题，他说没考虑过，这可怎么办哦，不管了不管了，我言尽于此，这孩子我救不了喽~”

专家Z在海络面前阴阳怪气，作势要走，妈妈急忙拉住老人的手，一脸绝望地求她留下来，弄得海络趴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维持着这羞耻的姿势，时不时回头看看两个女人的神情。

“好吧，勉为其难，让你家儿子把东西拿过来吧，我今天就好好治治他！”

很快，一个盒子，一把戒尺，就摆在了海络的面前。

“今天我来到这里，就是来帮你脱胎换骨的。听你妈妈说你有玩这些东西的习惯，叫什么高达是吧。我不管了，总之，你要是再抱着这些身外之物不放，怎么会有远大的理想和目标，怎么能学好......”

海络依然沉浸在刚刚的绝望中，上面这段专家Z自以为很打动人心的讲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过上面那些也不重要就是了。

因为下面的话，彻底摧毁了海络最后的自尊。

“所以，我要你把这些东西砸掉，以示你好好学习的决心。”专家Z递过来一把锤子。

“不......我不要......”

看到海络如此抗拒，妈妈急了：

“张海络你不砸是吧，那我来砸！”说着便要急吼吼地将锤子夺了去。

“别......我，我来就是了。”

想了想，还是让自己来吧。心爱的东西毁在别人手上终究不是个滋味，尽管很不情愿，海络还是颤巍巍的接过了锤子，将箱子里的一个个人形机甲拿到案板上，一锤锤起，一锤锤落......

海络的眼里早已没了高光，眼前的一地碎片，就如他的梦想一般，被他亲手打碎了。没有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东西，就连最后的避风港都没有了，现在，他完全绝望了，倘若不是防盗窗拦着，恐怕这时候海络已经从窗口一跃而下了吧。

唉，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这种精神折磨，跟满清十大酷刑，有过之而尤不及。

“最后一个了，快点！”

回过神来，箱子已经空了，最后一个完整的人偶，无力地躺在案板上。不规则四边形的眼睛里，没有失望，没有责怪，甚至有一丝......温暖？

人偶没有祈求原谅，也没有求饶，只是静静地等着属于自己的审判。而审判的重锤，最终还是落下。零件在地上散开来，与其他的零件混在一块，再也分不清这条手臂是谁的，那条腿又是谁的。而人偶眼神中那一丝温暖，也如放学时最后的暖阳一般，消失在黑暗里。

“好了，收拾了这些东西，是时候收拾你了。你刚刚的表现很不好，磨磨蹭蹭的，该罚！”

海络心里恨透了专家Z。以往即便是惩罚，最过也不过是体罚。体罚过后，看着自己珍藏的高达，少年心中的片刻阴霾又会渐渐散去。这个他闻所未闻的老太婆，摧毁了这一切。他不知道这个专家Z是谁，更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邀请她过来矫正自己，只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会比过去更艰难了。

趴在木凳上，宽大的校裤被脱到脚踝处，淡蓝色的四角裤也挂在膝盖间，露出白里透红的屁股。海络的脸颊微红，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挨揍，以往即便是棍棒教育，父母也会给他留足面子，有客人的时候甚至会等第二天再算账。

今天显然是回家迟到+考试成绩+早上贪玩高达几个雷区同时触发，妈妈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上午又收到班主任的消息，于是病急乱投医，立刻约来了自己早在某短视频平台上关注的教育博主。本以为这位专家会有高明的见解，会否定他们之前的体罚式教育，令这位母亲意外的是，专家Z不仅认可了她的做法，更是把自己的戒尺带来，说是要给孩子长长记性。

“没有惩罚的教育不是好教育。”

——专家Z

“啪！”

清脆的一声在海络的屁股上炸开，专家Z看上去瘦小猥琐，力气还挺大，至少手臂上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肌肉。据她本人所说，这都是她在教育自家孩子时练出来的。海络疼的快叫出来，眼泪流的比刚才更猛了，肉身的疼痛化作委屈，蚕食着支离破碎的内心，紧接着又是下一击......

“啪！”

“看看前面！把你的目标读出来！”

“啪！”

“哈佛大学！”

“你这是要上哈佛大学的样子吗！”

少年一边忍受着身后的火辣，一边泪眼汪汪地看着墙上贴的哈佛大学图片。精致的印刷品，只适合被贴在墙上，而不是少年的心里。

可惜，为了早点结束责罚，海络不得不说出一个口是心非的答案，而他的目标，或许有，或许没有，又或许，已经在刚刚的击打中粉碎了......

“啪！”“啪！”“啪！”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一个三连击，一直忍耐的海络再也忍不住了，痛呼一声。

“求求你了，别打了，好疼......”

“不好好学习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不写作业的时候怎么不疼？”

“呜呜......我错了专家Z，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完成家长和老师交给我的任务......呜呜......”

“依我看，他应该是知错了。这次且先算了吧。”

看到儿子已经快要渗出血来的屁股，当妈的还是有些不忍，但很快专家Z的下一句话，重新让她有了好好管教的念头。

“不不不，你们之前不也体罚过他？结果呢？他还是不长记性！打，狠狠地打，一定要让他记忆深刻，不能就这么算了！”

于是戒尺从专家Z的手上，来到了妈妈的手上。

“啪！”

“让你不努力！天天跟我斗智斗勇！你有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为我考虑过！”

越说越来气，手中的力道似乎又大了几分。海络的身子实在经不住打，也顾不得羞耻了，身子扭来扭去，希望可以分担一点屁股上的痛楚。一旁的专家Z见了，死死地摁住他的腰部，这样就不会乱动了。同时又用一块布塞住了他的嘴，这样就不会乱叫了。不过施刑的妈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专家的小动作，只是在手上又添了几分力，现在屁股上真的开花了，一朵朵血花于破皮处绽放，一道道责打下来，花瓣便被打散，顺着大腿流淌，最后在地上化成几个深色的点。

“呜呜呜，真的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不做跟学习无关的事情了！”

海络拼命吐出嘴里的破布，然后拼命求饶。这一次的疼痛几乎超过了他以前所有疼痛的总和，屁股上紫红一篇，血花朵朵，臀腿连接处和腰部也受到了波及，就连自己的阴囊，也被不小心打到了一下。

“别打了，再打，真的受不了了......”

身边的声音小了，身下的痛感淡了，眼前的景象模糊了，海络，昏过去了。

“呼啊！”

半夜惊醒，原来只是一场梦吗？

可是屁股上的伤，依然没好透。

摸了摸枕边，那是一个人偶的头部。掉在地上的残片早已进了垃圾场，这块零件竟奇迹般地落在了枕边，而眼神里的温暖，再一次，在这个冬夜温暖了少年人残破的心灵。

“哥哥，你最近怎么啦？”

上铺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好奇地问着。

无言以对，海络只是在黑暗中，紧紧握住碎片，无声默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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