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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的冬天空洞得仿佛连回音都会被吞噬，中午哥哥在给我上完课后就继续去上工了，空旷的屋内只有我一人，窗外呼啸的寒风抓挠着干扰我的思维，那些我熟悉的盲文有时我要重复摸两遍才能读出来是什么意思。哥哥回家时，屋外雪的气息和开门声混在一起渐渐飘到我的鼻前，坐在火上的锅子咕嘟冒泡，他的脚步一步步地走向厨房，他的气味则更快，我摸索着用食指拈了一点桌上蛋糕的奶油，朝着他的方向走去，等到脚步的声音近了，我一下抱住了他，把奶油抹到他的脸颊上。

“生日快乐！”哥哥的身体因为伐木工作变得愈发强壮，随着冬天的到来，他的毛发也渐渐厚实起来，落在他身上的雪融化了，他的毛发湿漉漉的，木屑和柴油混合的气味披散在他的身后。他的鹿角掉了，我摸到他的头顶现在只有圆圆的两个结痂。

“今天我给你留的作业都做完了吗？”哥哥擦掉他脸上的奶油，转身用水冲干净。他轻轻抚摸着我的鹿角尖端，轻微的抚摸感顺着鹿角的枝杈传递到我的头骨处，我的心中又开始隐隐地颤抖。

“当然。”

“好了，明天再看吧，先吃饭，要不等会菜都凉了，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番茄炖牛腩，清炒小白菜，奶油蘑菇汤，还有水果沙拉。”我用筷子摸索着，确认锅和大碗的方位，将那一整锅番茄炖牛腩倒到碗里，哥哥先我一步将其他菜和蛋糕端到了桌子上。

“来许愿吧。”我把数字21的蜡烛插到蛋糕上。

“好。下个月维德也要十五岁了，到时候就轮到我来给你做饭了。”一声打火机的清脆声响，哥哥点燃了蜡烛，我拍着手给他唱生日歌，我闻到了哥哥高兴的气味。我走到他身前，用手触摸着他的笑脸，鹿头骨的形状与因笑容而隆起的肌肉在我指尖逐渐成型。

“嗯？怎么了，突然来摸我的脸？”哥哥没有反抗，只是握住我的一只手，他粗糙的手指隔着两层皮肤和毛发将他的温度传递到我的手上。

“啊，没什么，感觉哥哥很开心，想摸摸你笑脸的形状。”我笑了起来。我没有戴墨镜，哥哥此时应该注视着我的眼睛，可惜我没办法回应，据说盲人的眼睛会到处乱动让人感到很不安，不知他看见的是什么景象。

晚上睡觉时，门口传来渐渐地向我走来的声响，被子刚洗过，浓烈的留香珠气味让我无法分辨来人的身份，我害怕地悄悄背过身去，把脸蒙到被子里，那声响越来越重，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我的床前，世界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好了，维德，别怕，是我。”哥哥的声音让我一下放下心来，我坐了起来，他钻进被窝，拉着我躺了下来。

“哥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你小时候我们不经常像这样睡在一起吗？”哥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他说得没错，小时候家里的房子太小了，我上小学后哥哥只能和我睡在一张床上，搬到外公留下的这个房子里后，我始终无法接受妈妈的离去，屋外永不停息的风声总是让我感到不安，在前半年里我必须要和哥哥睡在一起才能安然入眠。他的体温和气味我十分熟悉，洗过澡后的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道也不浓烈，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的气味不禁让我回到了那些悲哭着的夜晚，他的臂膀则先一步抱住了我。

我紧张起来，不敢说话，他的手伸到我的衣服里，抚摸着我的肚子，一瞬之间我既感到了安慰又感到了恐惧。他的身体紧紧贴着我的背，近距离接触才让我想起他的躯体比我大了多少，我仿佛要被他完全包裹起来一般。我的睡衣被他撩起，脱掉，他炽热的身体灼烧着我，我紧绷着身体，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或者我知道，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

“哥哥……”

“叫我的名字。”

“……尤莱亚。”

哥哥的泪水打湿了我肩膀上的毛发，他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他脱掉了我的裤子，把我压在他的身下，他的手在我身上来回抚摸，用一种很粗暴又很生硬的方式进入了我的身体。身下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哥哥把我翻了个面，正对着我，我闭上了眼，不想让他看我的眼睛，他的吐息和泪水的气味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渗进我的鼻孔里，他低下身子，胸口和我紧贴，我感到他的心跳比往日更加剧烈，他的头靠到我的脖颈处，牙齿钳着我的肩膀，隐隐地下陷，留下一个深深的印痕，接着他松开了口，一边动着一边按住了我的肩膀，掠夺者的姿态般地吻住了我的嘴唇。我的双角在他的动作下被弄断了，鲜血汩汩流出染湿了枕头还有我头上，肩上的毛发，哥哥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地又回到了状态，他把我的断角扔到一边，接着他抚摸我身体的手和他的脸颊也沾上了血腥气。太多了，我看不见，一瞬之间快感，悲伤，愧疚，哥哥的气味，抚摸，窒息感，被紧压的感觉如同一场混乱的风暴从我的身体上残暴地卷过，我无法承受这么多，只好也像哥哥那样流下泪水。我很想摸摸哥哥现在的脸，伸出手时，他抓住了我的手。

“不要……”

哥哥释放在了我的身体里，他一句话也没多说，从柜子里找出绷带，把我拉起来，一圈圈地用绷带缠在我的头上。

“对不起，是我的错。明天你记得要开始补钙了，钙片我放在药柜的第二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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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更小的时候，幻觉和现实的边界还相当模糊，世界只是由声响与触碰所组成的蒙太奇，无非遥远或迫近，随着记忆的远去也逐渐融为一团。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把我和哥哥照顾得很好，可我几乎忘了她的名字，我和哥哥都只叫她妈妈，就像我只管哥哥叫哥哥一样。那时我们还住在城市里，一个小小的房子，必须把我和哥哥塞到一起才住得下，妈妈会按时送我去上学，哥哥去的是另外一个学校。他们从不谈论爸爸，我第一次读到这个词时，妈妈和哥哥都沉默了一瞬间，妈妈告诉我，爸爸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我听到了哥哥逐渐屏住气的哭泣，接着是泪水的盐味，好像逐渐升高膨大的气球。我踮起脚抚摸他的脸，只能摸到紧绷的肌肉。我知道哥哥是记得爸爸的，妈妈没有和别的人交往过，家里的衣柜里有一处不属于我们三人的男人的气息，有点像学校的体育老师，我抚摸着衣服的布料，干燥而陈旧，哥哥的脚步来到我身后，顿了一顿，什么都没说。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爸爸是我来之后消失的。

学校里有一个后天失明的转学生，似乎是因为一场高烧，又或者是因为眼部感染，我已忘了他的名字，午休时，我总和他待在一起，坐在草地上听他描述看得见的世界是怎样的。

“维德，你知道吗，我现在还经常做看得见的梦，灰色的天空下，我在电闪雷鸣的大船上，又或者在一片巨大的暗色草地上，暗蓝色的星空轻轻笼罩在所有人身上。”

“真的吗？我只会梦见一些感觉，比如汉堡的气味和触感，看得见到底是什么感觉？”

“和现在这样完全不同，真的，假如你体验过就知道了，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橙红色的夕阳，雪也是白色的……等我做了角膜手术，我就又能看见了。”

“真好……那时就等你来当我的眼睛了，那要多久啊？”

“谁知道呢，妈妈说一直在排队呢。刚失明的时候，醒来后我一直在哭，现在渐渐地也习惯了。”

即便他描述了这么多次，我的心中还是无法建立起确切的形貌，可我总感觉我是透明的，或是青蓝色的。两年后的一个午后，我听见楼外传来一声坠地的巨响，而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哥哥高中时忙了起来，到了冬天，他的角又开始生长，我的脑袋上还是光秃秃的，妈妈会放三瓶钙片在他的桌上，我会留下一只他脱落的角在手上把玩，用我的指尖去抚摸他角上生长的痕迹。窗外的冷风轻轻地穿越混凝土制的丛林，我有时会坐在哥哥的桌上，抚摸他的课本与笔记。他课本的书页与我的不同，光滑而冰凉，他的笔记则有浅浅的凹痕，并以或浅或浓的油墨气息，不过那凹痕太浅了，我也摸不出来。

“维德？你怎么拿着我的本子？”哥哥的声响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啊，对不起哥哥，我只是想摸摸你的本子是什么样子的。这上面写了什么？我摸不出来。”

“嗯……是我写的一些诗，还相当不成熟。”哥哥的声音顿了一顿。

“可以给我念一下吗？”

“念自己的诗还真挺不好意思的……不过，如果你想听的话，可以。”哥哥从我手中接过他的本子，坐在我身边。

“你告诉我，你的瞳孔是青色的，在这样的夜色里锐利地闪烁……”哥哥的声音清晰而明亮，通常读书时，字句必须先经过我的手指，再进入我的大脑，可现在言语与声响的洪流直接不断地进入了我的脑海。根据那个我忘了名字的人的描述，或许青色与我相像，我不知道夜色是怎样的，只有气温的降低，逐渐下沉的冰凉的气味，更多更多呼啸的风，可我知道锐利是怎样的，第一次切菜时，菜刀割破了我的手指，血止不住地渗出来。

“我不停、不停地被剥夺。果肉般地堆积如山，千禧年到来时，它们仿佛雪，并不，并不，只有一次，之后看起来像灰，或是你睡着时的呓语。你端坐在霜上，朝我微笑，它们没有口舌，也没有言语，指针般碎裂的指尖，寻找填补我的镜子。”

哥哥的声音在房间中漫起，我感到我被淹满了，我无法思考，静静地大睁着我的眼睛，泪水止不住地从我眼里往下流。

“怎么了，怎么哭了？”哥哥没有闻到我泪水的气味，但他看见了，他轻轻地抱住了我，拍着我的背，我努力睁大了眼睛，保持我的平静。

“没什么，只是觉得哥哥写得很好。”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哥哥的脸，他的脸也很平静，肌肉微微下垂，头顶两个刚萌出的小角又柔软又滚烫。

妈妈是在我十二岁时去世的，我在病房去看她的时候，我和哥哥都止不住泪水，我抚摸着她的脸，哥哥的手搭在我的上面，她的脸像一捧灰那样松弛而冰冷，但她笑了，然后是死的气味，巨大的、难以抑制的混乱声响。一切结束后，我和哥哥两个人一起回家，烤箱里妈妈走前做的带馅的西红柿已经冷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害怕哥哥会冲过来杀死我，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坐在桌前。他打开烤箱的开关，告诉我这个房子是租的，再过一个星期，我们要搬去林地里外公留下的小屋里住，他会想办法赚钱，他的高中成绩很好，他之后会教我读书的。我不敢去摸他的脸，他的话语很平静，像冷掉的西红柿，可泪水潮湿的盐味久久不散。

“先吃点东西吧。”烤箱叮地一声停止了，哥哥轻声说道，我的胃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西红柿的表皮被烤得略微发干了，很烫，很咸，比以往都咸，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会这么咸。餐桌在抖动，哥哥手中紧握的刀柄与桌面碰撞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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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怪罪哥哥，在那晚之后他也没有向我道歉，我的到来将他剥夺了，他向我讨要理当如此，只是我更害怕了。哥哥还是像往常那样，白天教导我课程，用盲文板刻下习题（我忘了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了），为我做完午饭后傍晚才回来，我不知道他的一天是怎样度过的，他也从未带我一起。哥哥不在家时，我有时独自在林地的土地上行走，用脚步与锯木的声响分辨出我和哥哥身在何处。这片树林中桦树居多，间或栽种着杉树，桦树的树皮很光滑，其上生长的疤痕如同一只只木纹绘制的眼睛，风在我耳边穿行时，我会摸它摸很久。

尽管家里只有我一人，我还是放轻了我的脚步，悄悄来到哥哥的房间里。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木质家具和洗涤剂的气味混合成一种又旧又洁净的气息，而哥哥的气息隐隐布散在整个房间中。我躺在他的床上，让柔软的织物包裹住我的身体，这里所残留的哥哥的气息最为浓重，可我的心空落落的，连我想要什么都想不清楚。我像一条鱼一般在床上翻滚着，突然，我在枕头底下摸到了一对树枝般的物件。一阵淡淡的恐惧蒙在我的身体上，我将它们抽了出来。这是一对鹿角，可它们的气味让我感到陌生，虽然有哥哥的气味，但那气味只薄薄地附着在表面，角的根部还残留着血腥气味，角质的表面已变得光滑。这对角……是那个晚上被哥哥掰断的，我的角。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的身心仿佛被融化了，手不自觉地向下伸。

打扫完整个屋子，我端坐在我的书桌前，屋外的寒风永无止息地呼啸着，这样的一天里即便我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察觉。

“落满雪的林地如灰烬一般，特蕾莎用她的盲杖嗅探出整座小丘的形貌。我的生命已不再有更多可被带走的了，她想着，静静地走进林地……”

我手握着盲文板，用力地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刻下。我开始拼命回想，拼命想象，一个不再可被寻找到之人，一个充满了弦状吐息的梦是怎样的形貌。房子里太空了，只残余着曾来过此地之人已蒙尘的气味，我感到我的心中充盈着某种粘稠的痛苦，闷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肩膀和我断角的疤痕隐隐作痛着，我把钙片丢进嘴里咀嚼，它的味道生硬得好像墙皮。

哥哥回家时一眼就看见了习题旁我在纸上刻下的文字，他坐在尚有我余温的座椅上，用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摸，他一言不发，我紧张地站在一旁。

“以你现在的年纪，写得很不错。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天赋。”

“我想起了你之前念给我的这些诗……”

哥哥顿了一顿，一瞬之间我开始恐惧我作了错误的回答，但很快，他拉住我的手，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

“明天我放假，我们好久没一起放松过了，明天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

一切比我想象得要顺利，我手握着盲杖，哥哥走在我的侧前方，积雪很松软，踩上去也不会滑倒。

“一到冬天，这些树就失了水分，开始变得又干又脆。”

“怪不得生火的时候那些柴都那么易燃。”

“另外，在采伐的时候木屑也更多。小心点，这里原本是溪流，上面结了冰，没有雪的地方会很滑。”哥哥抓着我的手臂，很小心地带我渡过了冰面。其实根本没必要的，整片结冰的溪流早已被雪全部覆盖。

“冬天的时候这里就没什么多的吃的能找得到了，秋天来的话还能找到蘑菇……现在只有松塔，就是这个。”哥哥从地上捡起一个新落的松塔，交到我手上，松塔的外壳相当冰冷，像鳞片一样，被冷风吹得表面结了一层薄冰。

“把外壳剥掉，就可以从里面把松子挤出来了，不过得回去炒炒，不然会有一股生味。”我剥掉外壳，将松塔放进哥哥的包里。

“现在湖水也结冰了，我在这附近工作的时候，这里是最好的能看日出的地方，还不眩目的红日从蓝色的地平线升起时，湖面会映出另一个太阳……啊，对不起，当我没说过吧。”

“没关系，哥哥，其实我能看到日出。”我伸出我的手，指尖指向天上。“太阳升起时，阳光的温度会告诉我。”

其实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冬天的太阳又冷又枯，那缕光芒和弥漫在林地的冷气混作一团时几乎无可分辨，不过至少哥哥的表情现在舒展了。

“要小心冬天结冰的湖，即使到了深冬，也依然会有冻得不结实的地方，踩在上面会听见冰面在脚下一点点折断、挤压的声响，假如听见了这种声音，赶紧往岸上跑。现在倒是没事了，我前几天来试了一下，现在湖上基本没有会塌陷的地方，但还是要留心。”

哥哥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带我走到湖面上，干燥而蓬松的雪被脚步一点点踩实，他手心的温度包裹着我冰冷的手指。

“关于你写的东西，你要不要试试发表出去？我可以帮你把盲文翻译成英文，你也可以慢慢开始学用键盘打字。”

“真的吗？谢谢。”我抱住了哥哥，他的身体温暖，健壮，又让我感到陌生，风从我的身边流过，我用力地呼吸着。有一种被世界包裹着的感觉。

好的其实还没写完，总之之后大概会写完的，最近因为想看看读者反馈新建了个群，大概会发发想法和没写完的东西，欢迎来讨论写东西方面的事，群号638990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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