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小浜有时会怀疑，究竟之前的事是自己的幻想，还是之后的事才是自己的幻想？

她回到自己的家。冰箱上贴了便利贴，上面写“姐姐，我做了番茄意面和罗宋汤，吃的时候用微波炉加热一下。”约莫是小望或者美来当中的某一个帮自己准备了晚饭，她怀着有点感激又有点苦涩的复杂心情打开冰箱门，第二层放着准备好的熟食，她叹了一口气，把食物拿出来，放进微波炉加热。在等待的几分钟里，疲惫感排山倒海地向她涌来。

小梦离开他们之后，她又做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灰色兼职，还清了两家的贷款，并接过了抚养小望和美来的重担。好在没过几年，小望就毕业了，很快找到了工作，帮她分担了一部分经济压力。小望变得更沉默寡言，也许是因为接连失去了父母和犹如母亲的长姐，不得不快快长大，另一方面，虽然小浜一直尽己所能帮助他们，告诉他们不要有心理负担，但是兄妹俩一直对她感到无言的歉意。从前他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小梦并没有特别强的存在感，但没有了小梦，剩下的三个人坐在一起，却会感到一种尴尬的沉默。为了逃避这份沉默，小浜从充满了小梦回忆的地方逃了出来，一个人住进现在的独栋公寓，只在周末才去看望小望和美来。

她离开灰色兼职这个领域后，成为了普通的上班族，工作日早出晚归。有时顾不上做饭，美来或是小望就会去她家帮忙准备好晚饭。她本想拒绝，但面对两个善良的孩子实在说不出口。我要怎么告诉他们，我其实想要一个人待着？关于小梦的一切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桓不去，一开始，她感到悲伤，因为严重失眠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告诉她，当面对巨大的创伤时，人就会陷入这样的情绪，她鼓励小浜回忆一些更早的事。于是她一边流泪一边给心理医生讲述中学时代的事情。她们一起去废弃的教学楼冒险，那时候她个子很高，小梦胆子很小，一直跟在她后面……再后来……

医生打断她，引导她回忆更多中学时代的细节，小心地避免她再次陷入挚友死亡的循环。

她去了大概十几次，配合药物，失眠有明显好转，再次提到小梦这个名字时，也不会沉默很久后突然开始大哭。最后和心理医生见面的那次，医生说，我觉得你已经有勇气面对之后的人生了，你觉得呢？

她鼓起勇气说是的，然后落荒而逃。在治疗明显起效的阶段，另一些症状开始困扰她，那就是幻视和幻听。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偶尔会瞥见小梦的影子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晃悠，但并不接近她，像在忙自己的事；半梦半醒间偶尔会听到小梦的耳语。会是小梦的幽灵吗？她这样想着，猛地清醒过来，打开夜灯，期盼着能看到小梦坐在她床边。求求你了，哪怕是变成鬼魂带我走也好。但她无声的祈祷没法传达给任何人，空气里什么也没有，好像刚刚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

由于错失了将自己的情况告诉别人的机会，之后也没能跟任何人开口。这种事情，要么一开始就坦白说出，否则就会变成一颗小石头坠入深谷。假如这真是她迫切的愿望产生的幻觉，那在治疗之后，最后一点小梦的残迹也将消失不见。倘若如此，不如保持现状，借用这一点幻觉慰藉自己麻木的心。她偶尔会想要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存在小梦的幽灵，比如借用通灵人的能力，碟仙，或者其他的什么。但就像她害怕失去小梦，她同样害怕再见到小梦。她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接受小梦离开她的事实，又要怎么承受再次见到小梦的狂喜和悲伤，然后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小梦消失在她眼前？

直到最近，这种如同猫箱的状态被打破了，那是在她作为家人去参加美来的毕业典礼的时候。她和美来两个人在操场上散步，彼时晚霞在天空中铺陈，人群还未散去，美来似乎在走神，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向小浜搭话。

“姐姐。”

小浜转过头，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就像是对美来接下来的话有所预感。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紧接着，她告诉小浜，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已经死去的姐姐的幽灵。

“你是说，……小梦吗？”小浜睁大眼睛，紧紧盯着美来。

“是的。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是因为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起过我的能力。但是最近，姐姐好像很频繁地出现在家里。”

“可是，为什么呢？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成佛呢？”

“我也不知道。但姐姐一直朝着你的方向，似乎是有话想对你说。”

考虑了很久，她久违地拨通了蓝川时子的电话。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在打电话之前，她甚至有点担心时子会不会换号，但好在电话接通后，她听到了一个和记忆里相同的声音。

“喂，我是白浜和美。抱歉突然打扰你，是这样的……”

她花了一点时间交代目前的状况，关于小梦死亡的原因，时子也是知情人之一，因此不必费口舌重复当年的事情。她问时子是否能和幽灵交流，时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以，并向她介绍了自己正在投资的一个项目，研究内容是将人的意识传输进一个非三维空间，用这个办法，也许能达到和幽灵对话的目的。

“但是，目前还在实验阶段，可能会有风险。这一点请你认真考虑之后再确认。”

“没事的，我……已经考虑好了。”小浜说。

次日小浜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时子。时子摘下墨镜，那张脸竟然和八九年前一样，一点也没有改变。时子带着小浜进入实验室，为她讲解接下来的操作步骤。

她讲的那些话，小浜虽然在听，但更多的是心里有一种巨大的惶恐。那份惶恐不是对于失败，而是对于有可能见到小梦的极致的幸福和失落，仿佛触手可及又可能化作泡影的患得患失的心情。在这种沉重又轻飘飘的感情的碾压下，她几乎是有点僵硬地躺上了手术台，然后注视着一台巨大的机器靠近了自己。

她像是穿过了一个通道，很快速的，有点失重的感觉，但很快视野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了巨大的雪山。远处，光线停驻在山顶，像是煌煌的火点燃了万古岑寂的白雪，这一幕美景使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空荡荡的山脚下只有呼啸的风。

但是，有另外一种声音渐行渐近，那是鞋子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循着声音，她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又恍若隔世的脸。

她感觉头有点晕，不过几乎不用思考，她立刻明白了那是谁。

“小梦。”

不知何时，她们都换上了巫女服。小浜任由小梦带着她向前走，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不过大概是要去打工……她这样想着，发现小梦带着她来到了一个村子入口，那里有工作人员为她们带路。村子是很典型的和式建筑，工作人员将她们带到了一个房间，随即合上纸拉门，离开了。

她转过头，望着小梦的脸发呆。那张脸上浮现出熟悉的温柔的微笑。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小梦：“我们要在这里待几天？”

“我们是来度假的。小浜，还记得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点点头，等小梦再说一点什么，但是小梦比平常更安静。两个人无言地相处了片刻，窗外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地顺着窗户飘进来，矮桌上供着一瓶腊梅。小梦起身，从窗沿上拢了一些雪下来，小心地捏成两个雪球，一上一下地堆起来，又把腊梅抽出来，用折断的枝条画上雪人的眼睛和嘴巴。

小浜一直呆呆地看着她，良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小梦你的画技还是这么差……”

说完之后，她又感觉有点疑惑：“对了，我为什么要说还是？”

小梦突然被逗笑了，她把座布団移到小浜那一侧，挨着她坐下。小梦的身体很温暖，那种感觉再一次使她恍惚。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幸好只是——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像现在这样，醒过来就好了。她回抱小梦，把头靠在小梦的肩窝，像只受委屈的小猫一样紧紧靠上去，小梦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像是受到鼓励一样，她突然产生了一丝得寸进尺的念头，小梦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她屏住呼吸，凑过去亲吻小梦的双唇。对方没有拒绝她，于是她从轻柔的啄吻变成舔舐，用舌尖描摹着小梦丰满的唇形，感受到小梦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交叠在她的耳畔。下一刻，她被小梦推倒，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摸索着她的腰带，然后如她期望的那样解开了它。

那只手探入她的双腿间，似乎和她的体温相近，因此她没有感觉到温差，只是被蹭过的皮肤有点痒，伴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使她不自觉地发出喘息。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小梦的脸显得有点潮红，她看不到自己的，只感觉到小梦的指尖隔着她的内裤缓缓揉捏，那种欢愉的感觉太过强烈，她握住小梦的手腕想让她停下来，但是腰部却忍不住上抬，去迎合与小梦手指接触的那点。像是感觉到她的欲望，小梦俯下身亲吻她的颈侧，手指钻进最后那层薄薄的布料，找到已经湿润的谷口，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滑进去。

小浜喘着粗气，小梦的手指和她相连的地方传来令人羞赧的水声，抵达了更深的地方，她有点紧张，但小梦的亲吻使她放松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情事上。手指还在寻找着角度，小浜来不及做出更进一步的思考，身体就先猛地弹起来，这种反应给小梦以提示，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直反复顶弄这个点，小浜断断续续地叫她的名字，最后颤抖着攀上高潮。

高潮过后的小浜脸颊和眼睛都红红的，显得比平时更可爱。小梦再次拥抱她，亲吻她的耳垂。不知为何，她感到一种临别前的预感。

“谢谢你帮我照顾他们。”她听到小梦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没法在现世待太久，但是，害怕你伤心，所以才一直没有离开。小浜，谢谢你特意来找我……我们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再次相见的……”

顷刻间，幻象崩塌，桌子上的小雪人不知何时已经融化成一滩雪水。小梦和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她想要大声呼喊小梦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扼住一般，只能发出不成字的音节。与此同时，一阵铃声穿透空气，令她的心脏紧缩。

铃声越来越响，小浜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她用手背蹭了一下脸，发现脸上满是未干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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