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沉闷，曀风阵阵。

舰长很开心。

三年前的今天让这个日子有了无与伦比的意义，哪怕再过去千年万年，他也仍会想起那一天。

那天的阳光很暖，天空很蓝，钟声庄严而悠扬。

他低着头，她踮着脚。

那时的笑容很美，嘴唇很甜，戒指闪耀而温暖。

夫妻二人有个小约定，不论平时有多忙，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必须在结婚纪念日这一天腾出时间。

…………

手机里传来一条台风红色预警，舰长取消了餐厅的预约，自己下厨忙着准备晚饭。

“还是别折腾我的小家伙了，在家吃还能多休息一会儿。”

他这么想着，大雨像是附和一样倾盆而下。男人不安地将视线投向窗外，只见阴云翻腾，狂风大作，雨声中隐隐夹杂着阵阵闷响，吓得屋外的小树不住地颤抖。

…………

十五分钟过去，手机又收到了几条警报。

…………

一小时过去，天气愈发张狂，室温如过山车般下降。

…………

两小时过去，男人盯着冰冷的饭菜，一言不发。

…………

“叮铃铃♪”

………………

是布洛妮娅打来的视频电话。

想到那天的事，男人本不想理会，可铃声响了又响，实在恼人，扰的他无可奈何。

“喂？”

“对…………对不起…………舰长，是我。台风过境，航班取消了…………布洛妮娅姐姐她们让我留在圣芙蕾雅这里。”

看样子，布洛妮娅躲了起来，不过没关系，男人终于得以见到日思夜想的妻子，通过手机。

台风隔开了两颗渴望拥抱的心，那张熟悉的、娇小的、软糯的俏脸近在咫尺，可伸出的指头却只能碰到手机的屏幕，触感冷硬——就像桌上的菜碟一样。

但爱意不会因距离而稀释。丈夫看着妻子，妻子看着丈夫，两人都想说些什么，比如心中的思念，比如工作的压力，比如生活的琐事…………可等话到嘴边却都欲言又止。

他相信她都知道，她也相信他都知道。他对她的关心与她对他的关心是同样无微不至的，而抱怨与牢骚只会加深对方的担忧。

相顾无言，因为无需多言。

………………

“放心，舰长，明天希儿就能回去。早点休息吧，天气湿寒，千万不要感冒了。”

成熟而知性的声音打破了沉静，是芽衣，那位永远保持温柔的少女…………不，现在应该叫少妇。

迷蒙暧昧的记忆涌上大脑，似真似幻的片段在眼前闪过，身上的香软、耳边的呻吟、嘴角的甜腻…………他头痛欲裂，不住地揉弄太阳穴。

“今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吧？”她平静地寒暄着，心中那酸楚难忍的爱意却仿佛被大坝蓄住的洪水，焦急地、躁动地、扭曲地徘徊在她心底，等待着决堤的那一刻。

“真可惜啊…………”

不，不对，他们的幸福被破坏，自己不是应该幸灾乐祸吗？…………那…………那为什么会感觉到遗憾？…………明明自己就是破坏他们幸福的罪人之一，明明自己…………

“不过，我还是很羡慕你们。”她如是说道，语气温柔而知性，能将真心实意完美地掩盖起来。

另一边，男人逐渐回过神，只是暗暗怪罪自己竟会做出如此不忠的梦。千百次出生入死的信任到底还是压过了自认为荒诞的猜忌。

是啊，她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

一定是他在胡思乱想…………吧？

“哈哈，没有关系…………不过，像芽衣这么优秀的女孩，应该由别人羡慕你的婚姻才对吧，可惜你一直在过独身生活。”

出于关心，也出于疑惑，更是想不再强颜欢笑地骗自己说不在意，他毫无恶意地说出这句话，拿到主动权的同时又风轻云淡地刺痛了她心中的芥蒂，搅动着她的记忆。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婚礼。

鲜花，白鸽，钟声…………

历历在目，不绝于耳。

而他就在其中朝她招手，指尖闪烁着别人为他带上的戒指。

…………

“我？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心上人……只是………他早就心有所属了。”

“那个家伙还真是缺心眼啊。”

“…………”

“…………”

他没有察觉她的暗示，便想用玩笑转移话题，可话传到芽衣耳朵里，其意却由不得他去解释。她只听到昔日坦诚的长官如今通过装傻来敷衍自己，这就足够了，这就足够让她心痛了。

…………

“时候不早了，你要好好休息哦。” 良久，女人笑着与他告别，还是那么温柔，还是那么知性，丝毫没有露出半点真情实意。

挂断电话，孤独与冷清再次找上这个独守空房的男人，好在他早已习惯了寂寞。

夫妻二人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见面，自己的辛劳、妻子的忙碌、天气的恶劣…………可似乎每一次分隔两地都是合情合理，不能怪他，不能怪她，更不能怪天怪地。

那应该怪谁呢？

…………

“这算不算是‘闺怨’？”男人叹出一口气，凄惨地自嘲着，“TM的，我怎么跟个守活寡的娘们一样。”

摇了摇胡思乱想的脑袋，他拿起筷子，草草地吞咽桌上早已冰凉的饭食。

…………

“咚咚咚。”

沉闷、低落、戛然而止，不像是敲门声。

男人猛然抬头，四处张望着。风？洗衣机？还是自己听错了？

应该是听错了吧…………

“我的小家伙，我想你都想出幻觉来了。”

他揉着自己那张憔悴的脸，无力地自言自语，可等再次睁开眼时，方才发现那并非幻觉。

巨大的落地窗外，与妻子相差无几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风雨中，娇弱，单薄，弱不禁风，令他心头一颤。

“咚咚咚。”

外面的人继续敲击着玻璃，脸上挂着妻子从不可能露出的笑容，狡黠、妖媚、危险，似乎笃定男人不舍得拒绝她。

…………

“唉…………”

…………

“强闯民宅还破坏别人跟妻子的烛光晚餐，人不可貌相啊，希儿。”

桌前，湿漉漉的女孩坐上那本属于妻子的席位，没有理会舰长的讥讽，自顾自地品尝起桌上的珍馐。

“什么妻子？哪有妻子？你的小希儿现在正躺在圣芙蕾雅的大别墅里跟别的女人呼呼大睡呢。况且，真要说不可貌相，最让人意外的还得是你老婆，谁会想到那只向来胆小的爱哭鬼竟然赶在最前头夺走了你。”

似乎是要报复男人的挖苦，黑希开始不停地刺激他：“这些都是你的手艺？希儿可真幸福，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

“感谢你的喜欢，我本想拿去喂狗的。”

舰长本不会如此尖酸，可一想到那晚的破事便控制不住自己。

“呵呵，是我该感谢你，你到底还是没有阻止我，没有阻止我进来，没有阻止我吃饭，更没有阻止我玩你。是不敢还是不舍得呀？”

“…………请不要自作多情，也请不要歪曲事实。雨一停我就把你送回去。”

“不要这么冷淡嘛，把我当做希儿就好，反正她也来不了，我俩又长得一模一样，对吧？老～公～”

黑希的声音玩味而恼人，听得舰长心里就像猫挠一样。男人投去一个嫌恶的眼神，却看到女孩身着一件洁白的单薄连衣裙，布料已经被浸湿，紧贴着更加洁白的青涩肉体。室内外的温差让她周身氤氲着一层水汽，圣洁、无垢、惹人怜爱，却有一丝任人采撷的诱惑，似是染着欲望，妖艳而背德。

“浴室里有烧好的热水，快去洗，别脏了我的地板。”

“准备的还挺充分，是不是原本打算跟希儿共进晚餐之后，到浴池里去享受‘小别胜新婚’的滋味？”

“废话真多！”

撂下一句恶狠狠的话，男人沉默地走进客厅，瘫坐在沙发上。

事到如今，舰长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黑希和布洛妮娅。

对他来说， 她们是战友；对妻子来说，她们是家人。

本是深情厚谊，本应亲密无间，可偏偏发生那种事情。

融合了痛苦与欢愉的记忆不停地涌现，引来阵阵头晕目眩。

如果那是一场梦该多好啊，战友仍然是战友，家人仍然是家人。人照旧，心照旧，关系也照旧，一切都像以前那样充斥着幸福与美好，而不会染上欲望，更不会染上………爱…………

他呆呆地想着，没有察觉黑希的靠近。

“来看电影吧。”

女孩没有乖乖去洗澡，只是擦了擦双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两碟光盘。

“如果只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东西，你大可不必冒雨过来。”

“怎么会呢，你一定喜欢的。”

女孩娇笑着坐进舰长怀中，湿漉漉，软乎乎，可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迎合。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按动遥控器。几乎是一瞬间，黑希的笑容更甚了几分，舰长脸上却写满了震惊。

那些他竭力想要忘却的记忆，此刻正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电视里正播放着他的绝望，重复着她们的如愿以偿。

“需要我把声音调大吗？” 黑希戏谑地问道，却没等舰长做出反应便猛然按住音量键。

屋外的风雨隔断了声音的传播，无处可逃的它们只得蜂拥进男人的脑海之中，盘旋着，回荡着，不断折磨他的精神。

那是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呻吟，黑希的、布洛妮娅的，还有在她们身下动弹不得的舰长的，惹火而扰人，像是一根在心尖划来划去的钝刺。

“还有下一个哦。”

“？！”

说罢，女孩再度按下遥控器，画面随之开始闪动。渐渐的，荧幕上出现一缕紫发，时而摇晃，时而跳动。然后视野扩大，越来越大，紫发之下赛雪欺霜的丰腴肉体映入眼帘，是芽衣，还有她身下的………舰长…………

…………

原来那不是梦………………原来那不是梦………………不光是布洛妮娅和黑希，连芽衣也…………

…………

“你究竟想要什么？！！！”

从震惊中缓过神，男人立刻关掉电视，发疯似得朝黑希怒吼着，忘了矜持，忘了礼数，犹如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你。”

女孩转过身，毫无惧色地与他对视，小手抬起，摩挲着他的脸颊，像是安抚，也像是挑逗。

“我想要你。不，不光是我，我们都想要你。”

放弃了泼辣，放弃了大胆，女孩不再掩饰自己，认真而忐忑地向他倾诉真心：“你知道吗？自从你跟希儿结婚之后，我就一直在疑惑。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只是她？我突然觉得自己与希儿之间出现了一层隔阂，而那层隔阂是你，舰长，那层隔阂是你！”

“你曾帮助我们敞开心扉相互接受，你一直都是我们最重要的人，可你却隔开了我们。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舰长。琪亚娜、芽衣、布洛妮娅、丽塔、幽兰黛尔…………大家都是因为你才会凝聚在一起并且坚持到现在，而你也毫不犹豫地闯入每个人的生活，闯入每个人的心！然后呢？然后你跟希儿结婚了！”

“你就这么突然地把我们都抛弃了…………你应该负起责任来，舰长，你应该意识到你是公共的，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可你没有，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把自己交给单独一个人！”

“舰长…………我爱你……也不止有我爱你。我们每个人的爱都不会输给希儿，可你没有接受我们的爱，所以…………所以我们才会…………”

黑希说着，只觉有无数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不住地砸在地板上。

可她仍不愿就此结束。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差那临门一脚，他的心灵，这个男人的最后一道防线马上就会彻底屈服了…………

“你难道不觉得害臊吗？！你……你们的感情问题应当有你们自己解决，不要来破坏我的生活…………至于那两盘光碟，你威胁不了我，我不在乎这些，反倒是你们会因此身败名裂。”

“不在乎？那好，那就把事实说出来，说给希儿，看看她会作何反应，看看她会不会跟她的亲朋好友们决裂！”

“你…………”

“你给我闭嘴！”

“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跟我们破罐子破摔，你在我们面前就是一只瞻前顾后的榆木脑袋！你只是想逃避，想像个埋头的鸵鸟一样自欺欺人！因为你从心底就不愿意伤害我们，哪怕我们已经伤害了你…………”

“…………”

“你问我会不会因此感到害臊，现在我告诉你：我，我们，全都不会有半点羞愧之心。因为你欠我们的太多了，我们跟着你出生入死，对你言听计从，你以为我们图什么？你欠我们的太多了！可等到崩坏结束，我们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的时候，你却不闻不问，偷偷地跑去……跑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

“…………”

她是对的。

…………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别过脑袋，将视线投向窗外。

狂风肆虐，暴雨连绵。

那颗小树到底还是没等来雨过天晴，拦腰断在狂风骤雨之中，翠绿的嫩叶跌进泥水，染上不堪入目的污秽。

它曾是那么顽强地守护着自己的纯洁，拼尽全力，机关算尽。

但自此之后，便无人在意了。

…………

男人缓缓转过头，眼神黯淡，有气无力。

“我…………我该……怎么做？”

他喃喃低语着，像是求饶，又像是释然。

闻言，黑希终于不再步步紧逼，轻轻地卧进他的怀里。

“…………什么都不用做………‘公平’一点……‘公平’一点就好…………”带着哭腔，她轻声说道。

若非爱而不得，黑希不会去伤害舰长，她们也不会。如今得偿所愿，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觉愧疚又后怕，竟酸了鼻尖。

而他呢？

他心中百感交集。

自己没有义务去接受她们的爱，但如果不接受，她们会做出什么？她们的爱又会变成什么？

希儿与女武神们，妻子与战友。

难道必须做出选择吗？

难道必须去伤害其中一方吗？

……………

不，不…………她们不恨希儿，她们只是恨我不够“公平”，不够……“公共”…………

所以…………所以只要我…………只要我…………

………………

其实，他本就没得选。

这是他的错，也是她们的错，但归根结底，都只是欲望在作祟而已。

心痛与沉默之中，男人僵硬地抬起手，机械地抚摸着怀中颤动的小家伙，仍是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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