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五十分。道南区工业园站前的小巷里，林洁在两侧建筑呼呼作响的空调外机之间穿行。空调的废热将巷子烘烤得干燥炎热，但林洁只是心事重重的赶路。她反复思量之后，还是决定按照昨天那么神秘网友的指示赴约，林洁知道对方必定还有更加决定性的证据，只有与其谈判才能取得一线机会。

林洁接近了指定的位置。道南区是城市发展早期的工业核心，但随着城市扩张和第三产业的快速发展已经接近荒废，这里就是连片的废弃厂区之一。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林洁衷心评价这个见面地点选择的相当明智。长年的污染已经使道南区的水源不适合饮用，错综复杂的管线不知何时就会因锈蚀破裂，偶尔会泄露出散发着各种危险气味的流体，因此即使是贫民和逃犯也不愿意在此搭建自己的窝棚。也正是由于恶劣的环境，几乎没有执法人员在此驻扎和巡逻，久疏维护的监控设备不是损毁，就是因为型号过于古早而对夜晚无能为力。

高耸的冷却塔和因锈蚀变成棕褐色的蒸馏塔已经十几年没有喷出过白烟，厂区内的水泥路已经破裂，裂缝出生长着顽强的狗尾草，在灰色与褐色的地平线上点染出些许生机。过度张扬的光线可能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因此林洁没有打开手电筒，而是借助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走进了建筑物内。这是一座用工字钢做骨架、彩钢波纹板做屋顶和围墙而搭建的简易工棚。在多年的风吹雨打中，波纹板早已褪色，阳光从屋顶和西侧墙壁锈穿的空洞透入，室内非常昏暗但恰好维持在可以看清四周的程度。林洁环视四周，一侧的墙边堆放着似乎是铁轨的钢梁，对侧则放置不少废弃的钢瓶，压力表和减压阀已经被拆去证明其内部已经没有气体，这令林洁稍稍放心下来。工棚正中摆放着用四个大木箱做基座、上表面平放钢板而成的工作台，后面是一个背对着自己、倚在工作台上的人影。

在上个时代的电子游戏中，这似乎是BOSS战的经典布局。但林洁没有被这种不祥的既视感影响，她在接近工作台时刻意用鞋底摩擦了几下水泥地上粘结的焊渣，用来提醒对方自己的到来。自己则在对方转身的同时站在了工作台前。两人隔着工作台面对面站立，两米的距离在提供安全感的同时也便于交流。林洁一边在心中暗自佩服起这名神秘者的选址技巧，一边挥动右手问好，也向对方展示自己并未握持武器。

“ 好久不见，林 ”

似乎对方已经查清自己的身份，但这也在林洁意料之内，她一边安慰自己这不算是最坏的局面，一边用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双眼打量起对面的人，这是一名比自己稍矮的年轻女性，保养良好的乌黑长发梳成麻花辫。更令林洁在意的是对方的话语，她快速检索自己的记忆，希望将眼前的女性与自己曾见过的人建立起联系。但怎么回忆也难以对应起这副模样的她只好开摆，用疑问的语气试探。

“ 好...久不见？ ”

“ 也是啊，全力学习的林同学肯定是记不住我的，我是天羽怜子哦 ”

天羽怜子是她的高中同学，虽然身处同一个班级，但同样内向的两个人在三年间没有什么交流。天羽的成绩非常优秀，特别是在数学和物理方面经常排在年级前列。林洁曾经听到过她遭受女生冷落和欺凌的风言风语，但当时一边学习一边打工的她并没有心思了解其中的细节。家庭美满成绩优秀的天羽现在应该是一名大学生，而不是一个在工作日晚上跑到荒无人烟的废弃工业区，和曾经的同学如今的处刑官或者说杀人犯聊天叙旧的疯子。

“ 不小心把脑内吐槽说出来了，林。看起来你杀人很专业的样子，我主要是希望你帮个忙。当然，我会给你必要的支持，特别是在装备方面。你或许不知道...我还是很喜欢DIY的 ”

“ 帮忙的事情先等一下，我想请问你，你是怎么接触到的尸体，天羽同学不会是什么外表看似女子大学生，实际是搜查一课的特聘侦探吧 ”

“ 好中二的设定啊，林。我就只是看到了哦 ”

林洁知道对方撒了谎，至少隐藏了某些关键的信息。她的每次行动都会特意选择稳妥的地点，虽然上次因为条件限制不得不在室外处刑，但密实的玉米植株完全足以屏蔽来自公路的视线，而农田周围也没有任何山地、铁塔等高地可供瞭望。当然，她可以确定天羽必然通过某种手段观察到了自己的处刑，这比对方潜入警察局擅自解剖尸体得到答案要靠谱的多。难道天羽有什么农神附体，能直接附身到玉米身上？她怀疑地观察天羽的表情，希望从中看出谎言的目的。

“ 唔，林不相信啊。但是天上真的看的很清楚哦，用无人机 ”

该死，林洁心里咒骂起某个出售无人机的知名品牌。看来无人机不仅可以开坦克的罐头，还可以开自己的盒。所以天羽是在空中摄影的时候凑巧看到了自己？林洁是应该为自己被如此小概率的事件抓拍到而感到倒霉，还是应该为拍摄者似乎并没有向警方检举而庆幸？林洁继续向天羽询问拍摄的缘由。

“ 那个姑娘，是叫时雨来着？虽然不知道林和她有什么恩怨，但是我也和她有些过节哦。按照计划是自己动手的，但是看到有人捷足先登了。还好我认出是林，本来都快要按下释放按钮的说。话说林，你对女孩子好粗暴啊，从天上看的我肚子都幻痛了 ”

林洁有点受不了天羽这种轻小说一般的说话方式，但她没有心思吐槽这种细节问题了，天羽这一句话的信息量足够自己分析一整天。所谓过节，排除时雨欺负到天羽的妹妹身上这种极小概率的原因，八成是这个高中生误打误撞招惹了什么。难道天羽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姑娘也在从事凌虐录像的产业，与时雨有着什么商业纠纷；还是说她受雇于黑帮来杀人灭口？林洁很好奇，但她知道问了这些问题轻则收获不到任何回答，重则今天自己就要把某个角落的垃圾箱作为永远的小家了。另外，释放按钮又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并不富裕的林洁从来没有机会接触无人机这种高科技玩意，但是她可以明显的猜测出这个按钮空投的应该不是什么补给品。林洁现在有点想抱这条拥有高科技甚至可能是范围性杀伤武器的超强大腿，因此开始试探性的发言。

“ 理由什么的我就不多问了，似乎至少在时雨身上，我与你们的目的是相同的。既然你们帮我处理了电池的纰漏，为了表示感谢只要我能帮助，肯定会帮天羽同学的 ”

“ 林，不要害怕。这里没有什么‘我们’，细节暂且不论，我可是和那些帮派没有任何关系的纯洁女子大学生哦 ”

林洁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纯洁女子大学生会用无人机轰炸和自己有过节的jk，这句话里的主谓宾任选其二都足够编一部电影了。不过她决定忽略这里面几吨的“细节”，直接询问天羽帮忙的事情。毕竟自己确实欠天羽一个巨大的人情，另外，她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 别急，林，现在还没到时候。如果可以的话想问问你，在那个方面的经验如何？ ”

所谓 “那个方面” 自然就是指剥夺生命。林洁有一种向自己同学解释每一个受刑者罪行的冲动，但她知道对一个初次见面——初次彼此以杀人者的身份见面的人，不应该讨论太多动机上的理由。因此只是简单的概括了一下。

“ 有6、7个吧。我并非受雇于人，只是基于自己的原则行事罢了。天羽可以当作那是主观的正义感吧 ”

听到手中有多条生命的人说出原则和正义感这种词语，天羽眯了眯眼，不知这是表示认同、疑惑还是讽刺。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棒状物体放在工作台上。天羽手轻轻一堆，物体在光滑的钢板上几乎没有减速地滑向林洁，后者将其抓住放在手里端详。冰冷的外壳透出金属的质感，但可以摸出油漆上少量的麻点，供手握持处有几厘米并不很均匀的滚花，林洁猜测这是天羽用车床自制的零件。轻轻摇晃，并没有装配不良产生的声响，略显沉重的质量说明天羽将大量元件集成到了这个二十多厘米长的圆柱体内。

“ 是我做的电击器哦。原理上和林的一样，但是电压要高一些。放电时间短很多而且是脉冲的，这样才不会把少女烤焦哦 ”

林洁抬头，与一脸微笑的天羽视线相交。看来这孩子是真的为自己的小制作感到骄傲，林洁也由衷的夸赞了这款看起来酷似手电筒的电击器，尽管对方似乎讽刺了自己的处刑。林洁确实是太缺乏优质的工具了，因此迫切希望搭上这个关系，她试探着对方：

“ 天羽同学，喜欢研究这些工具吗？可以防身和攻击的 ”

“ 啊，我第一次做电击器哦。看到林上次用这个，就想着花个周末帮你升级一下 ”

林洁听到自己反复查找资料、花了几周设计的电击器就这样被初次尝试的少女远远超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这应该归结于学历还是智力的差距。在林洁心中暗自苦涩的同时，天羽也歪着头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 决定了。既然以后要和林同学好好相处，就不能不把这个给朋友看。不过我也只做出一个，不能分给林哦 ”

天羽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服口袋里再次掏出一个东西。更加沉重的金属物件放在钢制的工作台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林洁在看清的瞬间立刻瞳孔地震，这是在东亚地区绝对不该出现的武器。虽然外表处处透露出山寨的气息——不对，不如说正是非制式的外观才足以透露面前这个制作者的水平。这已经不只是学识和动手能力的差距了，眼前这个大学生，她家里有车间吗？！林洁此刻由衷地为自己没有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尝试将对方灭口而感到庆幸。

“ 但是，弹药的问题很难解决啊，另外声音也很吵。下一个准备做电动的，林，有兴趣吗？ ”

有兴趣，特别有兴趣。林洁的心中如此想，但只是克制地点点头表示认同。她压制住颤抖的声音，向对方发出邀请。

“ 天羽同学，有机会我也想尝试。我会尽量帮助天羽的，我们，保持联系？ ”

天羽用行动表示了赞成，她将武器放回口袋，一边绕过工作台走向林洁一边摆弄着手机。林洁看向对方向自己展示的手机屏幕，是一张通信软件的二维码。当然，这次使用的是北方的国家流行的、具有加密通信功能的软件，看来天羽同学对网络方面也有所涉猎。

“ 林同学，我们回电车站吧 ”

“ 呃，为什么？ ”

“ 什么为什么？难道林同学今天想在这里过夜吗 ”

“ 不是这个意思，一般来讲...呃，不是应该各自选择一个方向离开，避免彼此探知住所的方位吗？ ”

“ 啊，是这样吗，林？黑帮的谈判一般是这样结束吗 ”

“ 就说我也不是黑帮啊，我怎么知道，反正动画里是这么讲的 ”

“ 就算如此，我们两个守法少女为什么要学黑帮的散场方式啊，而且我怕黑，林 ”

她说守法的时候语气好勉强，林心中吐槽。另外，怎么口袋里装着热武器的少女会怕黑啊，这是什么奇怪的设定。不过，看着妹妹一样的天羽，林还是无言地与她并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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