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腔京味

不到三公里的路程，坐了两站电车很快就到了，我俩在珠市口东大街这边下车，过马路沿着广渠门内大街往东走。走到西花市西街附近，一间绿色的小店面映入眼帘，门框上面挂着一块“锦馨豆汁店”的黑底金字牌匾，门前三三两两杂乱地停放着几辆自行车，门口右边还竖着根高高的水泥电线杆子，远远的就能闻到豆汁那独有的味道……

磁器口的老豆汁，我们俩都是从小喝到大，我上小学中学住在珠市口那段时间，也经常被家里人派出来，提着暖壶来这打豆汁。我当然很乐意接受这差事，因为长辈们从不让我白跑腿，每次都会多给我几块钱，让我去农贸市场外面买几串羊肉串解馋，或者来两根糖葫芦开胃。豆汁向来被称作为“北京人的蜜糖，外地人的砒霜。”只因它味道实在太独特，基本上只有老北京人才能接受，外来的人则望而却步，甚至谈之色变……

我俩走进小店，因为还没到中午，所以人并不多；大锅里的豆汁冒着热气，油锅里的焦圈也被炸的滋滋作响。我们找了个角落的小方桌坐下，晓宇放下东西安顿好我后，便独自走去排队。我打量着小爱人日益成熟稳重的背影，心里的高兴劲溢于言表；我相信他，这辈子一定能比我走得更远，飞得更高；我希望他将来即能学习西方的先进知识，又不忘中国的传统文化；希望他以后能既能享受玉盘珍馐也能接受粗茶淡饭，既能品鉴高档红酒也能豪饮平价二锅头……

“哥…你喝几碗呀？……”晓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快要排到窗口了，转过头来问我，“除了豆汁，你还吃点什么别的东西吗？”

“我…一碗就行了……”豆汁我虽然能喝，却谈不上特别喜欢，“来个麻豆腐吧，要羊油炒的，在来半斤门钉肉饼，咱俩就直接吃中午饭了……”

“得嘞，请好把您……”第一个窗口点菜付钱取票，再去后面的窗口取餐，“我才不管你，反正我得喝两碗……”晓宇这两句话，把边上的其他食客都逗乐了，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孩子……

不一会，晓宇就把吃的全都端上了桌，除了我要的麻豆腐和肉饼，焦圈咸菜丝当然也必不可少。以前每次跟小家伙出门，我总是绞尽脑汁给他找新奇的餐厅，让他尝没吃过的东西；可没想到现在他当家作主，却选了最普通最便宜的食物……

“宝贝…你今天说话怎么京片子味这么重啊？……”我吸溜了一口那酸酸涩涩的豆汁，“你是在外面太久没说中文了吗？……”

“那倒不是……”小家伙拿了个小圆碟倒上醋，先夹起一个肉饼啃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吃肉，“我同学也有华人，但是我跟他们说北京话他们都听不懂，说我说的太快还卷舌头；所以我在外面说中文都得把儿化音去了慢慢说……”

“哈哈，原来是这样……”我咬了一口酥脆的焦圈，“普通话可不是北京话，其实是跟承德的口音最接近。”

“这我知道…我爸老家就是丰宁的……”一个肉饼下肚，等豆汁没那么烫了，小家伙才低头喝了一大口。丰宁在河北省承德市西北方向，离北京有两百多公里；1987年经国务院批准撤销了丰宁县，成立了丰宁满族自治县。

“哦对对对，忘了你是满族人了……”我不禁好奇起来，开始跟他打听，“诶…你们家在旗吗？…你有没有看过家里的族谱什么的？……”

“族谱倒是没看过，但以前我爷爷跟我说过，我们家是满洲正蓝旗……”小家伙又起身去加了些咸菜丝回来，“以前好像姓林佳氏还是什么的，我也记不清了……”

“呦呵，还是上四旗的，王公贵族啊……”我开始跟小家伙开玩笑，逗他开心，“那我们家晓宇应该是个贝子贝勒嘛，怎么沦落到这破地方喝豆汁呢？……”

“就会臭贫…都什么年代了，贝个屁啊……”小家伙抄起旁边的铁皮勺子，挖了一大块麻豆腐，把上面的干辣椒拿掉，直接塞了过来，“张嘴！…辣椒你不能吃，我都给你剔掉了……”

“……”

一顿狼吞虎咽，小家伙似乎暂时忘却了对我病情的担忧，我当然希望他这样，别为了我把自己这来之不易的暑假过的别别扭扭的。我的豆汁才喝了不到一半，他已经把第一碗都干掉了……

“哥…我说咱能爷们点吗？…喝个豆汁跟大闺女一样……”小家伙坏笑着，也学着我开起玩笑来，开始对我反击，“你Man一点行吗，直接端碗仰脖一口气干了……”

“臭小子，你也拿我开涮是吧……”看豆汁凉的差不多了，我便问他，“我要是真一口气干了，你给我什么奖励？”

“嗯…哈哈…奖励你再来一碗……”

“一碗什么呀？”

“当然还是豆汁，想哪去了你？……”

“不行，我要一碗小绵羊奶…满满一碗……”

“去你的…那你不如直接弄死我算了……”

“不管，我就要……”我端起瓷碗，把剩下的汁水一饮而尽。

“诶…你还真……”

“行了，小绵羊，你等下回家准备挤奶吧……”

“滚！…我可没答应你……”

“……”

吃饱了饭，我看天气不错，就决定跟晓宇溜溜食，走路去红桥市场；反正只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大不了就半路停下歇歇脚。我们沿着崇外大街东侧慢慢往南走，路上经过《大众软件》的零售店还进去看了一眼。由于那时候正对着天坛北门的祈年大街还没开通，所以崇外大街是直通蒲黄榆的主干道，车水马龙的十分繁忙。

我对这地方再熟悉不过了，在十一中上学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这附近出入，更是钻遍了这周边大大小小每一条胡同。晓宇对这里其实也不陌生，因为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往东，就是方庄，他以前每周坐校车的地方。就算是怀旧之旅吧，晓宇扶着我，边走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初夏的北京，正午的阳光洒在我俩身上，略带几分燥热；再过几天就要入伏了，耳边声声蝉鸣不断。那时的天坛公园，四周还没筑起高高的水泥围墙，我们透过那低矮的铁质栏杆，便能瞥见公园里的那一整片翠绿……

“等哥好了…咱们就从天坛北门进去……”我跟晓宇说起自己的打算，因为我也好久没到公园里走一走了，“一路穿过去从南门出来，我带你吃涮肉去……”

“行！…等你好了，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小家伙像往常一样，一听吃肉就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南门涮肉！…我以前去过，在国外的时候我就想了……”

“小馋猫，那你还想吃什么？”我们已经走到法华寺路口了，前面气派的白色建筑物，便是去年初建成的新红桥市场，“全告诉我，我带你吃个够……”我望着红桥市场上那一排仿汉白玉的石头栏杆，还有两个高耸的攒尖青色琉璃瓦屋顶，中间还有“京城珍珠第一家”七个红色的行楷大字。

“我什么都想吃，只要是北京的东西……”我们并不是来买珠宝首饰的，所以在法华寺路口就左转了，抄小道往玩具市场走，“卤煮，爆肚，褡裢火烧……”他细数着那些或许摆不上台面，却好吃又不贵的平民美食，尤其是他最爱的肉类……

很快我们就走进玩具市场里面，直接来到我常光顾的那个摊位；老板看我来了，跟我打了招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PS，又推销起手柄和记忆卡那些外设，还递来一大本游戏目录让我们挑选。手柄和记忆卡当然不用再买了，因为我上一次只是摔坏了主机，其他东西都好好的，所以就跟晓宇直接挑起游戏来……

“要个《街霸Zero2》吧，咱俩还可以对打……”边看着老板把游戏机插好，通电试机，我便首先挑了一个，然后问晓宇，“宝贝你想玩什么啊？自己看看……”

“嗯……”晓宇接过那本厚厚的彩页目录，细细地翻看，“我也拿不定主意，这里的日版游戏好像跟我们那边的美版不太一样……”

“要不《洛克人8》也来一个吧，我觉得这个也挺适合你……”看小家伙还在犹豫，我便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横板射击过关的，你以前不是在红白机上玩过吗？八代是最新的……”

“不要…那个好丑……”晓宇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因为洛克人的美版封面美术设计一直以丑得没边著称，时常被亚洲玩家拿出来诟病，也许是因为北美跟亚洲的审美不同吧。“你别总拿我当小孩！…我在那就天天陪阳阳玩《马里奥》跟《星之卡比》那些；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倒是给我弄点刺激的游戏玩啊……”

“好好好…那你自己挑……”我便不再说话，是啊，小爱人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还在上初中的小屁孩了；我确实该多尊重他的喜好，多给他发表自己意见的机会，于是我便学着阳阳的口气对他嘟囔：“宇哥哥，那你到底要玩什么嘛？……”

“一边去，别装嫩……”晓宇鄙视的瞪了我一眼，有点不耐烦的合上彩页，“哎呀！不翻了不翻了，再翻下去眼都花了…老板，你这有没有一个叫《Resident Evil》的游戏呀？卡普空出的，中文好像叫《恶灵古堡》…我听同学说是个打僵尸的恐怖解谜游戏，挺好玩的……”

“当然有…三月份刚出的，你那应该是港台叫法，咱们这都叫《生化危机》……”老板答道，说着就立刻从身后的柜子里摸出一张光盘，看来这是个最近很火爆的游戏，他备了不少货，“你可真会挑，现在好多人都在找这个玩，绝对是抢手货……”

“哥…那我就要这张吧……”小家伙满脸期待的望向我，一副温顺乖巧人畜无害的样子，“我早就想玩这个了，行吗？……”

“那你自己玩啊，我在旁边看着你…哥现在可受不了这刺激……”小爱人的选择，我当然会欣然同意，“老板，洛克人我也要，三个游戏加上主机，一共多少钱？…都在你们家买这么多东西了，你可得算我便宜点啊……”

“胆小鬼…拿手术刀开人都不怕，还怕游戏……”晓宇小声嘀咕着。

“你再说？！…再说我不买了啊……”我装出生气的样子逗他。

“啊…别……”小家伙搂住我开始撒娇，“哥你最勇敢了，你什么都不怕对吧……”

“小贫蛋！……”我掏出钱包数钱，“游戏机你抱着吧，咱俩打车回去…回家你负责接电视，我可不管了……”

“行行行！…回去你什么都不用管，全包在我身上……”小家伙抱着大大的游戏机盒子，“哥你累了吧？…那咱们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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