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完美的线条，完美的颜色，完美的风格，这一切都无可挑剔。

　　自己废寝忘食地执笔、堆积了无数废稿而成的一幅画，令过去的所有作品都黯然失色。

　　可它为什么是如此丑陋？明明应该要成为我们之间的完美句号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无论如何，在最后的最后赠予她的、不能是这样的作品。

　　后天你便要乘上远离此地的飞机，留给我的时间还有两天，我要在这两天内画出完美的作品。

　　贰拾

　　失败了。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无论怎么移动笔尖、调制何种颜色，那幅丑陋的失败作都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身旁堆得厚厚的画作，每一幅都已无限趋近于完美，但没有一幅能够达到我内心期盼的高度。

　　这样是不行的，若不能画出超越那副作品的完美，岂不就像是在说“我对你的感情不过如此而已”吗？

　　还能与你见面的最后一天，我没能开口说出送你和你的恋人一起去机场的提议。

　　做出了要赠予你最完美画作的决定，自己却没能遵守，这份羞耻让我坐立难安，让我痛苦到难以握住画笔。

　　尽管这样、却还是在离别前给了我一个大大拥抱的你，是多么温柔啊，而你印在我额头上的离别之吻又是何其甜蜜。

　　带着留存有美好芳香的身体回到家中，我蜷缩在床上，把脸颊深深地埋入手掌中。泪水从指缝间静静地渗出、沾湿床单的一角。

　　我果然只是件垃圾而已，到了最后的最后，也没能拿出配得上你的礼物，没能在你的人生中留下未来或能被记起的小小希望。

　　现在带着对你的爱死去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吧？

　　扑灭自己内心最后的求生欲，我从床上坐起，以不像是自己的冷静整理起房间。

　　已经，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我带着这样的想法，将画作一幅幅地在火上点着、看着它们化为灰烬，直到只剩最后一幅。

　　那正是我花费了最多时间的、丑陋的失败作。我凝视它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它挂在了自己房间空荡荡的墙壁上。

　　这是一副描绘你身姿的画作：画中的你抱着膝头倚靠在墙边、坐在一张似乎完全占据了室内的大床上；正对观众的墙面上是一扇与我房间同款的窗，拉着厚厚的窗帘。

　　画中低垂着脑袋、看不见表情的你，美得好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而那张柔软的大床就仿佛你的植根之所。

　　我的回忆中明明有那么多的你，每一个都光彩夺目，可我的画最后所成就的，却是不存在于任何回忆中的你，待在我身边的你，与我只有一墙之隔的你。

　　这份景象所传达出的感情，那求而不得的痴心妄想，那卑劣而阴湿的独占欲，是何其丑陋啊。我苦笑着转开视线，将其他画作燃尽后的余灰打扫干净。

　　我准备好水果刀，走到房间的正中，在一切都即将结束的此刻，看了一眼那幅画。

　　而看到的景象，让我屏住了呼吸。

　　贰拾壹

　　画中的你正挺直脊背，大方地伸着懒腰，在休闲风的收腰连衣裙上扯出褶皱，被拉高的裙摆下露出裹着裤袜的大腿。

　　毫无防备地展示出的身体曲线，还有那眉间残留着美梦惬意的惺忪睡眼，都让我不由地心跳加速。

　　这是在做梦吗？我怀着丑陋感情想象出的你，仅限于在画布上停留的刹那，绝没有如此鲜活，如此美好，宛如朝阳下初绽的花。

　　我贪婪地注视着画布，直到这份忘我被水果刀落地的响声打断，而当我重新抬起头时，画布上的景象又改变了。

　　画上的你靠得很近，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边。

　　我被吓得退后了好几步，但马上就沉迷于你近在咫尺的容颜，像被花朵吸引的蜜蜂那样不由自主地凑近画布。

　　好漂亮，即使是带着点迷茫、仿佛在想着“这到底是哪里”一般的神情，也如此地惹人怜爱。

　　喷薄而出的灵感让我下意识地转身寻找画具，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当我再度看向画时，画布上的景象第三次发生了变化。

　　画上的你转过身子，背对着我，似乎正打量着画内房间的摆设。

　　未能抓住美妙瞬间的懊悔立即占据了我的内心，烦闷的阴云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消散，露出下面好奇的嫩芽。

　　我的这幅画，似乎、也许……比我所以为的，要更出色……一些？

　　贰拾贰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似乎画出了一幅不可思议的作品。

　　画中的你会在我没看着画时自行活动，所表现出来的就是每当我看向画时，画中的你都会有所不同。

　　时而敲打墙面，时而掀起窗帘，时而踮起脚尖……画中的你因好奇而在房间内摸索的种种行为，令我百看不厌。

　　毕竟，这是我没有见过的、私底下的你，没有察觉到自己被谁看着的你，即使是虚假的，我也深深地沉迷其中，画下了大量的素描。

　　直到我因无法忍耐的饥饿而拿起手机，才在被垃圾信息和旷课提醒塞满的收件箱中看到了那条消息：你的恋人用你的手机给所有人发了信息，寻找你的下落。

　　因为你没有去机场——甚至连手机都没有拿——就神秘失踪了。

　　我看向墙上的画，接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困在画里的人似乎真的是你。

　　贰拾叄

　　我试过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方法，但它们都没能把你从画中解放。

　　画中的时间流逝似乎比现实世界要慢许多，以至于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或许还觉得自己置身梦中？

　　无论如何，已犯下大错的我，现在还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力。即使必须献上自己所剩下的全部，我也要让你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好好地对你道歉之后，再埋葬这个内心丑陋的自己。

　　幸运的是，此前的努力并非毫无收获：我发现，在我注视画布期间向上添笔的内容，会在我移开视线的同时变成画中世界的真实。

　　只看着画布作画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到目前为止，我成功过的只有改变窗帘颜色之类的小事。但想到这或许就是把你从画中解放出来的关键，我便以比从前更加专注的态度投入到绘画技巧的学习中。

　　老师为我的上进而感到高兴，但他们不会知道我的决心只献给了你。

　　贰拾肆

　　你不见了。

　　我找遍了画里的每个角落，动用画笔将窗帘也改成薄薄的丝绸，才发现你藏在窗帘后面，试图把窗户撬开。

　　即使是永远都阳光明媚、哪里都找不见钟表的画中世界，也无法一直让你觉得是个美好的梦境吗？

　　太危险了，我的画笔能触及的，只有正对着窗口的一小片天空，并不包含从窗口往下俯瞰的世界。

　　或许那里有着我所不知道、也无法改变的危险，即使并非如此，一旦离开就有可能无法回到这个房间……我和你之间的最后联系就会失去。

　　那样的话，我的错误要如何弥补呢？我的决心又要献给谁才好？

　　所以不行，不可以，不准许。

　　以笔尖描绘出环绕在脚踝与手腕上的精致细链，连接到床头与墙壁，长度足以让你在房间里活动，却没有锁扣、没有匙孔，亮丽如首饰的同时坚不可摧。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流畅地创造出画中的事物。

　　所以乖一点，好吗？请再等等，再等一下下就好。

　　贰拾伍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做这种事呢？

　　即使会在手腕上留下血痕与淤青，也要强行取下手链……明明那是为了保护你而绘制的东西。

　　我知道自己的话语无法穿过画布，抵达你的耳边，可是，我很努力地描绘了啊？

　　为了能够传达出善意，我努力地把它画得很精致，留够了长度，让你能在这片小小天地中自由生活。

　　为什么，你还是如此执着地想要离开？我不明白。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忍受你再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了。

　　我拿起笔，开始迄今为止最为专心的描绘。

　　贰拾陆·终

　　一回到家里，就能看到你还待在画布上那处显眼的地方，令人安心。

·　　毕竟，紧裹着你双臂的单手套末端，被长度适当的链子吊在了天花板上，让你只能前倾身体、把脑袋凑近画布。

　　与单手套一样和连衣裙融为一体的高领项圈，则负责让你好好地抬起头，把脸对着画布，好让我能看到你的表情。

　　你很疲惫，这样很好，这样正说明你不会有逃离房间、或是弄伤自己的余力。

　　手臂被那样吊着，加上大腿和小腿被裤袜包在一起的话，就只能选择在床上跪坐或是鸭子坐了，这两种姿势都能有效地消耗你多余的体力。

　　但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你安分下来，所以我才在两天前找了个机会，在连衣裙下加上了如同泳装的布料，像贞操带一样勒紧你的胯股，把带着粉色细线的小东西勒入你的下面。

　　从你通红的脸颊，与身下被沾湿一大片的床单来看，效果相当好。我愉快地拿起笔，把粉色小东西的控制板从On画成Off，并把你身下的床单重绘得干爽如初。

　　稍微转开视线又移回，画中的你便定格在喘息的刹那，我想象着你的神态，也不由地呼吸急促起来。

　　抱歉，如太阳般的你……我果然只是个没用的垃圾，今天也没能找到，将你从画中解放出来的方法。

　　我凑近画布，闭着眼睛将脸颊贴在上面摩挲着。

　　但请相信我，我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地，努力下去。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到这里，回到这个能用双臂拥抱彼此、以肌肤感受彼此温度的世界。

　　所以，在那之前，就稍微陪陪我吧。

　　可能会有一点点久，但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会原谅我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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