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岩山，浮岩山，天堑险，栈道窄......”

深秋的确适合草甸，正如绛红酒适合炙烤牛排那样。草甸在白刃山脚下，白刃山以南，皆是雷顿帝国的王土。连绵的神山隔开了深秋高远的苍天与褐黄的旷野，神山褪下的秋风早已裹挟了冬的霜气，拂过硝烟未散的沙场，扫过被烤成碳色的枯骨，将火元素灵特有的焦躁气味带走，只留下令龙提神醒脑的淡淡腥香。

血戮结束后的战场很安静。没有部下冲锋的战吼，没有敌龙败退的哀嚎，只有折断的附魔废铁，焦黑的敌旗，七成熟的灵兽断肢，以及龙骸灰烬里传出的慵懒的噼啪声。

深秋旷野的战场果然妙不可言。

法隆摩尔心想着，哼起了一曲古旧的童谣。只手收拾一个城堡高的元素怪，顺带收割一众残兵败将，这样的战绩作为漫长征伐的收尾，法隆摩尔还算满意。他是一条地龙，地龙是雷顿大陆上天生的战龙，战场便是他的宴席，胜利便是他的食粮。无论是被他坐在身下的战兽焦骸，还是为他顶着左脚爪的寇博矮龙俘虏，还有那尚未冷却的漫天余烬，尚未散去的丝丝血腥，战争遗留的一切都是最美味的战利品。

“同巢相离归途三百转。骨肉相去再别万千难......”

童谣小曲从地龙粗狂的嗓子里飘出。他瞥了一眼脚爪下那条颤抖的寇博败龙，鼻翼呼出一丝轻蔑的龙息。接着，他将染血的长柄巨斧搭在左膝上，撕下胯间最后一缕残留的腰布，握在左拳上，擦拭起战斧来。暗红的腥液沿着法隆摩尔粗实的小腿淌下，浸润在脚爪和俘虏颤抖的脊背之间。但承重的败龙丝毫不敢反抗，不敢呻吟，只是咬紧牙关，默默支撑着不比法隆摩尔脚掌大上多少的躯体，惊惧而顺从地当着爪垫。若哼哼出一下，恐怕他就会沦为威名远扬的“地龙王”爪下的又一块馊肉馅。

“山岚松花何时开？雏龙慈母何时还......”

脚爪下微微的颤抖感让法隆摩尔情不自禁地轻扬鼻尖，咧嘴而笑，放肆地舒展着他那地龙族的骇龙獠牙，扇晃着从下颌挂到耳根的龙鳍。伴随着粗嗓子里哼出的五音不全的童谣，法隆摩尔微抬脚掌，在寇博俘虏的身上打起节奏来。战斧淌下的殷血被拍出滑稽的响声，飞溅到寇博龙脸上。而法隆摩尔缠着破腰布的左拳每次擦拭过斧锋，下压的力道便直传爪根，将那寇博的四肢往松软的泥土里压陷一点。

“待到披甲生獠日——”法隆摩尔嘴角一歪，龙爪一摁，吧唧一声，将那寇博龙踩入软泥里，“劈千山，断万海，或珍宝，或欲肉，都给那地龙竟拥入怀！”

破音的嘤嘤声终于从爪底传来，接着，便是由极度恐惧驱动着的颤抖。但法隆摩尔其实并不在乎——他压根没准备取这家伙性命。这条寇博龙只是跟着敌龙的后方部队打杂的，后者在败退途中不巧被地龙抓个正着。在砍翻全队龙马后，法隆摩尔出于娱乐的心态威胁这厮，让他当龙肉爪垫，不然就把他踩扁。这寇博龙还当真了，小身板抖个不停，把法隆摩尔的左爪伺候得相当舒坦。法隆摩尔饶有兴致地感受着爪下越发剧烈的抖动，又再次将夹杂着腥味的沙场硝烟深深吸入龙鼻孔，品尝着这暴虐气味中潜藏的一丝肉香，再从口中缓缓呼出。他舒适地扭动起背部遒劲的肌肉，七尺之躯发出怖龙的嘎吱声。被火元素烤得焦黑的背甲也被顺势带动了起来，参差着，摩擦着，与铜像般的伟岸肌肉一同作响。此时此刻，地龙法隆摩尔便是这深秋大地上最快乐的野兽。

“将军——法隆摩尔将军......”渺远的呼喊声透过茫茫烟尘传来。法隆摩尔从醉酒般的欢乐中缓缓醒过神来，眉头微微一低，牙根紧了紧。任何战龙都不想在享用败龙的臣服与恐惧时被打断，正如所有龙都不想在痛饮美酒时被泼上一桶薄荷水一样。自己麾下的这帮蠢笨家伙怎就如此不解风情？法隆摩尔习惯性地撑开两颊的龙鳍，捕捉着地表和空气中的振动。听那猴急的步伐，就知道是副官亚戈。这位梦想着建功立业的年轻王城龙一直对大将军忠心耿耿，绝不会允许自己处于和将军失联超过两个钟。跟在他后面十步远的轻巧脚步是贴身侍卫迪诺，紧随其后的厚重步伐必定是代步侍从卡鲁努迦。

战争真的要结束了？就这样吗？

毫无疑问。斯科尔神国彻底败了。这个城堡国度是白刃山以南的地图上最后一块不属于雷顿国的地域。自国内政变后的十年来，他们对雷顿国的挑衅便从未停止。在今年的第一缕秋风刮过雷顿王城的海岸后，雷顿王终于失去了耐心，下急令让镇守西域的法隆摩尔杀到北陆，把这个小小的错误修理干净。两天前，神国的主力部队就已经倒在了雷顿撼地军的龙兽冲锋之下。如今，他们的底牌“烈焰魔君”又被撼地军的大将军，“地龙王”法隆摩尔单龙拿下。仅凭敌寇都城斯科尔堡那几百的龙兵守军，都不够法隆摩尔的精锐军团分战功的。

正如雷顿王所言：“伟大的雷顿国将文明散播到雷顿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雷顿王的大业。”百余年的征伐要结束了，在雷顿王忠勇无敌的撼地铁蹄，“地龙王”法隆摩尔将军的碾压下，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仿佛一丝意外都不曾有过。

“唉。”

法隆摩尔叹了口气，抬起左脚，慵懒地晃动着，将那被已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寇博矮龙从浅泥里轻轻挑出。“好了，可怜虫。本将军对你的侍奉非常满意，你的小命保住了。”他的粗喝声中几乎带了点怜悯，“以后就当本将军的爪奴吧，别再上沙场当炮灰了。”寇博龙虽然牙齿依然打抖，但血色回到了两颊上，接着，因幸存而欣喜的热泪落了下来。

“在这，在这边……”亚戈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法隆摩尔大人！”

“吼——”地龙将军发出一声低吟，向面前的硝烟深处抖动起龙鳍，发出用来确认身份的次声信号。回应他的是在空气中浮现的一对雄鹿角般的金色龙角，和一阵迅速而有规律的闪光，频率与地龙的龙鳍振动相合。确认身份后，地龙放松地舒展了一下身子，握着腰布的左爪缓缓握紧。一个半透明的膜泡环绕着他的左爪出现，淡金色的火焰在膜泡上悠然地燃烧着。地龙吸了吸被火焰烤烫的空气，发出满意的声音，接着左臂一挥，一道金火，一声嗡鸣，他手里那团沾满鲜血的腰布消失在浑浊空气中一道拳头粗的无尘轨迹里。

“将军，残余的敌军已经被我们的部队俘虏了。”黄铜色的龙人亚戈解除了伪装密咒，从空气中逐渐显形，缓下脚步，“敌方指挥官潘泰雅和她的督军队在我们杀到之前就抛弃了他们阵地里的龙兵，溜回了斯科尔堡。”

“这几天遇到的龙兵没有一条是斯科尔镰羽龙。这帮仇恨雷顿国的乌合之众只是潘泰雅的棋子，不是她要保护的国民。”法隆摩尔望向远处的地平线，嘴角微微上扬，“让她回去吧，明日让我来亲自会她——对了，今日一战有龙族兄弟受伤不？”

“没有，连灵兽部队都一兵未折。”亚戈赶紧应承，“敌龙见到您的军旗就直接弃甲投降了，多亏了您的神威。”

“吼吼！那还用问？”法隆摩尔浑笑道，“他们竟真以为他们送来的那团火元素能和我撼地将军法隆摩尔的‘龙魂力量’抗衡？真是有眼不识白刃山啊！”他左爪一捻，一个金色的能量膜泡沿着手指皮肤出现在指尖，“等我攻下斯科尔城堡，我要让那条不知好歹的老龙王当我上龙兽的踏垫，让他在见到雷顿老儿前学学谦逊！”

“大人还是太冲动了。”亚戈脱下头盔，语气里多了一丝抱怨，“那可不是普通的元素怪，那可是四大元素领主之一的‘烈炎魔君’，一挥手就能毁掉一个边境村庄。您当时根本不和我商量，跳上攻城车就直接向那团接天的火焰飞过去了——”

“咳咳，亚戈——”法隆摩尔扬起眉头上的鳞甲，一晃手，能量膜泡在烟尘飞扬的空气中剜出一道干净的轨迹，随后消失在指尖。亚戈立即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略带不服气地站直身子：“第一条，跟上您的节奏；第二条，相信您的判断；第三条，别死了。”

“好啦，别绷着脸啦。这魔君是有两下子的，如果你们一拥而上，说不定会被烤得找不着北。”法隆摩尔右爪拍了拍亚戈肩膀，“就你那脾气，估计看到魔君，就直接想带上兄弟们操家伙冲锋了吧？”

在法隆摩尔雄浑的笑里，亚戈捕捉到了一丝别的成分。随后，他感知到法隆摩尔右掌下的一串冰凉的东西。他会心笑着，头一低，掩着右手接过地龙将军悄悄传给他的东西——那是个被秘银项链穿着的挂坠盒，盒子表面还镶嵌着一块破损的类似红玉的东西。法隆摩尔耳边的龙鳍以微乎其微的振幅振动起来：

‘在那火元素的“种子”周围发现的稀奇玩意儿，它对我的龙魂力量有反应。帮我带着，今晚仪式后来我营帐吃肉排。’ （次声语）

亚戈附和着法隆摩尔大笑着，“饶了我吧，大人。您也不是不知道我经常没有自知之明，天天盼着拿对面龙头了。”说话间，他眉间的龙鳞亮起一连串淡黄的光芒：

‘听令，暂不向龙王大人汇报。傍晚的仪式安全我负责，肉排我吃八成熟的。’ （光纹语）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亚戈。不用担心我，我分分钟就能把烈焰魔君这种程度的家伙切成碎块——”法隆摩尔却见亚戈龙角又亮了起来：

‘大人，这是迪诺帮您带的新腰布。‘（光纹语）

法隆摩尔往下看了看，这才回过神来——他的最后一缕腰布已被扯下来擦斧头，现在的他已经一丝不挂了。他接过亚戈递来的深红色的附魔丝绸腰布，哼着那童谣的小曲儿穿上，“这可是我老家的传统手工丝绸腰布。看起来怎样，亚戈？”

“很简约，很能衬托您魁梧的身材。”亚戈抬眼，微笑。

法隆摩尔重重地拍起亚戈的肩膀，拍得亚戈踉跄两下，二龙大笑着，相互撞着臂膀上的龙甲。

“主龙。”略带纤细的声音从亚戈身后传来。那是地龙将军的贴身侍从，溪灰龙迪诺。他灰蓝的长耳朵警觉地竖着，琥珀色的眼睛望向周围的迷雾，“咱家的大部队就跟在我们身后。”

“哦，那我们可不能让弟兄们久等了。”法隆摩尔挠了挠腰胯，“待会儿我就穿这腰布去参加战利品仪式，那套花里胡哨的将军礼服就不用帮我准备了。”正要和地龙提到着装的亚戈手刚抬到一半，就停住了，露出个“真拿您没办法”的表情。

“喏，卡鲁努迦，”法隆摩尔踢了踢脚边的寇博龙，向站在迪诺身后的棕黑色岩龙大块头招呼道，“把这家伙带上，他可是我拿下烈炎魔君的战利品。帮我好好调教成爪奴，一个月后我要他拜在我的右爪下侍奉我。”

“遵命，主龙。”棕黑色岩龙大块头鞠躬而应，随后上前去，只手拿起那寇博龙，抽出皮链，绑在腰间。接着，大块头娴熟地拜下身去，钻到法隆摩尔胯下，用背上的兽鞍蹭住法隆摩尔的后臀，摩擦起来。

“嘿，你这不老实的玩意儿，想吃鞭子啦？”法隆摩尔重重拍打着卡鲁努迦厚实的脖子，又望向一旁的金龙，“亚戈，和我一起走吗？”

“不必了，将军。卡鲁努迦上次可把我摔了个狗啃泥。”亚戈后退几步，警惕盯着法隆摩尔胯下的棕黑色岩龙大汉。

“哼，你这倔牛，趁我不在就敢对亚戈副官耍脾气？等回到军营再调教你。”法隆摩尔右手拽住卡鲁努迦粗厚脖子上的项圈，向上一提，“起——”

一声野兽的咆哮从卡鲁努伽喉咙里吼出，他棕黑的身躯迅速膨胀成棚屋大小，将周围的焦土震出一圈沙雾，将魁梧的法隆摩尔轻松驼起。完成“兽化”的岩龙发出一串低沉的腹声，侧过几乎不见脖子的大脑袋，向背上的主龙俯首致礼。迪诺也向亚戈行了个礼，接着两三步蹬上岩龙战兽，坐到法隆摩尔身后的一个附鞍上。

回见。

地龙振起龙鳍向亚戈道别。收到亚戈的闪光回礼后，他左臂挥起战斧，右爪将缰绳一扬。一声撕开空气的抽响，庞大的岩龙战兽抬起前爪，仰天咆哮，而后势不可挡地碾过战场的焦土，向雷顿撼地军的军营驰去，只留下身后大地的滚滚雷响。

“‘撼地将军’，那种威风只能是天生的吧。”亚戈望着手里的红石挂坠，“单刷烈焰魔君也太不像话了。好歹分我点战功啊......”淡金色的光晕将亚戈包围，地龙的副官消失在硝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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