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七夜，太平轮在上海驶往基隆港的途中与建元轮相撞沉没，地点是在嵊泗列岛附近的海域，海难共造成1,004死，50餘生還，4人失踪。失踪的四人都是上海中西女校的学生，她们分别是杨琳梅（18），林望舒（17），沈北雯（17），顾越（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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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是在沙滩上，天已经亮了，灰色的海浪拍打身体，很冷。一月份的天空是灰色的，吹着阴凉的风，让人很不舒服。

「发生了什么......」

记忆断了片，记得昨天夜里我们四个在太平轮上拥挤的人群里拉着互相的手以防被人流冲散，然后被猛然地抛到冰冷的海水里，我们趴在一块浮木上，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了，她们还好吧。」我想着，努力抬起被水浸湿的躯干，后者因为被海水浸泡而变得沉重。林望舒就倒在我左边不远处，趴在沙地上，脸朝着我，好像睡着了一样，但依稀可以从她缓缓起伏的脊背上看出生命的迹象。

「林望舒？」拖着沉重的脚步我挪到林望舒身边，拍了拍她的背，后者好像刚刚睡醒一样，吃力张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我把她扶起来，她的校服也和我的一样全都湿透了。

「沈北雯，发生什么了。我们还活着么？」

「还活着呀！你也活着，太好了。」我兴奋地回答说。

「哎，发生什么了？」几步远的地方，杨琳梅学姐也从沙滩上坐了起来，看着一地的垃圾和海上漂浮过来的遗骸，这些垃圾大多数都是太平轮上搭载的货物和文件，一路同我们一起飘过来，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沙滩上，被风吹得到处都是。我能看到那块我们昨夜拼命抓住的木板此时已经断成两截，静静地躺在礁石上。

「学姐你也没事啊。」杨梅琳今年高三，比我们都大一届。

「没事没事，还活着。咳咳，你们还好吧。」

「应该没问题，大概。」我伸了个懒腰，好像刚刚睡醒一样，「顾越学妹呢？」

「对呀，学妹一直没有看到。」

「是不是那个！」我指了指远处礁石下的东西，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卧倒的人。我们走近发现那确实是顾越。她仰面朝天躺在礁石下的阴影里，从鼻孔里流出血液已经凝固，她脚上的学生皮鞋已经不知道被海浪冲到哪里去了，穿着黑丝袜的脚腕上能看到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周围还有许多蹭伤，还在向外冒着血，大概是冲上岸的时候被礁石划伤的。

「喂，学妹！」学姐赶了过来蹲在顾越旁，用手指检查她的生命迹象，「还活着。」杨琳梅冷静地说。她家里都是当医生的，她说她以后的志愿也是当一个医生。有这样的学姐在身边，我一下子安心了许多，毕竟她总是给我们一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涨潮了，海水开始淹没顾越的身体，在学姐的指挥下，我们三个抬着顾越，把她搬到海水淹没不到的地方。便精疲力尽地坐在沙滩上，看着这片灰色的海，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的手表停了」，杨琳梅说，看了看她的表，「这样就不知道时间了。」

「我们漂到哪里了？」林望舒问我，我摇了摇头，我们两个就一起把目光投向学姐。

「大概是嵊泗列岛里的一座什么岛吧......」她犹犹豫豫地说。确实，太平轮昨天晚上是在嵊泗海域沉没的，那这里大概就是附近的一座岛。我们的猜想是正确的，可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们都会第一时间一致认为这是一座岛而不是陆地呢？嵊泗列岛有成百座小岛，其中大多是无人荒岛。

「呐，我们很快就会得救的对吧。」林望舒问学姐道。

「大概，船难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了全国，大概航港局已经派船搜寻落难者了」学姐安慰我们，「打起精神来啊，况且，嵊泗列岛周围一直有很多渔民捕鱼的，他们一定也会发现我们哇。」

「是啊」，我说，「既然我们现在都还活着，不就是说有神明在护佑着我们么。」这句话似乎让原本紧张的林望舒安下了心。

「我们现在」，学姐拿出指挥者的架势说，「最重要还是先找到可以避风的地方，生一堆篝火，把衣服弄干，再想接下来做什么。一直这样湿漉漉坐在沙滩上不是个好主意。」

「那我们就往内陆看看吧。」

「通常嵊泗列岛里的这种海岛，即使是无人岛，也会有海防的碉堡在岸边的。」说这，学姐站起身，朝着树林茂密的岛的内陆张望，我和林望舒一头一脚抬起顾越，跟在学姐后面。

「那，那里有碉堡。」学姐指着远方沙滩和树林交界的地方说。

1--碉堡

碉堡的门在背对大海的那一侧，看来是什么沿岸的海防措施，学姐开路，我和林望舒抬着顾越，踏着柔然的沙地绕到碉堡后。门前是一片狼藉，在半干未干的泥地上，能清晰地看出许多杂乱的脚印，脚印从门外开始，一直延续到远处，消失在树林里，看来他们是从碉堡里竞相奔逃而出。

离门口十几步远的地方，掉了一把刺刀，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只军靴，静悄悄地躺在地上，附近肉眼可见都是凝固的暗红血迹，我盯着看了好久，才意识到那是血迹。

「这是什么......」林望舒看着混乱的脚印和血迹，小声问道，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大概发生了什么吧。」学姐犹豫了一会儿说。

「我有点害怕了。」林望舒颤抖地说，「还要进碉堡么？」

「进去看看呗，看这些脚印应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怕什么。」学姐安慰大家道。

说着，杨琳梅捡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刺刀，小心翼翼进了碉堡的门，门很窄，只能让一个瘦弱的人勉强钻进去，从外看，碉堡里黑压压的，只有面朝大海的射击口有天光照进来。

跟在学姐后面，我和林望舒压抑着狂跳的心脏，一前一后也抬着顾越进了碉堡。原本我们以为会见到尸体，可碉堡里整洁宽敞极了，一点都看不出是碉堡，更像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办公室。碉堡有一半埋在地下，因此从里面看起来要比外表看上去宽敞许多。

应该说这里面太整洁了，和外面杂乱混乱的脚印相比，这里整洁得几乎诡异。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闻到了一股香味，就是寺庙里焚香的那种味道。

等到我们的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才把昏迷着的顾越摆到墙边，让她直着上半身靠墙坐好。学姐依旧保持高度警惕地检查着室内的一切，从水泥的四壁到水泥的地板，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随后转头望向靠着墙坐下的，湿漉漉的，精疲力尽的我们说：

「你们不觉得这里有点奇怪么？」

「真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我回答。

「不只是这里面，我是说这座岛。」

「哎？」

「也许是我想多了」学姐低着头，「可我们上岛以来没有看到过一具尸体。」

「对哦。」我寻思着，既然海岸上满是太平轮的残骸，应该也会有和我们一样漂到岛上的其他乘客。

「还有......你看外面的那些脚印。我原本以为在碉堡里会有尸体的，至少也该是一片混乱才对。」

「那是什么？」林望舒指着角落，我们走近才发现那是一盘粗盐。我们又检查了其他的角落，才发现这碉堡里的四个角落都分别摆上了一盆盐，粗盐都已经发黑，好像融化了。

「是盐吧，可是为什么呢。」我说，林望舒正要伸手去摸，我喊了一声「别碰！」，吓得她赶紧把手收回来。

靠在一侧的墙上，是四杆步枪，看样子都很新。步枪之上的墙面挂着两张地图，一张我认得出来是嵊泗列岛的地图，还有一张我猜大概是这座岛的地图吧，在那张列岛的大地图上，隐隐约约被用红笔在某一片海域画了一个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个红圈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蓝色的大海。

「也许是想说这座岛在这个红圈的位子？」林望舒说。

「唔。」学姐低下头，看着立在墙角的四杆枪，好像在想什么，「为什么有四杆枪呢？」

「大概是因为这里的守卫有四人？」我说，可立刻就觉察到有些许不对劲，马上跑到门口，看着泥地上的脚印。

「一，二，三，四，五」反复确认了好多遍，我才对学姐说，这里是五个人的脚印。

「那为什么有四杆枪？」学姐反问我。

「也许是里面的人当时逃出来没来得及拿枪，只有一个人拿了。」我说，可又觉得不对。是什么情况会造成四五个士兵争先恐后地从碉堡里逃出来呢？里面没有任何燃烧或者爆炸之类的痕迹，碉堡的外围完好，没有弹孔或者别的战斗的迹象。

我们在桌上发现了打火石，我就和林望舒一起拿着打火石和树林里捡到的木棍树枝什么的，在碉堡前面面朝大海的沙滩上支起了篝火，这样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海面上来救援的船只，二来也可以把我们的湿衣服烘干。与此同时，杨琳梅还在碉堡里，一边照顾失去意识的顾越，一边检查碉堡的每一个角落。

火终于生了起来。由于没有手表，天空又是阴沉的，看不到太阳，所以我们不知道时间，我想在我们把火生起来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三四点。可也有可能我完全搞错了。我又冷又累，火一燃起来，我就脱掉了被海水浸透的鞋袜和上衣，用树枝架着在火边烘干，人坐在沙地上，感受着篝火辐射出来的暖意，一下子感到了生的希望，恨不得整个人都扑倒篝火里去。

「你们过来看这个。」学姐从射击孔里正好能看见沙滩上的我们，便伸出一只手来向我们喊话。

等到我们穿上烘干了的衣物，重新回到碉堡，才发现学姐蹲在地上，她一见到我俩，就指着地上的一道铸铁的暗门，说着「有个地洞」。

我们三个一起费了好大的力气把暗门打开，看到里面是个小型的地下储藏室，有许多罐头食物，步枪子弹，医疗用品一类的物资。角落里是三四个手电，一支电台。我们把地下所有的物资都一一搬了出来，这些罐头食品应该可以让我们支持一段时间了。医疗箱里有高锰酸钾，酒精和纱布一类的东西，我不懂急救，学姐懂，她便拿着医疗箱去给一边的顾越处理脚上的伤口，她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脸上的血已经结了痂。

一边把物资从地洞里往外搬的时候，我心里就在寻思，既然碉堡里还有这么多物资，为什么那些人要这么急急忙忙地从这里跑出去呢？从理性上来说，有这么多东西的话，守在碉堡里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吧，或者至少也会拿上武器。真是奇怪。

「诶，电台下面有东西」。我们把那架晶体管的电台搬上来，才发现它下面还压着一本笔记本。林望舒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概笔记本上会有记录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这里发生过什么？我想着，拿起了那本笔记本。

「林望舒，我记得你是学过机械工程的？」我问她。

「对呀，我的爸爸是上海大学机械工程的教授。」

「那这个电台什么的你应该懂怎么用。」

「我，我看看。」说着，林望舒打开这个军用电台的灰色外壳，里面有四个晶体管，像灯泡一样，似乎还是完好的。

我不懂机械工程，也不懂医疗救护，我是学文科的。在林望舒检查电台，杨琳梅给学妹包扎伤口的时候，我拿起了那本满是灰尘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队长 旻志友」五个工整的小楷，看来这是这位旻队长的日志。我来到枪台下有光照进来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打开笔记本。

2--笔记本

借着微光，我能看清笔记本上记录着每天的日期和一些常规的训练情况，完全是客观的记录形式，没有一点儿私人的内容，或者个人信息，这让我一下子失望了不少。第一页第一行上写着「三十五年七月十七日晴」。接着便是那天的日志，当天的风向和海浪，训练的内容，字迹工整的近乎枯燥。

再往后翻都是类似的内容，不过在「十一月十五日」的日志上面，有写道「我们碉堡里的四人」之类的字眼，让我们确定了在这里的确实曾经是四个人。

再往后翻，「三十六年二月二十七晴」，「三十六年二月二十八阴」，「三十六年二月二十九阴」

「三六年的二月有二十九日么？」我寻思着，可这不重要，因为在二十九日的日志之后这位队长写下了「三十六年二月三十日阴」的字样，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接着往后看，三十六年二月三十日阴，三十六年二月三十日阴，三十六年二月三十日阴......接下去连着几十天，在日期栏都记录着三十六年二月三十日阴，就好像这位队长忘记了时间在流逝一样，又仿佛他们是被什么东西卡在了日历上的这个不存在的日子，在那些许许多多的二月三十日的日志结尾都用写着「今天一切正常」，可是笔记却是一天比一天混乱，直到这本笔记本上的最后一篇日志，那「今天一切正常」六个字，墨迹惨淡得不像是人写出来的。

笔记本只写了一半多，后半本都是空白，我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我后来才发现它最后两页被撕掉了），被本子的封底吓了一跳，忍不住叫了一声。听到我的叫声的林望舒和杨琳梅同时把头转了过来，异口同声地问我「怎么了？」

我把笔记本的封地内页给她们看，她们凑过来，看到了封底用歪歪扭扭的，类似蠕虫爬过的笔迹，写着一段难以辨读的话，简直像是在梦游的时候写的。

「本队于此岛遭遇了某些无法解释的现象......帮助......请离开。本岛有某些不可抗力的神秘因素在组织......我们是死人。」

大家沉默了快一分钟，谁也没有说话，碉堡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一只海鸥不知道何处突然鸣叫了一声，把我们三个都下了一大跳。最后还是林望舒打破了沉默，用颤抖的声音问我们：

「这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而且笔记本的最后两页被撕掉了。」我故作镇静回答。

「我在电台的机械结构的夹缝里找到了这张折起来的纸，是不是笔记本里的？」林望舒把一张折得很小的纸张递给我，我感觉得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打开过了么？」我问。

「没呢。」她说，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张纸，上面用着和扉页上同样惨淡的墨迹写着六条规则一样的东西。

「写了什么？」学姐问我。然后我就开始读纸条上的字。

「一，不要在夜间十二点至凌晨六点间使用电台。

二，这座碉堡里应该有四个人，请务必于每日的训练任务结束后进行点名。

三，不要在夜间离开碉堡。

四，碉堡是安全的，相信这一点。

五，不要照镜子，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你的朋友。

六，每日记录日记，不要忘记日期。」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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