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竟然讓慧哥哥代替那個什麼修行僧當什麼鬼佛！？』

僧人們的碎言，早已鑽入黎的耳裡，在外時暫不動聲色，一回到宅邸後，立刻衝去質問紀之君。

『你以為我想嗎！？我是逼不得已的！』

『好你個逼不得已！有什麼事能重要到讓你非得拿慧哥哥的命去換！』

『如果你是父親大人收養的孩子，你就應該知道貴族的面子有多重要！』

『我呸！這句話我奉還給你！老爺爺向來不在意什麼身分面子，虧你還是他的繼承人！』

『這個家是我在守護的，什麼都不懂的小鬼少對我指手畫腳！』

『要拿人命來換取的家族，還不如毀了算了！』

『你！』

『怎樣！你也想打斷我的腿嗎！』

『藥師大人，慧殿下請您過去一趟。』

侍女打斷了兩人的爭執，黎丟下紀之君，奔至慧之君所在的偏殿。

＊＊＊

『慧哥哥，我會想辦法帶你離開的，不要留在這裡了好不好。』

『...你也知道，我就算離開，也活不長了，不如就讓我靜靜地走吧。』

『至少...，至少我能讓你輕鬆點...，而不是...。』

其實黎也曉得，慧之君能撐到現在，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黎...。』

慧之君剪了一段髮絮。

『...我沒什麼身外之物...，這是，我唯一能留給你的...。』

『慧哥哥...。』

『...最後幾天，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帶我去看那片荒原...。』

慧之君的笑容，有著說不盡的悵然。

＊＊＊

千絲萬縷，一掃而空；慧之君看著躺在地上的髮絲，曾是律的喜愛之物。

人說，斬斷三千煩惱絲，換得一身輕自得；律已不在，煩惱絲亦落下，可心中的苦悶難受卻仍是揮之不去，究竟何時才能解脫。

『...慧...。』

僧侶將慧之君的落髮拾好後離開，紀之君捧著衣盒進入慧之君的屋裡。

『...之前我曾答應過你，要幫你選適合的布料。』

衣盒裡，是一套青白橡色為底，黃蘗色點綴的服飾。不得不說，紀之君的確很了解慧之君的喜好，特地選了如荒原般的色調。

不過...。

『...我還是穿那件赤色底的服飾吧。』

慧之君將衣盒蓋上。

『可那件已經舊了，都洗過好幾次、補過好幾次了！哪有一個貴族會像你這樣保留衣物的...。』

『...這件，就給那位代替我下葬的僧侶穿吧。...我現在，已不是貴族了，對吧。』

慧之君把衣盒還給紀之君。

『慧...，別這樣，我...。』

『我幫不了你。』

慧之君打斷了紀之君的請求。

『...很抱歉，我無能為力，無法再幫你了...。』

自從聽到紀之君藏在內心深處的聲音後，慧之君便不再與他交惡。紀之君那一連串的強硬霸道、荒誕不講理之行為，都只是想掩飾，與慧之君相同的恐慌與不安：

「不要丟下我。」

紀之君，因不想被丟下，而將所有屬於自己與不屬於自己的人事物緊緊抓著不肯鬆手。

慧之君，因不想被丟下，而打從一開始就避開所有可能會與自己有關的人事物。

兩種極端，互相碰撞，後果當然是，兩敗俱傷。

無奈，這並不能合理化紀之君的所作所為；儘管情有可原，但因果仍得由他自己來承擔。

＊＊＊

肉身佛，自我木乃伊化。

第一階段：

僧侶只能吃種子及果類食物約1000個時日，並且搭配大量勞動減少身上的脂肪。

第二階段：

僧侶必須喝下毒茶莫約再1000個時日，引起嘔吐減少體內水分，並且讓身體逐漸防腐。

第三階段：

也是最後階段，僧侶進入石墓中打坐，直至過世。

石墓外將有個小管子輸送空氣進入石墓；僧侶則會帶著一個鈴，每日敲響一次，讓在外的人知曉僧侶是否還活著。

鈴聲不再響起，便代表僧侶已離世，小管子將會抽出；靜待1000個時日後，打開石墓確認是否成為肉身佛。

慧之君以僧侶的身分，從宅邸護送至石墓。

好在久病的他，身體孱弱，與缺乏脂肪的僧侶沒什麼兩樣；因此沒被眾人看出，其實他是替代品。

護送隊伍浩浩蕩蕩，就像是祭典似的；可笑的是，明明就是將人活埋，卻搞得好像很神聖。慧之君永遠無法理解人類自以為是的思維。

抬頭望向天空，四周嘈雜的聲音，讓慧之君聽不到大自然的演奏。

一位少年闖進護送隊伍，雜亂無章的聲音，讓慧之君不得不去在意。

『慧哥哥！這個給你！至少...至少能讓你減輕痛苦！』

『把這小鬼帶走！』

黎的身影，被僧侶們架走，看他掙扎的模樣，慧之君心中有許多說不出的愧疚。

黎給的小布袋，裡面裝著他經常給慧之君調配的安眠草藥...。

『...別為難他了...。』

僧侶們答應慧之君的請求，放走了黎。

＊＊＊

石墓關閉之前，慧之君多看了天空幾眼。

以後，再也看不到如此光景了...。

藍天、白雲、陽光、綠樹；以及風聲、雨聲、蟲鳴聲、踏雪聲等各種聲音...；漸漸的，消失在黑暗中，無止境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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