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身體的傷痛之痛、還是病痛之苦，都不及失去心中所珍視事物的心痛來得難受。

慧之君被強制帶回宅邸後，身體每況愈下，更別提那已殘廢的雙腿，早已壞死。

前來慰問的貴族們，表面上關心，私底下卻紛紛議論，給慧之君起個綽號：殘廢弟君。

『氣死我了！這些人各個帶著假面具，左一句關懷、右一句節哀；但私底下卻給你取了什麼難聽的稱呼！』

每天來慧之君房裡抱怨，是紀之君的例行公事。一下嚷著這位貴族貪婪、一下咒罵那位貴族勢利，聽在慧之君耳裡都是無病呻吟。

『...他們說的事實，我都不生氣了，你氣什麼。』

慧之君不再對紀之君使用敬語對談，也不再有所保留，直白的說出自己想說的話；或許，這是律生前，給予慧之君名為勇氣的禮物吧。

『你不生氣，我生氣！他們這樣說你，身為哥哥的我的顏面往哪擺！』

『......既然你只在乎自己的顏面，那就別拿我當藉口了。』

『...慧，我不喜歡你現在的說話語氣，簡直跟那個男人沒兩樣。』

『...喔，是嗎。』

慧之君不想理會紀之君的不悅，只是倚靠著牆，望著窗外的天空。

此時，一張和紙甩打到慧之君的臉上，是紀之君丟的。

『我倒是忘了問你，你創的這是什麼樂曲？』

『...照你要求的，以你聲音為主的樂曲啊。』

『你的意思是，我的聲音很難聽嗎！』

『在我聽來，你的聲音就是這樣呈現的，如果你覺得這叫做難聽，那就是難聽囉。』

臉色極差的慧之君，露出的笑容令人格外心疼。但看在紀之君的眼裡，簡直是礙眼到不行，氣得抓住慧之君的衣襟。

『別忘了，你說過，我要什麼，你都會給我。』

『...你也別忘了，你並沒有兌現你的承諾。』

紀之君憤怒地把慧之君摔倒在地，雙腳沒力無法順利起身的慧之君，乾脆就這樣躺在地上，無視紀之君的無理取鬧。

＊＊＊

權貴大人在世時，雖說家族沒什麼太大的名聲，但至少受到眾人的尊敬與禮遇。

紀之君繼承之後，不管怎麼迎合大眾社會禮教，舉辦多少宴會，招待多少貴族，拉攏多少官人；紀之君仍無法讓家族名聲超越權貴大人，甚至有往下滑的趨勢。

他曾想利用慧之君，以聯姻的關係，跟大家族聯合，讓家族地位提升；然而慧之君現在的狀況，無法發揮任何作用就算了，搞不好還會讓家族遭到眾人恥笑。

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也根本不會有貴族人士願意將女兒下嫁給他這位現任當家，讓血統傳承下去；更別提在世人眼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我是特別的人，不應該遭受這樣的處境！」

越是發現自己無能為力之時，紀之君越是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不是我的問題，一定是他害的！』

＊＊＊

又是一個高燒不退的夜晚，病情如此反反覆覆，慧之君感覺得出來，自己的生命樂章已到最後章節了。

『既然如此，為何留下我一個人...。』

慧之君至今仍然不懂，拖著這殘破身體活著的意義，究竟是為何。可能，是老天爺為了懲罰，因選錯而犧牲了眾多生命的自己吧...。

如果當初，二話不說地就跟紀之君回去的話，孩子們和律，是否就不會喪命了...。

慧之君不斷地責備自己。

『...對不起...律...。』

不知哭了多少個夜，後悔了幾千次，卻也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慧殿下正在發高燒，需要靜養，大人請您...啊！』

『閃開！』

又來了...。

每當紀之君在外受氣，就會回來找慧之君發洩，因為只有慧之君，會在家裡等待他回來；即便只是因為慧之君哪兒也不能去，哪兒也去不了。

『...都是你害的...。』

看著氣呼呼地紀之君，慧之君只覺得可笑。

『...這次我又害你怎麼了？』

『...敗壞門風、家族受辱、殘廢無用、混吃等死！你可知道你害我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

毫無邏輯地指責，對慧之君來說根本就像瘋狗般地亂吠，愚蠢到了極點。

『...既然我如此罪大惡極，那你當初幹嘛要強硬帶我回來呢？』

是啊...，讓我跟著律他們死在一起，不就好了...。

慧之君如此想著。

但此番話只讓紀之君認為，慧之君是在反諷自己才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兇，讓他更加地憤怒。

『...我們從小到大，面對了這麼多的困難，哪次不是咬牙撐過來的！難道你就不能積極正面點嗎！』

積極？正面？

沒想到從紀之君口中，竟然說出這麼可笑的詞彙。

『......原來你的積極和正面，就是剝奪他人意願啊？這大概是我這一生中，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你少跟我貧嘴！』

紀之君一把抓起虛弱無力的慧之君，高燒讓他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冷冷地看著紀之君。

『...從小到大，我失去了多少事物。我那不知是何人的親人、曾讓我信任的朋友、我所尊敬的養父...，還有...，我摯愛的靈魂伴侶...。

除了親人一事與你無關之外，其他我有責怪過你嗎？』

瞬間，紀之君突然冷靜地把慧之君放下，並散發出戒備的氣場。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你對我使用薰香之後...。』

『...是你們不好...！誰叫你們都不給我！』

『身為繼承人的你，這些遲早都會是你的，何必搶那一時之快...。』

『少來了！我出門在外奔波，跟多少貴族、朝廷人士鞠躬哈腰；而你們，卻在宅邸相處融洽和樂融融，完全不顧我的感受！』

紀之君的話語有如無的放矢，一股腦兒的全部潑灑出來，將長久以來的怨氣全數丟往慧之君身上。

『慧，你還記得，當初你剛來寺廟時，我是怎麼教你的嗎？』

『......你就只知道用這種方法讓人屈服嗎...。』

『因為這是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不需要覺得羞恥。』

『...只有覺得羞恥的人，才會一天到晚把這種話掛在嘴邊。』

『你的廢話真多！』

這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每次紀之君一有不滿，就會把氣出在慧之君身上，不顧慧之君的身體狀況，更不會管慧之君的個人意願；就像雄性動物與同性交尾之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地位一般，經常侵犯慧之君。

＊＊＊

『...你就不能有點反應嗎。』

『...你希望我有什麼反應。』

高燒中，聽到正強暴自己的傢伙，無聊又愚蠢的要求，讓慧之君哭笑不得。

『...好吧，你希望我對你扭腰擺臀，還是哭喊求饒？強暴犯大人？』

這話簡直是火上澆油。

『當你選擇為了活下去而被強暴時，強暴本身就不成立！因為這是你所允許的！』

『當你強迫我只能按照你所想的去選擇，這就已是一種強暴行為，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物種有資格限制他人的選擇...！』

慧之君的話語，對紀之君來說是越聽越刺耳，為了不讓他繼續說下去，紀之君氣得掐住他的脖子。

『你這個沒人要的下稚兒，當初是誰給予你特殊待遇的？是我！你不報答我也就算了，還搶走了原本應屬於我的東西！父親大人的疼愛、還有律大人！既然我得不到，那你也休想擁有！

你只配在我身邊，作為我的陪襯，生生世世為我所用！』

文字，必須加諸人的意念，才有能量；而從人口中說出來的話語，本身已富含說話者的強大意念，其能量則超乎想像的可怕。使用得當，能發揮各種功效；使用不當，便會成為詛咒。這就是所謂的言靈。

慧之君的耳中響起了一陣金屬碰撞聲，那是靈魂被鐵鍊銬住的聲音；照理說靈魂不會受到意念所縛，但那也得是在慧之君有意識時才能隨意控制，可現在如此虛弱的狀態，慧之君根本無法抵抗。

而靈魂，似乎不在意這點束縛，因為祂相信，不受時間和空間所限制的靈魂，這樣的束縛就只是自已綁上的腰帶，隨時可以拆下。

『從以前到現在，就屬你們...你們總是跟我唱反調；父親大人只會說些煞有其事的人生哲學道理，律大人總是拒絕我的請求，還有你！每次都要我注重你的意願！

你們...你們就這麼討厭我嗎！

我這麼努力的循規蹈矩、這麼努力的迎合大眾，這麼努力表現最好的一面...，可為什麼就是無法像你們一樣活得這麼自在！』

頭暈目眩，無法呼吸...，難道...生命即將在此畫上休止符嗎...。

紀之君見狀，嚇得立刻鬆手。新鮮空氣立刻灌進慧之君的肺部，嗆得他無法停止咳嗽。

『...慧...慧...你沒事吧...。來人...快來人！』

儘管紀之君不停地幫慧之君撫背，但慧之君的異狀並沒有減緩，甚至漸漸失去意識...。

『...慧...對不起...我...我並不想要這樣...。拜託...，我只剩下你了...求你...求你不要離開我...。』

意識矇矓中聽到紀之君的微弱求救聲，似乎才是最純粹的心聲。

「...原來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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