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可乐？”

　　白歆被塞在轮椅上。

　　头发乱蓬蓬、胡子拉碴的男人冲白歆伸出手，摇晃着一罐饮料。

　　白歆没有反应。

　　“吃块炸鸡？”

　　一块占了辣椒粉、炸至金黄的鸡腿肉被捏着放到白歆眼前。

　　白歆还是没反应。

　　看上去，就像一个木乃伊风格的电动娃娃，被潦草地塞在一张轮椅上，然后被抠掉了电池。

　　白歆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电视屏幕。

　　暗淡的环境里，屏幕上闪烁的画面是唯一的光源，把狭窄的小出租屋单间内部空间照亮出一个很窄的部分。

　　从白歆看不到的视角来看，他此时的影子形态格外深邃——电视荧光给他剪出一个轮廓，然后又把他揉碎，塞回黑暗里。

　　见白歆还是没反应，男人也不沮丧。

　　默默地把鸡腿塞进嘴里，吃得还挺香。

　　今天星期四。

　　又到了男人每周用50块购买一次放纵的日子。

　　拿起可乐罐，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罐。

　　放下可乐罐，男人长长地打了一个很有质感、带着碳酸味道的气嗝。

　　“总这样也不行啊……你。”

　　男人盯着电视屏幕，仿佛在自言自语，手不停拿取放下，胡子拉碴的下巴不停上咬、咀嚼。

　　白歆也在假扮不在乎、或者谁假装没听见。

　　越过轮椅和沙发，只能看到暗淡的屏幕光微微闪烁，正在播放的情景喜剧里充满罐头笑声，在无声中吵闹着。

　　……

　　白歆把轮椅开到厕所。

　　他的轮椅是电动款的，可以用一只手操控扶手上的电动方向舵。

　　因为他只剩一只手，如果用手动款的话就没办法自己活动。

　　厕所里的灯光是冷调的灰白色。

　　白歆尝试自己上厕所。

　　他挣扎着，用单手支撑起自己变轻了许多的身体，尝试扭转过去，从而背对着马桶。

　　扑通。

　　白歆掉进了马桶圈子里，马桶水溅了他半身。

　　因为他只剩半边屁股，另一边屁股到腰部被完全碾碎，所以无法安稳地坐在马桶上。

　　他运气不太好，被二次碾压的时候，司机没长眼，没有压到他的关键脏器。

　　白歆像是一个从马桶里长出来的木乃伊，身躯下端被马桶圈子遮住，蜷缩在冰冷潮湿的马桶里。

　　眼神有些空洞。

　　听到动静的男人赶过来。

　　男人嘴巴上叼着一根烟，鼻梁上架着眼镜，看到目前的状况，嘴角抽搐。

　　“嘶——

　　“不要逞强啊，上厕所而已，找人帮忙不就好了？”

　　男人走上前，一手扶住白歆的腰，一手架在白歆右臂的胳肢窝下，深吸一口气。

　　“嘿——呀！”

　　把白歆抱将起来，面朝马桶靠背放置着。

　　他伸出手，在白歆湿漉漉的木乃伊下体摸来摸去，抠来抠去。

　　白歆眼神空洞。

　　男人从木乃伊的夹缝中抠出一根长长的软管，用手拿着，把它的末尾端朝前朝下探出，对着马桶内部。

　　“嗯……需要我帮你催一催吗？”

　　滴答、滴答、滴答。

　　黄色的液体顺着软管，从白歆体内流出，以不太高的频率滴进马桶。

　　男人松一口气。

　　随后忽然变得面色很难看。

　　浓烈的臭味从白歆下身涌进他的鼻孔，男人瞪大了眼睛，皱着眉头，鼻孔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你怎么不提前说是要拉大的……”

　　白歆眼神空洞，眼睛里有些泛红。

　　……

　　“老梁啊，请坐。”

　　技术总监请梁峥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

　　总监办公室窗明几净，外面的景色很好，可以看到云彩、绿化和高楼。

　　但梁峥的心情不太好。

　　他伸手挠挠乱糟糟的头发，大概知道总监要说什么。

　　“总监，最近我的项目已经基本到了收尾环节，只差临床试验……”

　　总监没急着说话，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梁峥说话的声音弱下去、慢下来。

　　他看出总监大概是什么意思。

　　“老梁啊，你到公司几年了？”

　　“八年吧。”

　　总监靠着座椅靠背。

　　“八年，你是公司的老骨干啊，技术过硬，过去也支持过重要项目，和公司一起经历过关键成长期……

　　“公司对你的项目还是很看重的，但是呢，你肯定也知道，公司最近经营很有困难，我们可能需要更多降低成本，提升效率……”

　　总监的话没有让梁峥感觉难过。

　　因为他的心在一两年前大概就已经不再活泼地跳动了。

　　“这样吧！你的项目，我可以再给一个月的时间，之后呢，你去分公司轮轮岗，然后做做新员工培训课的事。”

　　总监绕过办公桌，走到梁峥跟前，伸手拍拍他的肩。

　　“脸色别那么难看嘛，又不是要直接开除你。”

　　梁峥笑笑，本能地想从裤兜里把烟掏出来。

　　望了望总监堆满肥肉和褶子的脸，还有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装置，梁峥还是选择了放弃。

　　操。

　　……

　　有人把一盆冷水泼到白歆头上。

　　哗啦。

　　哈哈哈哈。

　　白歆瑟缩着站在他们中间，被他们刺耳的哄笑包围。

　　水把他的校服全部打湿，潮湿冰冷的感觉在风里十分刺骨。

　　一个人上来把白歆的裤子扒下来，其他人哄笑着用手机拍照，用手对着白歆下体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笑。

　　白歆低头，看到下面没有原本应该有的器官，而是一根长长的、甩动着的软管。

　　白歆眼前一花，周围的人变成那两个熟悉的男人和女人。

　　在互相谩骂、丢着家里那些易碎的东西。

　　对浑身湿透的他不是很在意。

　　……

　　白歆睁开眼。

　　下身暖烘烘、湿漉漉的。

　　在梦里失禁了。

　　白歆终于没有忍住，哭了出来。

　　……

　　“我想商量个事儿。”

　　白歆的声音有些虚弱。

　　抽着烟的梁峥没有很快反应，长长地吐出一篷烟雾。

　　“你能不能让我死？把我丢进河里，或者荒郊野外就行。”

　　梁峥回头看着白歆，他已经拆线的脸上看上去很狰狞，和梁峥记忆里面容清秀、胆怯的少年截然不同。

　　他的眼神里也没有光芒，只有空洞的希冀。

　　梁峥抬头，眼神有些躲避，望着天花板上冷白色的灯泡。

　　“我是个搞医学实验的。”

　　梁峥开口。

　　斟酌了好一会儿，他接着说：

　　“我认识一些朋友，他们有会做美容的、做假肢的……什么时候等你父母的遗产清算好了，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带你去。”

　　“那对我有用吗？你觉得有用吗？”

　　白歆大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梁峥。

　　梁峥深深地抽一口烟，明灭的火光吞噬了大半根烟身。

　　烟雾笼罩了他的面部，像是把他自己的脸藏了起来，又好像是一层薄薄的纱，背后就是他隐藏的自我。

　　“你……想不想重新长出手脚和躯体？”

　　白歆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不太会安慰人。”

　　“不。”梁峥拧起一侧眉头，驱散烟雾，盯着白歆。

　　“我很认真地在问你，你想不想重新长出手脚和躯体？”

　　白歆有些瑟缩地退守回轮椅靠背。

　　支吾一会儿，带着些惊慌，又有些“发现破绽”般的窃喜，白歆大声说：

　　“想又怎么样？不想又怎么样？

　　“难道你可以把我塞回娘胎里，让我重新发育？那是不可能的！”

　　“谁说不可能？”

　　梁峥站起身来，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他，站起来的身影像是一座山峰，阴影笼罩了轮椅上的白歆。

　　他居高临下，在阴影里俯视着白歆。

　　眼神像一只被陷阱困住的饿狼。

　　白歆不敢回应，甚至不敢直视他，低下头把眼神放跑。

　　……

　　“我有一个商业化研究项目，探索性状基因深度改造和配套的生理自然再发育。目前已经比较成熟。

　　“你不是想死吗？作为男人的你可以死，我可以让你作为女人获得新生。

　　“我不收费，没有其他任何要求。你只需要在项目结束前，作为我的试验志愿者。

　　“你考虑一下。”

　　梁峥独自一个人杵在窗台上抽烟，在夜风里越过漆黑的树冠，看着因为遥远而显得安静的、灯火通明的城市。

　　“我他妈都说了些什么呀……

　　“简直就是威逼利诱。”

　　梁峥两指夹着烟，手捂着脸，低头叹气。

　　卧室里，一片黑暗中，平躺在床铺上的白歆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眼神里不再是空洞，而是忐忑、不安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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