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

　　熟悉的、烦人的争吵。

　　白歆假装在车的后座睡觉，把盖在身上的毛毯往上拉，捂住自己的头。

　　前排座椅的一男一女，不断地相互指责，声音越来越大。

　　开始相互指手画脚。

　　白歆不想看，用毛毯把自己盖住。

　　此时，他多想听听窗外呼啸而过的狂风声——相比起争吵，风声是多么美好的白噪音。

　　白歆尝试入睡，失败。

　　他默不作声地叹一口气。

　　尖锐的指责谩骂淹没逼仄的车内空间，一点一点漫过鼻孔和耳尖，白歆感到窒息。

　　即使是假期，也会变成这样。

　　或许就是这样的吧？自己的生活。

　　在学校会被欺负，在家没有人关心，父母只会相互争吵……

　　白歆的一只眼睛从毛毯和自己刘海的缝隙里露出来。

　　隔着贴了膜的车窗，望着阴天无光的灰白天空。

　　一团糟糕。

　　有谁能救救我吗？

　　白歆想着，眼前一愣。

　　一辆卡车的车头，忽然出现在窗外。

　　正对着白歆的车窗。

　　——

　　好像一片寂静，零件、血花、肢体，慢镜头般飞舞又旋转。

　　白歆掉到地上。

　　痛楚还没有来得及沿着神经爬上白歆的大脑时。

　　呼啸声中，一辆车从他身上碾过去。

　　白歆失去知觉和视野前，听到啪叽一声。

　　像已经碎裂的鸡蛋壳被一张拍碎，以及蛋黄、蛋清糟糕地流溢出来的声音。

　　……

　　白歆睁开眼。

迷蒙的白光，欠饱和色调的天花板，和空洞的窗外。

　　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被束缚感，和钻心一般的疼痛。

　　痛感从各个方位涌上来，好像身上所有肢体都在哀嚎。

　　白歆凸着眼球，试图张大嘴，替肉体惨叫。

　　但剧烈的疼痛和虚弱感剥夺了他发出声音的能力，仅仅只让躯体微微颤动。

　　白歆试图抬起手、抬起脚，看看情况。

　　只有右手忠诚地回应了他，尽管它缠着厚厚的绷带，露出的皮肤上扎着点滴针头。

　　左手和双腿则处于一种“明明抬起来了，却没有出现在应该出现的视野中”的状态。

　　白歆挣扎着要直起身子来，却因为失去平衡，歪倒在床铺里。

　　白歆的听觉逐渐恢复。

　　好像听到女人的呼喊。

　　“……醒了、醒了！”

　　穿着护士服的女人、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对着白歆指指点点。

　　白歆有些疑惑。

　　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喜，也充满了怜悯。

　　……

　　“啊啊……”

　　白歆撕扯着有些发虚的嗓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虚弱的绝望。

　　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下来，被脸上缠得满满当当的绷带迅速吸干。

　　“为什么要救活我啊——”

　　病房里没有人回答他，和一周以来的一贯情况差不多。

　　“我想死啊，这样活着，我想死啊——”

　　白歆的肢体下意识地做出蹬踹双腿、挥舞手臂的动作。

　　已经在车祸中被碾断的下半身和半边屁股，以及撞击中坏死的左臂没有回应他。

　　剧烈的呼吸使碎得一塌糊涂的肋骨在胸腔里发出刺痛。

　　已经彻底断开的下半截脊柱让白歆感觉不到因为太久卧床而导致的屁股发麻的触感。

　　吱呀一声，一个护士走进来，带着一个人。

　　白歆哭嚎的声音略微收敛，把目光投过去。

　　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容貌硬朗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没刮干净，双手揣在风衣的兜里。

　　白歆看出，男人看自己的目光，看不太出情感。

　　后来白歆知道，男人叫梁峥，是个生物医药领域的资深研究员。

　　也是自己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叔叔。

小说相关章节：歆语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