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炎的节气历法，似乎前几天是谷雨。嗯。确实这几天航行的路线也弯弯绕绕避开了很多雷雨云。也有点好奇以前的大炎是如何诞生这种历法的；或许是某种基于经验的总结。

今天是给孩子们上课的日子。我很少自己跑去给孩子们上课……大概那些孩子们会很兴奋。果然担当老师这个身份的时候最应该干的一件事就是从教室后门窗户偷窥班里是什么样。

嗯……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伊芙利特以前喜欢睡觉，但最近她也开始仔细研究那些以前让她头痛不已的代数题。即便那些题目只是初等数学的范围也会让那些孩子们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虽然我自己是没有理由去评判他们才对。

我深呼吸一口气，无视掉正在睡觉的刻俄柏。教室前门是自动的。

“喔，博士！下午好……”

我抬头看了一眼钟表，确实是下午。用理智合剂让我都有点没有时间感了。

“下午好呀。大家也是。”

文书工作做太久了、话都说不利索了……总之，东西放到讲台上的话一定不会有问题。我不是那种擅长于教学的人，索性不要再摆出架子。本来我的空闲时间也不允许我去扮演一个认真负责的教师的角色的；那么，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可以说是跟他们聊聊天好了。

我把讲台上的凳子搬了下来，试图展现出较为亲和的姿态。想到这里，索性直接摘下来破帽子吧。天气也热起来了，搞得有点闷了吧唧。

“喔……博士把他的帽子摘下来了呢……喂喂，快看！”

掉了几根白发茬，无妨。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

“……哎、不用那么特别在意我的。虽然算得上是老师，但是今天我只是过来跟你们聊聊天的。”

我甩了甩头发，上次找澄闪理发是很久之前了。似乎我的行为在孩子们中产生了一阵骚动，我双手向下试图安抚她们。

“安啦，不要多想。”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我还会说话真是万幸……泰拉的语言很好理解。

“博士可以给我们讲故事吗？”

底下的声音……是红云。仔细一看教室里其实没有多少人，其他人都去出外勤了？还是逃课了？算了，这都无所谓。说不定我用终端的时候顺手把有的孩子安插去其他地方了。

“喔，不错的选择，红云。你……或者说你们，想听些什么？”

“博士可以给我们讲关于好吃的的故事吗？”

刻俄柏突然举起手来，原来她已经睡醒。还是我进来的时候引起的骚动让她醒过来了……不，她清醒着才是最好的。

“不，明明大英雄打坏蛋的故事才是最好的！”

泡泡跟刻俄柏一个桌，她面红耳赤似乎打算与刻俄柏理论一番。

“诶——好吃的能填饱肚子，故事能填满心。所以讲一个关于好吃的东西的故事，又能填饱肚子、又能填满心。多好的一件事。”

刻俄柏用着她有点让人匪夷所思的逻辑回答道。

“嘁！那多无聊呀。”

那两个孩子在底下剑拔弩张，我坐着——然而并不只是坐着。

“这样吧……我们讲一个关于大英雄和好吃的东西的故事，好不好？”

据凯尔希所说，以前的我并不会这么想。不，以前的我还算得上是“我”吗？

两个孩子别过头去，却各自点了点头。于是我微笑着开始了讲述；肌肉有点僵硬。

“嗯，以前……和其他故事的开头一样，以前、以前，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

刻俄柏手摸着嘴一副好奇的样子，泡普卡用纸巾替她抹了抹流出来的口水。

“有一个勇者的家乡遇到了天灾，村民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咦……水深火热是什么意思？”

泡泡在旁边举起手来问着我。

“……是一个形容一群人生活很艰难的四字词语。就像卡兹戴尔一样。”

话语脱口的一瞬间，我很确定我触碰了某种禁忌。不，是我不够考虑别人的感受。

“不，不是卡兹戴尔。总之，那是一个形容人们生活艰苦的词语。这部分可以回头让阿芙朵嘉老师教你们。”

底下的孩子们点了点头，于是我继续了讲述。

“这时候，村里的老先生，一个特别特别老的爷爷，快要饿死了。在他生命前的最后一刻，他将勇者叫到了自己的床头。”

清了清嗓子。最近嗓子有点发痒，可能要感冒了。

“他握着勇者的手，对勇者说：‘你是我们村里最勇敢的人，可惜你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村子。我现在要将我守护了一辈子的秘密告诉你。’勇者点了点头，等着老先生开口。”

底下的孩子们眼睛里都要冒出星星了。这个故事是我现编的，搞得有点脑子转不过弯来。

“老先生对勇者说：‘在村子以外，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有着七粒神豆，将那些神豆找回，并种在村子里的大柳树下，就可以让村子里的土重新长出各种各样的美食。’勇者被老先生的话吸引住了，于是他就这样踏上了寻找神豆的路途。”

……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必须喝口水了。似乎孩子们以为接下来有什么重要的事件，一个个急得要命。

“在寻找神豆的旅途中，勇者结识了许多人，遇到了许多事。而这些人和这些事无一例外都告诉勇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记忆……没有记忆的话，一切都会不复存在。最终，勇者在这些好人的帮助下，冒着生命危险，终于找到了七粒神豆，回到了村子里，准备种下神豆。可是，当勇者松土、准备开始播种的时候，天灾又来了。勇者心想：‘这些神豆可十分珍贵，而且必须一起种下，不然就会失去作用。’其他人都劝勇者回到屋子里避难，勇者却继续挖着土。结果，勇者在天灾带来的两个风暴中，看到了一束光芒。”

“一、一束光芒……”

孩子们都听入迷了……这个故事确实子供向。

“那束光芒里，是主管泰拉土地的神灵。祂向勇者发问：‘你为何要种下那些神豆？’勇者不知祂为何如此发问，于是只好据实回答。然而，神灵却十分不高兴，说：‘那些神豆是我为了让泰拉各地农业发展，而散布在各地的。你现在将这些神豆收集起来，却只是为了你一己私心，你不感觉到羞耻吗？’勇者大惊，只好回答：‘神灵大人，我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这样的作用……可我已经做出了这么多的努力，甚至有几次差点死掉，整个村子的人命都肩负在我身上，我为什么要放弃呢？’听了这番话，神灵十分生气。”

“于是，神灵提出了一笔交易：用所有人对勇者的记忆，来交换他村子的土地永远能够长出好吃的东西。勇者十分犹豫，因为在寻找所有神豆的路上，帮助过他的所有人都告诉他，记忆是最重要的东西；可是，在经过思想斗争之后，勇者答应了这笔交易。村子重新恢复了活力，然而却已经没有人记得勇者是谁了。他被唾弃，被辱骂，因为已经没有人认识他了，所以也没有人愿意帮助他。最终，勇者孤独地死在了村子里，被埋了那颗大柳树下，永远和他亲手种下的神豆在一起。”

故事的走向和结局已经跑偏了……算了，孩子们听得开心就好。

“博士！我有问题。”

铃兰举起了她的小手；这孩子可爱到犯规。

“嗯，铃兰小姐。请说吧。”

“为什么明明其他人都告诉他了，记忆是最珍贵的东西，为什么勇者还是会选择去和神灵交换呢？”

我愣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勇者一定觉得，用别人对他的记忆换别人活下去，这是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铃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紧接着迷迭香的声音就跟了上来。

“博士……记忆，是很重要的东西，对吧……”

沉默……无尽的沉默。似乎空气已经凝固了。我不太确定我有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见我或许有点窘迫的样子，迷迭香自己开口了：

“抱歉……博士，这个问题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不，”

我伸起手来。黑色的手套，我很喜欢它。

“这个问题很好。虽然我现在是失忆过后……甚至不是第一次失忆过后，但是我很确定，记忆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这么说呢？”

孩子们好奇的眼神像利剑，正刺穿着我的心房。

“……因为记忆关乎着认识。关乎着你如何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

“认识世界？认识自己？”

底下，铃兰瞪大了眼睛。

“唔。铃兰，如果你遇到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装置，你该如何判断这个装置的用途？”

她思考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

“……大概会根据跟它长得像的东西入手去猜测吧。”

“对了，这就是我说的，认识世界。你要判断那种装置的用途，必须要先去想想以前有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因为人和动物对世界的认识，全部都基于经验之上；放到这里说，就是我们的记忆。”

“那么……认识自己，呢？”

迷迭香也开口询问。

“……我，这……”

我感到对话难以为继；因为这不是一个我敢于，或者说有把握去回答的问题。那并非是出于知识性的问题，而有点贴近于经验……经验性。

“……抱歉啊，迷迭香。这个问题我可能拿不太准。”

“喔，对不起，博士……”

“不，你完全没必要道歉。我只是……需要更多时间去思考一下。”

良久。真的很久。孩子们似乎都不耐烦了。

“……抱歉，我接下来的话可能对你们而言很难懂。”

孩子们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以前，我的一位朋友曾经遇到过一件几乎让他崩溃的事情。他不得不在两个‘我’，也就是‘他’间做出选择。怎么说呢……是有点贴近于他自我认知的问题。他被迫在两个阵营间做出选择，而不管选择哪一个，对他而言，他都会对另一个阵营产生难以言说的负罪感。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他的记忆……他对于他自己的认识，是割裂的。本来，他就并没有‘不去选择’的权利；他曾经试图那么做过，但是失败了……失败的很彻底。他难以认识到他自己，所以他才会无法做出选择。他对于哪一个阵营都有着不可不负的责任，却对哪一个阵营都没有归属感。他很痛苦，很难受。最终，在他做出了选择以后，他的记忆也消失了。”

我尽可能简单地说着那个无中生友的故事，尽管那只是为了不触碰到我脆弱的心灵。

“所以，他开始重新认识他所处的世界……而当那个难题再一次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还是难以做出选择。他没办法去认识他自己……所以说，他依然还在痛苦之中。”

话语声停下来了，而沉默没有多久就被打破。

“博士！”

自动门的声音。

“大家都在等你呢！”

我沉浸在巨大的绝望中，没办法抬起头来。

“会议室的各位已经等您快半个小时了……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来这儿不是您明天的日程吗？”

阿米娅将我拖出了教室，我的意识还有点恍惚。鸿雪走了进去，替我照看那些孩子们。我心底里突然犯怵，翻涌出一股苦涩的感觉。

“放我下来……阿米娅。”

当阿米娅松开我兜帽的那一刹那，我止不住地在走廊里呕吐起来。

“博士？您没事吧……需要我通知凯尔希医生过来吗？”

我摆了摆手，告诉她我没事。

抬起头来，窗外的天空有些灰暗。

我心中突然莫名涌出一股害怕的感觉；

我在时间的尽头等你。

在那里，

遗忘将不再是遗忘，

死亡将不再是死亡。

小说相关章节：明日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