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陳舊而平凡的玻璃瓶

當你以手指狠狠地捏著皮膚往順時針方向扭去時,名為痛楚的訊號便會瞬間讓你變得清醒起來.可那頭腦清晰的狀態僅會維持數秒,很快地那股濃厚的睡意便會重新襲向你.

真冬巴不得用手術刀往自己腿上一刺,好讓腎上腺素能迅速助她提神.能想到這樣的方法,想必真冬的倦意確實是到達了非一般的等級.

“朝比奈醫生.”

“是.”

被喚到了名字,真冬便眨了眨乾澀的雙眼強迫自己提起精神看向對方.

“308號病房的西岡先生的體溫升至39.3了,請指示我開一錠的Acetaminophen 300.”

“啊,抱歉,麻煩你了.”

‘被指示’的護士什麼也沒有說便風風火火地離開了當值室,顯然在她眼中作為研修醫的真冬仍未能獲得她的尊重.擁有多年經驗的護士自然清楚誰在什麼狀況該服用怎樣的藥物,偏偏只有醫生才有權利開藥給病人,而資歷尚淺的研修醫則總是會忘記給予指示.

真冬的一隻手以中指和姆指輕輕地按壓了兩方的太陽穴,她得提起精神撐過今天的業務.還好明天她排到了假期,不然她可得連續出勤五天.

從事了與人命有緊密關連的職種後,即便是向來被稱作資優生的真冬也難免地嚐到了苦頭,畢竟四周的同伴也是與自己同等級,甚至是比自己要更優秀的人.她不再被人無時無刻地稱讚,被提醒和責備也是家常便飯.

真冬放下按壓頭部的手,點開了電腦內的病歷記錄查看自己還有沒有遺漏其他指示,只是格式整齊得看上去都長一個樣子的一份份文本使人更難而提起精神.她瞄了一眼置在桌上的一罐能量飲料,沒有過多思考便扯開了罐上的拉環,把冰涼的液體往嘴裡送去,心裡默默地希望提神用的化學物質能盡快在自己體內生效.

學生時期的她,肯定不會想到現在的自己幾乎天天仰賴著這種不健康的人工飲料來維持精神吧,想當然那時候她的生存環境也不會讓她有接觸到這種東西的機會……

真冬仰頭看向她已經望過無數次的院內天花板,那些苦不堪言的記憶感覺並沒有過去多久.不是說如昨天般記憶猶新,只是也沒有「久遠」得如文字發人深省的程度.

撐過了足足兩天份的業務,回到家後的真冬基本上連晚飯,或者該說是早飯,也不太想去管,只是出於健康的問題她還是以冰箱裡的食材隨意地煮了一些簡單的料理.

飄著熱蒸氣的飯餸看上去也沒有多大的吸引力.真冬雙手合十過後便夾了一塊肉送進嘴裡,味蕾除了嚐到了微乎其微的肉香外便再無其他.她無言地一口又一口地吃著,筷子與瓷製的碟不時碰撞發出了微細卻是寂靜中為數不多的聲響,就連合著嘴唇所發出的咀嚼音也是如此地容易聽見.

即使環境再怎樣轉變,對真冬來說有件事從以前到現在也是不變的,那就是進食不過是為了填飽自己而進行.在進食的行為之中,並沒有能讓她感受到快樂的要素,充其量就是解決了本能需求而獲得的滿足感,與名為喜悅所帶來的沸騰相比還是大相徑庭.

也許確實沒有在那個家的時候那麼難受,但要是讓她說實話的話……現在的她似乎與三年前也沒有什麼分別.

——時間從不等待人

已經過去三年了,即使那段時期的記憶依然存在,如今的她已經無法拾回當時的心情.那些年櫻花樹下的她被飄落的花瓣奪去目光,她懵懂地看著那似是而非的希望,心裡泛起了一陣對未來的向往.她希望25時能永無止境地照亮著她黑暗的道路,希望25時會是她的歸宿,可希望並沒有保證,希望不一定是必然.曾經以科幻小說般的方式踏進她的人生,並改寫了她的命運的數個友人,最終以稱得上是現實而絕望的方式分道揚鑣.

……

從床頭方向傳來的一陣擾人的連續震動聲逼使真冬睜開了雙眼,她不情願地拿起手機正要接聽才發現原來那是她睡前忘了關掉的鬧鐘.不耐煩地按掉鬧鐘的真冬翻了下身後本想著再睡一下,但看了眼從窗簾與天花板之間的縫隙照射進房間的陽光,她知道已經日上三竿了.

因為每天也在攝取咖啡因的關係,真冬在假日(今天是夜勤下班過後的下午)也有沖咖啡的習慣,即使味蕾嚐不出多少的風味,咖啡獨有的香氣也讓她感到身心要舒暢一點.在輕抿一口熟悉的味道後,真冬便在心裡默默地思考起今天該做完的事情.洗衣服打掃等必備事項不用說,可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麼.

‘叮’

通訊軟件的一聲提示音打斷了真冬的思索,她長按下去從彈出式視窗裡看到了來自同事的訊息.

‘那你今天去不去?’

喔……原來是忘了這件事.

“朝比奈桑,你這樣下去可不行,太浪費這張臉了.”

“我們可沒有這樣的時間呢.”

“醫生才得談戀愛,不然一整天對著這些血肉和工具,哪天瘋掉也不奇怪.”

同樣為研修醫,同樣喜歡同性,這兩件事再加上工作上時常互相協力處理病患的緣故,真冬少有地願意接納這份友誼.即使依然戴著假笑的臉具,至少她偶爾會說出心底話.

真冬小心翼翼地以縫合線繞過持針器,接著持針器再夾往另一條縫合線.

“你那麼想去自己去吧.”

“我沒有勇氣自己一個人進夜店.”

“那就別去好了.”

在微笑的同時,真冬完成了第一個半結.

“朝比奈醫生別這樣說嘛~難道你不寂寞嗎?”

“被護士長罵時我可不覺得寂寞.”

真冬重覆著與剛才相似的步驟,接著讓一條線進入另一條線的線圈裡,快要形成肌肉記憶的操作讓她不禁有些走了神.

對於寂寞這份情感真冬是陌生的,她的前半生大多在空蕩蕩和絕望中度過.也許在那之中些許的寂寞確實存在,可莫大的空洞感前她無力去分辨那些細膩的不同.要是被問及是否懷念那段有人相伴的日子的話,真冬想答案是不置可否的.

“你為什麼就那麼不願意認識人呢?喔我懂了,是被甩過有情傷吧!”

伴隨著一聲細微的斷裂音,真冬鉗子下的線斷了開來,模擬傷口的矽膠只縫到了一半,另一端張著的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冷笑,彷彿在嘲諷她低水平的技術,也在嘲諷在那件事前依舊會失去冷靜的她.

終於,真冬收起笑容看向了旁邊一直搭話的同事,顯然對方也知道自己觸碰到不該說的話題了.

“當……當值醫生在喚我我先走了!過幾天我再問你!”

“唉.”

從數天前的記憶中回過神來的真冬點開了同事發來的活動詳情網址,是只有女性能參與的夜店活動,簡單來說就是繡著彩虹旗的狂歡派對吧.在思前想後真冬終於答應了對方的請求,對方高興得二話不說便把碰面地點和時間發給了她.

……

大廳裡站著形形色色的人群,配合主題穿著花俏的派對人們,才剛下班衣服也沒來得及換的上班族,不至於搶眼卻也能看出有精心打扮過的普通女性.在T字台盡頭處的DJ正混播著一首又一首經典的爵士樂,只是那音量未免太刺耳以至於真冬的胸膛也能感受到鼓點的震動,說實話那真的不太好受.

邀真冬一起來的同事此時此刻正忙著往不同的圈子裡打著招呼,看來說怕單獨前來也不過是拉真冬來的藉口.而如那同事所料,她確實已經被搭訕了數次,但她真的打從心底地提不起任何興趣.要是現在離開的話大概還能趕上尾班地鐵,要不乾脆找個藉口回家好了.

真冬的雙眼掃視過四周的人群,嘗試尋找同事的身影,途中一個褐髮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她沒有在意只是繼續環繞四周.然而下一瞬間,她愕然地讓視線轉了回去.

昔日的可愛短髮造型不再,如今的對方留著一頭柔和的長髮.要不是看到那張無比熟悉的臉,真冬想自己大概不會認得出來,比起那年分別時,她的妝容顯然變得更精緻了.看來年歲並沒有改變她喜歡打扮的習慣,只是不再是她曾經熱愛的地雷系裝扮.即使下半身依舊是膝上短裙,上身的衣著已經完全沒有了地雷系特有的花哨,只留著優雅卻不失花樣年華該有的青春氣息.

似乎是感受到真冬的視線,與友人的談話中她也下意識地看了過來,在確認到視線的主人是誰後,她便瞬間征住了,反應之大讓她的友人也不禁好奇地把視線投向真冬的方向.

一股無形的力量正死死地牽扯著真冬,她因愕然而張著的唇在經過數秒過才艱難地發出了那兩個她再熟悉不過的音節.

——繪名

那音量在嘈雜的夜總會裡自然是不可能聽見的,可繪名還是從對方的唇型讀到了真冬的呼喚.或者說是聽到了,從她埋葬在腦海深處的回憶裡.

繪名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直至身旁的友人詢問才讓她回過神來,她俯身笑著在友人的耳邊解釋了些什麼,接著便踏出了那個由數人組成的小圈子.

在頓了數秒後,真冬也走向了對方.遲疑的步伐讓她在這個嘈吵的遊戲場裡顯得有點滑稽,與之相反的是看上去沒有絲毫猶豫的繪名.二人步行至相隔一個身位的距離時停下了腳步,她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

這一刻,真冬曾經在腦海裡妄想過無數遍,在數不清的地點上,以數不清的方式重逢.可重逢當下她會是怎樣的心情,她卻是從來沒有想過.而她更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為何能如此平靜.良久,還是由繪名先打破了沉默,只見她拿出手機在螢幕裡一陣輸入,接著舉到了真冬臉前.

‘真冬,別來無恙嗎?’

真冬看了眼不遠處依舊處於活躍狀態的DJ,便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以相同的方式作出回應.她能讀懂繪名的意思,畢竟在這麼吵的環境下,即使是以喊話的聲量說話她們也得把湊近耳朵上去聽.互吼般的重遇對話未免太尷尬和影響心情了.

‘我挺好,你呢?’

‘我也挺好的.’

繪名唇邊勾出的弧度,一瞬間讓真冬不禁懷疑起她們到底是怎樣分開的,那友善的態度彷彿她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沒想到真冬你會來這種地方.’

‘被同事硬拉來的.’

‘那看來你認識到一位好同事呢.’

真冬又看了眼繪名原來所在的圈子,數個與繪名年紀相仿的女性並沒有怎麼在意繪名的離開,她們依舊邊喝著雞尾酒邊談笑著.

‘你常來這裡的嗎?’

‘也不算,主辦方不是很常辦活動的.’

‘所以說你每次也會參加的嗎?’

繪名不禁失笑了一聲,這更讓真冬感到不解,顯然她是沒想到自己尋根究底的態度引得對方發笑了.

‘我說你喔,這種盤問般的對話可不會讓女孩子高興的.’

‘我又沒想著要搭訕誰.’

‘說謊,要是你沒有哪怕是一絲的想法,又怎麼會答應來了?’

見狀,真冬仰頭發出了一聲嘆息,看來數年的相處可沒有白費,繪名真的是太了解她了,可她卻絲毫也高興不來.總算從剛才相遇的驚愕中恢復過來的她,腦裡有無數的問題想要詢問對方,可不管想到哪一個在下一瞬間她也會打消念頭,彷彿那些都不是她想知道的.

她想或許她壓根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又或許時隔三年她不懂該怎樣與繪名相處.

這時,繪名以指頭輕輕觸碰真冬的臉頰,對她露出一抹無奈的微笑.真冬便驀地愣住了,不是因為那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而是那一寸弧度與她記憶深處的完全重疊.

‘你怎麼又在想些複雜的事情了?笑’

‘我不知道.’

‘你是說出來了吧?不然這句話怎麼有聲音的.’

‘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

‘你是欠修理嗎.’

‘你朋友會以為你喝醉把你帶走的.’

‘那可不要.’

真冬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四人還在一起製作樂曲的時候,繪名那時候總是這樣跟她拌嘴的.

‘說到朋友,你不用回去那邊嗎?’

‘不用,我說了你是一位舊朋友.’

‘舊朋友……’

‘難道不是嗎?’

真冬也沒有反駁她的話,只是她下意識對這個稱呼不感到滿意就是了.

‘你不喝些什麼嗎?’

‘說的也是.’

‘一起去嗎?我剛好也要續杯了.’

見真冬點頭,繪名便指了指吧台的方向.夜店裡人流太多,才剛走了沒兩步真冬便感到二人的距離已經被拉遠了.她側過身嘗試快速穿過人與人之間的狹窄空間來跟上繪名,卻沒想到對方這時回過頭伸手拉住了她.真冬先是一愣,在反應過來時繪名已經把她拉近自己.

“真冬.”

繪名的呼喚聲在熟悉中卻又有一點陌生的感覺,停留在真冬記憶中的「東雲繪名」,並不是這樣呼喚她的,可她也想不起那該是怎樣的嗓音.

“這裡人很多,小心別走散了.”

“嗯.”

真冬任由繪名拉著自己來到吧台處, 她一直嘗試回想起記憶中的對方,可她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你喝什麼?”

“烏龍茶吧.”

“不喝酒嗎?”

“我不怎麼喝酒.”

“好吧,兩杯烏龍茶,麻煩了.”

對繪名的選擇感到疑惑的真冬下意識地側起頭,以眼神詢問著對方.

“我今天下午喝了,就不喝了.”

“喔,這樣.”

……

凌晨時分,夜店的人流絲毫沒有減少,甚至比真冬剛到的時候要更多了,站在牆邊的她們難免被人群包圍了.這時看到旁邊的人快要撞到繪名,真冬便下意識地拉過她的肩膀讓她靠近自己,沒想到這時繪名直接把頭靠到她的肩上了.

那一刻她是感到愕然的,說不定還夾雜了一點的慌張,她懂得此刻的繪名在想什麼,在這種充滿粉色氛圍的場所要是說絲毫不受影響那大概是謊話,更何況她們面前的舞者們還在與觀眾‘互動’.

真冬只是不懂繪名的意圖,當初毫不留情地劃下清界線的人不是其他人就是她,而相隔三年後重逢的兩個小時內嘗試引誘自己的也是她.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可身體反應總是比腦袋要誠實,沒等她釐清自己的思維,她已經下意識傾前至彼此的臉頰能相互碰觸的距離.

有那麼一瞬間真冬覺得自己太過不理智了,繪名荒唐的行為理應由她主動拉開距離而結束.可隨著彼此靠近而倏地加速的脈動,告知了她根本不可能抵抗來自體內深處的慾望.

可繪名並沒有立刻消去彼此之間的距離,她只是在真冬的唇邊像是試探,也像是犬科動物嗅探對方的氣息似地緩緩地徘徊著.從左臉頰,鼻梁,雙眼前,右臉頰,再到下顎.沒有任何言語,二人僅僅以氣息相交,而在她們之間響起的只有彼此逐漸變重的呼吸聲.

“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個地方可以休息,要去嗎?”

帶著一絲慵懶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久違的親密接觸已經讓真冬完全地捨棄了思考.

“嗯.”

從挑房,接取寫著房號的傳票,在哪裡乘電梯,乃至踏出電梯後該往哪個方向走,繪名也沒有一絲的猶豫,那熟練的態度讓真冬感覺心裡生出了疙瘩.

可那也不過是短暫的事情,那讓她不安的疙瘩在繪名把她按到床上吻住她的一瞬間便消失殆盡了.

繪名的吻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同了,比起以前要更奔放,技巧要更純熟,即便如此還是有一些細節上的習慣依舊不變,那些習慣在一瞬間便觸發了真冬的身體記憶.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以雙臂繞住繪名的頸項,待對方終於鬆開她的唇後,從她唇間低語般發出的數個音節顯然讓對方僵住了.

“繪名……繪名.”

繪名這才想起這是在重逢過後,她第一次親耳聽見對方喚她的名字.那一刻她彷彿身處激流上的划艇,回憶如水花不斷撲面而來.

奪目的,虛幻的,不實的,苦澀的.

“真冬,我一直也很想你.”

繪名俯下身,在真冬耳邊細語道.聽見那動人心弦的台詞,她又怎麼可能不動搖?

要是讓你回到三年前,你會不會嘗試修正一切?修正所有你痛恨的錯誤?

她說,我不知道.

真冬想要說出口的話,隨著繪名以五指勒緊她的頸項通通化為了零碎的嚀吟.御所染色的眼眸裡藏著的游刃有餘和笑意,於她而言依舊是致命的催化劑,無法抑制慾望的她便把對方往自己拉去直至四片唇瓣相貼並起舞.

……

即便再怎麼寬敞和柔軟,不是自己睡慣的床的話人還是會無法睡得安穩.真冬睜開了雙眼,那陌生的天花板不禁讓她思考起自己是身在何處,那違和感直至一旁的繪名開口.

“你醒了?”

“嗯,現在幾點來著?”

“5點多.”

“喔.”

“我去梳洗了.”

“……”

繪名的言下之意真冬又怎麼會聽不懂,只是對方那與數小時前完全相反的冷漠態度讓她不禁有些愣住了.她的掌心彷彿依然殘留著繪名的體溫,那柔聲細語般的呼喚仍舊在她耳邊迴盪.

“繪名.”

終究,她還是沒能按捺下心裡的騷動.

……

一般而言,在網站裡即使填選了「今後也自動登入」的選項,那也只能維持一段時間.那麼一段時間又是指多久,那得看網站的設定了.但相信沒有哪個網站會定義一段時間為三年以上吧?

久違地登入了投曲子用的帳號,通知欄裡彈出了無數的點讚和留言,當中也有類似帳號的影片推薦.在她最新的一條投稿,也就是她留給聽眾的最後一條訊息.在那底下自然是多不勝數的留言,說什麼會等她回來,請她好好休息之類.

真冬看著螢幕裡無聲地播放著的OWN的影片,與特效字幕一同閃跳著的畫面如同她此刻的思緒,紛亂得讓她無法直視.

“我們還能再見嗎?”

聽見真冬的話繪名不禁頓住了腳步,那藏在話語中的意思她又怎麼會聽不出,在短暫沉默過後她才拋下一句話.

“真冬,都已經過去了,我早已邁向前.”

即使真冬也無法明確說出她想要的結果,可她還是懂得那一瞬間她的體內彷彿捱了一記重拳.似乎不論她想要的是什麼,繪名也沒打算給她.

“你不也是一樣嗎?”

“什麼意思?”

繪名終於回過頭與真冬對上視線,昨夜充滿豔色的雙眼如今只剩下冰冷.

“在我們分別的三年來,你從沒有作過任何曲子.那就是你已經摒棄過去的最好證明.難道不是嗎?”

真冬關掉影片,猶豫再三後,她走向置在房間角落的紙箱,那是她前一段時間搬家後一直沒有收拾的東西.她拿出美工刀,割開了封著紙箱的膠紙.翻開頂部,映入眼簾的是一副電子合成器,另一端沒有連著任何東西的電線被妥善地綁成圈狀置在合成器的上方,它們安靜地躺在箱裡猶如被主人遺忘的舊玩具.她眨了眨有些疲倦的雙眼,蹲下身仔細地端視起曾經被她視為生活一部分的合成器,十指敲過的每一條琴鍵,為了微調而扭過的每一顆按鈕,但她還是沒有伸出手去觸碰它.

此時,內心裡一陣翻騰的感覺讓她下意識地轉開視線並深呼吸起來,抖動著的呼吸讓她有了心臟也在顫抖的錯覺.

——你明明就知道歌不能拯救你!那根本不能實際地解決你的問題!

——你這些年來,也在替奏把曲寫完嗎?”

——真冬,已經可以了,原諒你自己吧.

真冬猛地站起身,雙手緊按變得沉重的腦袋,從頭殼內部傳達的灼熱讓她覺得自己整個頭似乎在下一秒便要炸開,而隨著一起變得酸痛的還有她的雙眼.

“你根本就不知道答案,不是嗎?”

記憶裡繪名的聲音是如此地真實,彷彿對方此時此刻就身在她面前,以苦澀的口吻詢問她.

淚水擠滿眼眶的速度比真冬想的還要更快,她下意識地閉上眼想要阻止其溢出,卻還是慢了一點.淚水沿著臉頰滑落至她的下顎,恍惚間她想到不帶溫度的液體落在溫熱的臉頰上原來會是如此地冰冷.

沒有抽泣,也沒有悲鳴,她只是慢慢地把自己捲縮在一個角落,幻想著自己會就那樣一直縮小,小至無人能察覺她的存在,最後隨著一個響指便消逝於空氣中.

不是沒有寫,而是寫作不出來了.

她不禁想到要是宵崎奏看到此刻的她,當初還會不會邀請她一起成立25時.邏輯有點怪了吧?要是她寫不出來的話,奏本來就不會注意到她了.會欣賞奏的歌曲的人大有人在,比她過得要痛苦的人也多不勝數,她若不是憑那作曲的天賦她又怎麼會成了「天選之人」.

如今的她,終於成為繪名口中的平凡人.這也許便是對她的懲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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