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茶輕舔杯裡的啤酒。這個動作其實沒有什麼意涵，只是長著貓臉的他有生以來的習慣。嘆了口氣，默默拍了拍上司抽搐的肩頭。

　　在警察同仁的勸誘下，塚內警官終於在今天向暗戀對象告白──要不然塚內時不時左一句歐爾麥特右一句俊典他們聽到耳朵快長繭了希望他能早點停止在一堆直男面前傾訴戀愛煩惱──結果就是，三茶被派為代表陪塚內來居酒屋。

　　別誤會，喝了點酒此時正趴在桌上一抖一抖的塚內並不是在哭，反而還在笑。而且因為笑聲太過歇斯底里所以咬著嘴唇忍住不笑。

　　「……所以？對方到底給你什麼答覆？」猜拳猜輸的三茶好想回家。

　　「我……噗……我……哈哈哈……我說『我喜歡你』……」塚內已經笑到飆淚了。「結果……結果……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塚內抽出口袋裡的卡片後開始控制不住的狂笑，笑到拿不住卡片而掉落桌面。

　　三茶定睛一看，卡片上的大頭是塚內的照片，還寫著大大的幾個字：「AllMight粉絲俱樂部會員證」。

　　原來人類遭受的打擊太大時反而會哈哈大笑啊……

　　塚內直正在小學五年級時就明白自己喜歡男人。

　　剛開始連自己都無法接受，覺得自己「不正常」。為了讓自己變得「正常」而交過幾個女朋友，結果證明他對女人實在沒興趣。學同儕上網抓AV來看，片裡的叫聲聽來想殺豬，目光全集中在男優身上，此舉只讓塚內明白他確實對男體有性趣，反而漸漸豁達了。

　　塚內尤其喜歡健壯的男性，看到會抖動的胸肌還得打自己的手以免忍不住偷摸一把。在健身房做重量訓練、二頭肌賁張，汗珠沿著下頦滴落的男人，簡直是最美的風景。

　　改變塚內人生的那天，他正在河堤邊的空地打棒球，在兩出局，一、三壘有人的情況下站上打擊位置，緊張得屏住呼吸，卻不經意瞥見堤岸上一個慢跑的身影。精壯的臂膀從汗衫兩側伸出，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末端鋪在胸前，隨著跑步的韻律若隱若現的揭開屬於男性的曲線，陽光下金髮仿佛熠熠生輝，汗珠沿著下頷滴落。

　　塚內一時看傻了眼，甚至真的忘記呼吸──棒球直擊他的顏面，觸身球保送。

　　隔天他鼻子貼著紗布的跑來河堤，追上那慢跑的帥哥搭訕，再也沒去過健身房。

　　被三茶塞進計程車，跌跌撞撞走進家門倒在玄關睡著的塚內醒來時，覺得鼻頭特別疼，大概是直挺挺往前倒下的時候撞到了。

　　拖著沉重的身子替自己倒杯水，宿醉的腦袋還昏昏沉沉的。搖搖晃晃重新鎖上門鎖，發現從口袋掉出的那張會員證。

　　為什麼別人對你說「我喜歡你」，你會理解成對方是位粉絲呢？雖然他的事務所前的確經常有粉絲高喊「我愛你」，就某種意義而言塚內的確也是歐爾麥特的粉絲。從歐爾麥特手中接過會員證的塚內除了笑不知道能做何反應。

　　從兩人相識之後，得知完全正中他好球帶的八木俊典是立志成為英雄的雄英學生，不知不覺中塚內放棄成為職棒選手的道路，跌破親友眼鏡的考上警校。既然「無個性」的自己無法當上職業英雄，那至少要努力更接近你一點。想跟隨你的腳步維護世界和平，塚內懷抱這樣的夢想成為警察。

　　陽光下的歐爾麥特，「和平的象徵」是多麼耀眼。

　　五年前那天的關鍵一戰，塚內和一個頑固的傢伙對峙。只不過是人在警局裡，面對那拿著一包鹽鬼鬼祟祟，惹得人以為是在向高中生兜售白粉的混帳自宅警備員耗去一下午。冷靜想想，藥頭怎麼可能光明正大的在警局門口拚業績，那白痴只是想玩兒警察一回罷了，天曉得尼特族都在想什麼。

　　接到通知趕往醫院時，塚內覺得渾身刺痛。就像在艷陽下結束九局下半，無論勝利與否都會留下的曬痕，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察覺殺傷力有多大。

　　隔著玻璃探望加護病房內的俊典，塚內的黑色瞳仁眼底看不見過於潔白到令人害怕的病床與不再潔白的紗布，只有散落開來的金髮。

　　好美。塚內佇立在醫院長廊，聞不到藥水味，聽不見儀器的心跳聲，無神的表情看不見任何事物──眼裡僅有俊典那會在陽光下散發光輝的金色髮絲。耀眼得美麗，刺眼得無以復加。

　　俊典轉到一般病房時，睜眼第一個看見的是捏皺脫下的帽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塚內。只是他不知道，塚內先前一直如行屍走肉一般，在確定俊典能夠直視他的眼睛後才肯落下眼淚。好幾天未曾說過話的喉嚨啞著嘶吼俊典的名字，迴響在照常耀眼的髮間。

　　因為反覆手術而日漸憔悴的俊典失去塚內記憶中的樣子，塚內就算昧著良心也說不出口他不懷念俊典原先線條分明的腹直肌，只能感嘆著錄下電視上歐爾麥特伸展背闊肌的動作。

　　不變的是，藏在心頭的傾慕仍舊日異膨脹。

　　塚內隨手把粉絲俱樂部會員證扔在桌上並把自己丟在床沿，腦海閃現眼窩深陷的俊典。金髮不再像兔子般高高豎起，甚至變得亂糟糟的他，反倒有幾分像從前剛認識時的樣子。不是向太陽彰顯自身的存在，而是隨意任風吹拂，因陽光灑落而顯得耀眼的樣子。摸出枕下當年歐爾麥特登上封面的雜誌，突然想不起究竟哪一個才是俊典真正的模樣。

　　扯下皮帶扔到床下。雜誌上特意打光的大腿肌隆起，像是在怒吼。褲頭褪下膝蓋時感受不到空氣中殘餘的薄薄寒意，反而像剛跑完馬拉松般發燙。塚內回想著河堤邊的俊典，那已然成形的體格逐年膨脹，象徵力量的成長。逐漸抓到手感，塚內貪婪的把僧帽肌收納進瞳孔，任由金髮灼燒視網膜，陶醉的套弄著，手不像是自己的，卻直搗所有亢奮滾燙的點。回憶裡的、雜誌上的、以及今天見面的俊典，全都笑著。像陽光一樣，溫暖，卻又刺眼。即使因直視太陽而瞎了雙目，依然無法割捨那籠罩全身的暖意。

　　「……俊典，」塚內啞著嗓子呼喊不在身旁的人兒。「俊典……」

　　像太陽一般耀眼，同時也遙不可及。

　　快意麻痹著感官，令恍惚的影像更加鮮明，臀大肌深陷的臀窩染上情色。似乎有人稱其為「維納斯的酒窩」呢……塚內訝異自己還能思考，還能看見眼前他希望能存在於眼前的身影，瞇起黑色的眼。

　　麻痹感竄到腳底，消失在床底下片刻的空白中。塚內輕喘著氣，感覺能看見自己額前滲出的汗珠。

　　「……俊典……」

　　預料之中的空虛感毫不留情的襲來，但更令他失望的是自己。連告白都無法成事的自己。

　　連跟隨俊典的腳步都做不到的自己。

　　記憶中的俊典日漸成長，又日漸憔悴。塚內閉上眼。他不能說他不懷念俊典在陽光下的堤岸邊揮灑汗水的模樣，不能說他不心疼俊典愈發脆弱的模樣。他說不出，他是支持著俊典的朋友這種話。他甚至只能放任俊典像正在漏氣的氣球，唯一做得到的是捏住他不讓他失控的飛走，卻阻止不了氮氣的流失。為什麼，為了成為「和平的象徵」，得付出如此龐大的代價？

　　但是現在削瘦高挑的俊典，現在逐漸失去力量的俊典，才是與他站在同一時間軸的俊典，是有著溫暖笑容的俊典。

　　是我深愛的俊典。

　　「抱歉，我來了。」歐爾麥特──俊典帶著歉意的笑，現身在居酒屋。這是塚內成為AllMight粉絲俱樂部成員的第四天。

　　從塚內口袋裡翻出手機通訊錄打電話給歐爾麥特的三茶無奈的指著醉到不省人事的上司，暗自替自己的猜拳運氣默哀。不管了，他已經連把塚內塞進計程車的力氣都沒有了，直接通知俊典要他把人扛回去。

　　睡夢中感覺搖搖晃晃，察覺自身在移動的塚內睜不開眼睛，他好累。好想看到俊典的笑，卻不忍心看他咳血的模樣，暗自在內心糾結，又沒有勇氣再和俊典說清楚講明白。

　　就算永遠都是朋友，我也能永遠看著你溫暖的笑容嗎？

　　拉開沉重的眼皮，發現眼前是朝思暮想的人兒。果然放不下啊……每個獨自回到家的夜晚都在用幻想迷惑自己。

　　「塚內君？」

　　大概今晚喝得特別醉……甚至聽到俊典在喊自己的名字呢。

　　「你要喝杯水嗎？」

　　閉上眼睛又睜開，再閉上再睜開，花好一會時間清醒，發現眼前的好像不只是幻覺。

　　俊典的笑容中似乎混雜點無奈，遞上熱毛巾。拿毛巾擦臉的塚內老臉發燙。是、真的、俊典。

　　金髮在屋裡一樣耀眼得無法直視，俊典笑盈盈的掏出禮物盒。「生日快樂，塚內君！」

　　「咦？」塚內愕然。

　　「你忘了嗎？今天是四月四號。」俊典的笑容依舊散發著光芒。

　　忘記今天是自己生日的塚內接過禮物弱弱的說聲「謝謝」，一時之間不知視線該往哪裡擺。俊典樹枝般的手指掛在袖口，渾身衣物鬆垮垮的，與健美的姿態完全不同，是脆弱而又引人注目的存在。

　　俊典。塚內在心底默唸他的名字。怎麼可以這麼可愛呢？俊典。不過可愛過頭，反而變成不解風情的天然呆就是了。塚內回報他一個帶著醉意的無奈的笑，卻看見俊典笑彎了眼的遞出那張扔在桌上的粉絲俱樂部會員證。直覺要笑出來時，貌似想起了什麼事。

　　今天是四月四號，是他的生日。是塚內成為粉絲俱樂部會員的第四天。

　　那麼他成為粉絲俱樂部會員的第一天、也就是被慫恿著去告白的那一天，豈不是……？

　　「忘了跟你說了，」俊典稍稍偏頭，眨眼，如陽光溫暖的金髮底下是個俏皮的笑容。「愚人節快樂。」

　　上前輕輕在塚內額前點了一個吻。

　　塚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覺得全身熱得能冒出蒸汽，眼巴巴的與俊典骨瘦如柴的臉龐對望。俊典似乎也被他這樣盯著瞧到有點不好意思，耳根泛上紅暈。

　　然後乾脆心一橫摟著塚內往那顫抖的唇上一吻。

　　塚內直正，36歲，經歷人生最驚愕的階段，發現他暗戀的天然呆男人一點也不呆。

　　──但確實抓住那耀眼得美麗的溫暖笑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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