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坐在浴缸邊緣，高低階差正好方便讓幽瑪幫他脫掉剩餘的衣物。雖然一開始有些遲疑，但觸碰到第一件衣物時，接下來便順理成章了起來。

本來還擔心過程中誠又會說些有的沒的來刺激他，但他這次很安靜，幾乎可以說是乖巧。

這很罕見，幽瑪想著，一邊小心地掬起一捧水打溼他的頭髮，注意不碰到縫合的傷口位置。

在他們幾次見面裡，在對方還戴著面具時總是表現得捉摸不定——整體來說還算友善，現在想想，大概有不少是對自己的試探，至於剩下的，應該就是耍著他玩？

至於等面具脫下後，除了時不時出現的惡劣態度之外，那種捉摸不定的感覺沒有完全散去，但先前是讓人戒備的話，現在應該說哭笑不得？

「來，仰頭，閉上眼睛。」因為沒做過這種事，加上對象還是傷患，幽瑪的每個動作都特別謹慎。

這麼看起來，他們真的是一模一樣啊……也許是因為誠的視線暫時消失，幽瑪打量的動作也變得光明正大了一點。

唔，誠也許稍微白一點？至少日常裡衣物沒有覆蓋的部分是這樣，幽瑪不確定地想，擠了一點洗髮精開始洗頭髮。

沒辦法，他平常也不會沒事洗澡時注意自己的膚色……

「在想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幽瑪手抖了一下，幸好已經過了打濕的階段。

「小心嘴裡進泡泡。」確認誠沒有睜開眼睛，他也沒有讓傷口碰到水，幽瑪鬆了口氣，轉而警告他：「快點洗完才不會感冒。」

「你知道的，空調溫度可以調高點，對嗎？」誠說道，如果不是麻醉效果還沒過，幽瑪非常確定他會聳聳肩。

「謝謝你的告知，但希望下次可以早點提醒我，好嗎？」幽瑪叫出立體投影，找出空調的控制部分，將室內溫度調高了一些。

「頭髮好了……你需要護髮素之類的嗎？我不太了解這些。」幽瑪覺得自己提問得很誠懇，但不明白為什麼誠要對他翻白眼。

「不要……至少今天不用，謝謝。」

「你道謝時的表情可以再真誠一點的。」幽瑪評價道。

「到底要不要繼續洗？！」

「當然要啊……閉上眼睛，我幫你洗個臉。」考慮到臉部離受傷的距離太近，恐怕很難控制水流向，今天就暫時用濕毛巾擦一擦應急。

輕柔地用毛巾擦過誠臉部的每一個角落，明明是同樣的五官，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幽瑪的思緒忽然飄回搭上天照列車之前，醒來時自己照鏡子的感受。

明明是自己，卻覺得陌生原因，說不定也是因為這樣。

「好了。」又用乾毛巾擦過一遍，幽瑪愉快地宣布：「可以睜開眼睛了。」

但等到他想起接下來的步驟時，遲疑地看了下張開眼睛的誠：「或者你繼續閉著？」

「為什麼？」誠偏頭看向手上拿著沐浴露的幽瑪，露出些微愉快的表情。

「我只是擔心會有點尷尬……算了，你開心就好。」幽瑪本來困擾的表情，在見到誠顯然在看好戲時，一股不服氣油然而生，乾脆地用沾了沐浴乳的手按上他的脖子：「抬頭。」

「嘿！」誠抗議道：「輕點。」

「那你需要多配合一點。」受傷的手臂不能碰水，等等要和臉一樣用擦的，其實真正做之後，幽瑪發現跟誠說的一樣，其實也沒什麼。

眼前這具身體的確和自己一模一樣，幽瑪驚奇地發現自己現在才真正意識到這點。

在洗頭的時候，因為髮型的差異，這樣的感受並不明顯，臉部也一樣，他們的表情差太多了，幽瑪想著。

但是身體……用第三人稱在觸碰「自己」，並不是一種很常見的體驗，好奇心取代了原來微薄的不自在，他甚至顯得興致勃勃。

順道一提，因考慮到誠受傷的手臂，所以大浴缸放的水位是有刻意控制過，為了安全著想，只佔以往誠浸浴高度的一半。

所以幽瑪目前以捲起了睡衣褲腳和上衣手袖的狀態，站在浴缸水中拿著加上了沐浴劑的柔軟沐浴球：「那拜託你接著別亂動。」

有關洗澡順序，每人都會有一個獨有習慣，而幽瑪的情況，會是從手部開始洗。他牽起誠的右手，從右肩膀開始，用沐浴球輕柔洗擦至右手臂，沿著下滑至掌心。

現在幽瑪的心情，要是說的話，更像是洗澡時有一面大鏡子在前方，但比鏡子更能客觀看清自己身體。

而這奇妙的畫面，同時帶人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最熟知自己身體的，就只有身體的主人，人每天看得最多的部位，正是不常藏於衣物下並經常使用的兩手。仔細為誠手指揉上泡沫的幽瑪，即使早知道誠是人造人這件事，但近距離觀察跟自己一模一樣的手，內心還是依然感到震驚。

免得被誠察覺到情緒，幽瑪馬上改清洗另一側，由於左手要小心傷口的關係，所以只能為他洗擦下手臂。

當以機械式為誠揉擦身體的同時，他意外發現，即使是有着相同的身體，但兩人間還是存在不同之處，令幽瑪一時忘記距離，直接將手心觸摸對方的腰腹部，像反覆上下要確認些什麼的。

「你這忽然是做什麼了？！」被原型這樣毫無顧忌的觸摸，一直安靜配合的誠，也忍不住要大聲喊停。

「啊、對不起，沒什麼的。」

可是幽瑪的反應沒誠預想中的慌張，反而是露出失落的神情，並嘆了一口氣。

「喂，你嘆什麼氣……？」

這就是人與人間誤會的開始。

「誒……剛剛我有嘆氣嗎？」

「明顯是擺出失望了的表情，那說說看啊，到底對什麼失望了？」

聽著誠口中的語氣漸變嚴肅，而幽瑪是真的搞不懂情況：「等等，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那麼我只好說得更清楚了。」他臉上露出燦笑，眼部卻完全沒有笑意：「剛剛，你用掌心直接反覆摸過我的身體後，才來嘆氣……我倒是想知道，為什麼是要碰過你才嘆氣？」

糟糕。

畢竟幽瑪不擅長控制自己的表情，剛剛一時大意了。

「那、那是只是有點累而已，真的跟誠沒有關係！」

「幽瑪，你知道嗎？你可是我見過的人之中，說謊最差的那位。」

「怎說也好，剛才的事情我先道歉，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不是我想那樣，那麼我是在想什麼呢，快說說。」

「所以說——」

「如果是對我有不滿意的話，麻煩直接說出來，不想被誤會的，就給我一字一句講清楚點。」

誠這次的情緒表現，跟今天那種惡作劇報復的類型不同，大概是因為涉及到自尊心的部分，讓誠明顯地在生氣著。

幽瑪只能怪責自己的不注意，又一邊難以開口，他在天瓶中平衡自己與誠的兩者重要性後，最後還是垂下眉頭，乖乖道出：「我投降，投降了！……」

聽見幽瑪的投降宣言，誠心情是有好一點，但還是糟糕頂透。

「那麼快點說。」

「知道了……現在說。」他的視線從誠身上移到浴缸邊緣，嘴巴開合了數下才發出微弱的聲音：「這樣說，可能有點奇怪……我，沒想到明明都是長着同一個身體……但是誠的，似乎比我要結實多了……」

還真是意料之外，看着幽瑪努力說出關係到自卑感的答案而難堪地紅了臉，誠對這結果挺滿意的。

誠忽然有點後悔，吃完飯後應該喝一瓶營養劑的，他真的很好奇此刻的幽瑪會出現什麼數字。

也許明天吧？反正工作上也用得到，誠很快就說服自己。

「所以說為什麼啊。」似乎覺得反正已經在這件事上丟過臉，幽瑪乾脆直接問出來：「明明我們的身體條件是一樣的不是嗎？」

「的確，既然條件是一樣的，那你應該問問看你自己才對吧。」

「唔……！」被無法反駁的正論直擊心靈，幽瑪只能低聲碎唸：「肯定是因為太忙才會沒時間……」

「為什麼說得好像別人的事情一樣？」從幽瑪醒來到現在，雖然他們沒有過什麼正經的談話，但仍然能從對方偶爾的語句中察覺到違和感。

「啊，一直想跟你好好說這件事來著，關於……唔、我『回來』的記憶的部分……不過現在要先幫你洗好才行。」

「為什麼？現在不是嘴巴都挺有空的嗎？」

「衣服濕答答的很不舒服啊，而且我也想洗澡。」幽瑪給誠展示了一下他的衣服，雖然在下水前有注意把袖子跟褲管都拉起來，但身上的睡衣無論大小和材質，就算好好捲起來了依然容易垂墜或者滑落，雖然現在還只有幾處角落被沾濕，但可想而知整個澡洗下來是沒辦法奢望衣服還完好無瑕的。

衣服濕了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反正總歸是要丟去洗衣機的，只是對幽瑪來說，還是希望能在一個更舒適的環境下跟誠談論這些事情。

「好吧。」誠很爽快地同意了幽瑪的意見，好說話的模樣反而讓幽瑪有點不習慣。

誠見幽瑪欲言又止的神情，沒好氣地說：「怎麼？答應反而還讓你不高興了？」

「沒這回事。」幽瑪拿著沐浴球輕輕刷過剛剛撫摸的腹部，嘴上鄭重地否認：「只是覺得挺難得的，還以為依你的風格，會跟我說濕掉的話就乾脆穿著衣服泡澡。」

「如果你想這麼做，我也不會阻止你的。」這句是真心話，如果幽瑪真的這麼做了，誠也只會覺得有趣。

「要起來的時候會弄濕地板吧……而且濕掉的衣服也很難脫。」

「反正地板有機器人打掃，不用想那麼多。」誠理直氣壯地說。

「是是是、下次我會考慮的……不要用腳踢水啊！你是小孩子嗎？！」

在卡納伊塔頂端難得出現的打鬧聲中，總算是把這個澡給洗完了。

小说相关章节：隱藏於雨幕的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