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我还没出院时她就离开了。中考的成绩在我住院期间就出来了，按照计划，她的父母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等到我回家，我才看到紧闭的对门。她只在社交软件上和我匆匆道了别，但谁曾想这一晃就是十多年过去？

　　我们的关系，如同昙花绽开梦幻的一瞬，又即刻凋零。在那之后我们只是聊了一段时间，但她似乎始终都在懊悔和自责。

　　我们之间的关系终于冷了。

　　她也许再也不会撑肚子了都说不定，我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傻傻地往肚子上抹上香甜的奶油，再笑着想着她会吃掉这一切。

　　早知道那时候就早些出来了——

　　或者再也不出来也好。

　　她再也不会吃掉我了，我不知道世界上还会不会有人能像她一样做到这样的事。就算有，我也不想再让其他人吃掉我——我的灵魂，已经彻底留在了那天她的肚腹里了。

　　直到现在。

　　她要留在这里好些天，这是去找她的好机会。然而我知道我们之间已不像从前那样，就连交流都相当生疏。我希望她能因为时间而释怀，然而就第一次碰面的情况来看，我们之间仍有隔阂。

　　我懊恼地思考着对策，趴在窗前看对面她的窗。可那窗日夜紧闭，要不是晚上还会透出橘黄色的灯光，我都会怀疑她早就不在那里了。

　　有些话必须是要当面说出来的。

　　第一次没能说出口的话，也一定要努力说出来，否则的话，就......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冲进了她家门口。四处扫视没有看到她的人影，我知道她应该在楼上。

　　“晴晴？”阿姨端着水果从厨房里出来，一下就看到了我。“来找若若的吧？她在楼上房间里。”

　　“啊好，那我上去找她......”

　　“正好你要上去，就帮阿姨把水果端上去吧，你也吃点。”阿姨把一盘水果塞到我的怀里，“晴晴你待会吃就麻烦一下，水果刀你拿着。这孩子，水果非要整个端上去，之前切好了还生气......”

　　我愣了愣，看向怀里的一盘水果。

　　芒果、猕猴桃，甚至还有......完整的木瓜？

　　熟悉的记忆涌上我的心头，我甚至有些高兴了起来......

　　“晴晴，你们俩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吧？”

　　“哎？”话题猝不及防地转到我身上，我差点把怀里的水果摔在地上。

　　“阿姨怎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她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的，把自己关在房间也不出去。”阿姨坐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我也坐下，“虽然是很久以前了，但是我记得那时候刚走她也是这样的。”

　　“刚走？”

　　“不就是你住院的那会嘛，这件事也有关系吧？打那以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兴奋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我心如刀绞。都是因为我......

　　“没事啦阿姨，我去劝劝她......”

　　我嘴上笑着，心里却一点信心都没有。道歉真的有用吗......

　　“如果咱家若若害你受了伤，那阿姨也向你道歉了。”

　　“不不不，阿姨，若若没做错什么事......”

　　要说错也是我做错了。

　　“我们会晚一点走，你去看看若若吧，阿姨也不希望你们的关系闹得太僵了。”

　　我看向若若的母亲，原来她早就察觉到了。她也朝我笑笑，只不过似乎有些无奈。

　　“你们的事情我帮不了什么忙，就拜托晴晴你了......”阿姨微微颔首。

　　转眼间，我站在了若若的房门前。我不知道自己在这站了多久，我蹑手蹑脚地猫步而来，好像害怕被她发现一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

　　“若若，是我，可以开一下门吗？”

　　“...门没锁，你进来就好。”

　　我推开门，小时候来过无数次的房间再次呈现在我眼前。我已经很久没来了，那一瞬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令我恍若隔世。

　　墙皮已经发黄，可以看出时间冲刷的痕迹。但房间内和小时候并无两样——一样的书桌、衣柜、床。

　　她正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看到我端着水果进来，仿佛一点也不惊讶。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吧。”

　　我把水果摆在我们俩之间的位置。她拿起一个芒果掂了掂，突然叹了口气，小声地说着：“老妈也真是的......”

　　我大概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不禁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也可以等我走了再吃，我不会看的。”

　　“又不是不给你看......”

　　她手掌掉了个头，顺手就将芒果送入了口中，行云流水地咽下了那个芒果。熟悉的她又回来了。她的脖子又膨起了令我怀念的弧度，我不禁又看得痴了......

　　空出的手掌往下揉了一把肚子，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垮的睡衣漏出白皙的肚子。

　　“你要来找我说什么呢？”

　　“我来找你道歉，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了。”一旦没有退路，话倒是顺畅地说出了口：“对不起，那时候要是我早点提醒你......”

　　“把裤腿掀起来一下。”她没有接我的话，反而指了指我的腿。

　　“欸？没什么好看的......”

　　她却手脚并用爬过来，我有些手足无措地拉起裤腿。

　　一块块难看的疤痕爬在我的小腿上，我内心慌乱不安，那些疤痕在这十年来我从未主动给他人看过。

　　“不好看的，若若......”我下意识说出拒绝的话，可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她正处在自责的情绪中，我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伸手抚摸着我的伤疤，那张牙舞爪的疤痕似乎异常滚烫。她指尖的冰凉令我身体一激灵，我忍住不把腿从她跟前缩回来。

　　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疤痕，更不想让她看到......

　　“之前没能见到你痊愈后的腿......疼吗？”她轻声问道。

　　“不疼的。我还挺喜欢的......”我故作轻松，却被她立马打断。

　　“你骗人。”

　　“不，我没骗你，那毕竟是你......”我止住了。

　　那毕竟是在你肚子里留下的证明啊......尽管因为害怕和羞赧不愿意展示给别人看，但我有时候确实会注视着、抚摸着，以此来回忆那片刻的“欢愉”......

　　也是痛苦的起源。

　　“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如果那时候再晚一点的话，我可能现在就只能摸着自己的肚子来感受你了。”

　　我有些急了：“这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选择这么做的，你不要这么怪自己。我说了，就算我变成了你的养分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啊！”她几乎喊出声来，“我不能容忍自己对你造成了这样的伤害，甚至差点杀死了你！”

　　我呆住了，看着她掩面而泣。眼泪滴落在我的伤疤上，我终于知道她心里的伤痕，比我的腿上的还要深千百倍，并且至今仍未愈合。

　　而我又一次毫不顾忌地撕开了它......

　　我实在是......太自私了。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了家里，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自己的床上，浑浑噩噩地盯着自己的腿。

　　我实在是太自私了......

　　不管是那时候，还是现在。

　　我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想到这里，我的心就狠狠地痛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我再也没有去找她。但就像初三那年，她一个人待在秘密基地那样，这回轮到我去怀念了。

　　我细细地清理了杂草，像儿时那样摆好了石头，搭起帐篷。我已经记不清小时候是怎么摆的了，只能大概摆个样子。

　　但我知道那依稀能看出字形的两块砖头上写着的是什么，我用尖锐的石头一笔一划把它再刻好。

　　“若和晴”的“秘密基地”。

　　光是看着这几个字我都想流下泪来，幸好这里没有人看到。然而一想到她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簌簌地落下来。

　　我有时候会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把自己蜷缩在帐篷里，我知道她吞我的那一次正是在那一天的这个时候。我一遍又一遍地怀念那样的感觉，越想着心里越疼痛。

　　在初三那一年，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独自一人在帐篷里为了我努力地咽下一个又一个超越以往极限的食物，撑得肚皮发紧，再一点一点地把肚子里的食物吐出来？

　　在这之后的漫长的十年里，她是不是也有无数的时光，抱着膝痛苦地怀念着那一天的景象，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那融于她腹中的短短时光有多幸福，此后的时间里就有多痛苦。倒不如从未被她吃掉好了......

　　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吧？

　　我傻傻地想着，夕阳最后的光从没有拉上的帐篷营帐门处照亮了我的身体。我把门帘拉上，帐篷内一下就只剩下了透过的淡淡微光。

　　就跟在她肚子里时一样......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