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冰花

告别了灵隐寺景区，下午四点多，导游驱车带我们来到龙井村。这里到灵隐寺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但由于龙井村被群山环抱，当时吉庆山隧道也还没有开挖，所以我们只能转回西湖东岸绕行，车子前前后后开了大约半个小时。

村子虽不大，只有不到0.2平方公里，却拥有近800亩的高山茶园。当时的龙井村旅游业还不如现在发达，村民也只有五百来人，如不是导游指引，我们自己可能都找不到这个地方。

别看村子小，却因盛产顶级西湖龙井茶而闻名于世，素有“茶乡第一村”的美名；整个村落呈“丫”字形分布，地势北高南低，一眼望去，满是错落有致的茶田。村子北边的高山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西北方的寒风；而村子南面是九溪，溪谷深广，径直汇入钱塘江。春夏季的东南风吹进山谷，通风通气的地理条件为龙井茶的生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给我们介绍了一番村子的情况，导游便好心安排我俩自己去茶园走走；他说要去看看晚饭准备的情况，叫我们走累了就回来小院里品龙井茶，吃农家饭。这当然正合我意，便拉着晓宇往山上的茶园走去……

傍晚的茶园，已经褪去了午后的燥热，田里劳作的人们也早就收工了，只剩下我跟小家伙在偌大的茶园里疯跑。在夕阳的照耀下，每一片茶树叶都像是被镶了金边，闪闪发亮，青翠欲滴；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茶香，还有些肥料的酸臭味……

“哈哈！好多茶叶呀！……”肥料的怪味道却丝毫没影响小家伙的心情，他大笑着在前面疯跑，两只小手大大的向两边展开，指尖掠过片片茶树叶。他身上那件红色的T恤衫，也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亮眼，像是这满眼翠绿中唯一一朵鲜艳的红色郁金香，优雅绽放着，“哥！…快点嘛！…我们去上面！……”阳光，茶田，小爱人，这油画一般的美景深深地吸引了我，在后面端起相机不住的按下快门……

“那你等等我呀……”走了一天确实有些疲惫，但看着小爱人如此活泼，我还是加快了脚步，努力跟紧他，“你再跑那么远，晚上不给你饭吃……”

“啊？！…别！……”小家伙一听这话，当即慢了下来，伸出小手撒娇，“来，我扶着你慢慢走…晚上吃什么呀？……”

“你这小吃货！”我走过去挽起晓宇的手，一起往高处走，“是本地的农家菜，但具体有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

终于爬到半山腰，小家伙也累了，在我旁边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我俩驻足茶园中，向下俯视着整个村庄；村子里已经飘起袅袅炊烟，如世外桃源一般，满眼都是宁静祥和的景象……

“哥……”小家伙直起身子问道：“这里好美！…你在想什么呢？……”

“我……”我搂住他的肩膀，“那我说出来…你可别吃醋…行吗？……”

“我懂……”小家伙把头贴到我肩上，“除了我和他…你还能想谁呢？……”

“嗯，阿明那时跟我说过……”听到小爱人的贴心话，我便不再隐藏，对他柔声轻诉，“他说过，台湾也有很多茶园，也是这样一排一排种着，像梯田一样……”

当然，我对阿明的记忆，还停留在他14岁那年；跟晓宇现在一样的年纪，一样是朝气蓬勃的青春年华，一样是情窦初开的翩翩少年。我想，阿明他也一定在大大的茶园里纵情奔跑过吧；只是，他们各有各的烦恼；妈妈也有家，哥哥也有家，但到底哪个才是晓宇心中的家？云南也有茶园，台湾也有茶园，可究竟哪里才是阿明真正的故乡？……

阿明曾在给我的信中说过，他有时也会感到迷茫，因为他的根在云南，在彩云之巅，在苍山洱海，在大理丽江，他绝不愿拿着武器踏上故土，绝不愿践踏哪怕一寸的土地；可他毕竟是吃台湾米喝台湾水长大的，宝岛对他有养育之恩，从军保家卫国当然也是他的义不容辞的责任……

“晓宇……”情到深处，我不禁拉着小爱人，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问道：“你看过《魯冰花》吗？……”

“看过呀！电影里也有这样的茶园……”小家伙回忆着，“美术老师不是还带着全班同学到阿明家的茶园里帮忙抓茶虫吗？”

“对，可惜后来阿明他…生病去世了……”

“那个电影…我看过两遍…”小家伙喃喃地说，“阿明他好可怜……”

他所说的当然不是我的表弟謝鴻明，而是89年国庆节时，大陆引进的台湾电影《魯冰花》中的小男主角古阿明。那部电影改编自鐘肇政1960年出版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一位绘画天赋极高的乡村少年，不被周围的人理解，不幸染病早夭的凄美故事。

“那…你还记得电影里那首歌吗？……”我盯着眼前的茶园，心中百感交集；此情此景，让我不禁想再听一次那柔美动听的旋律，“宝贝…你能唱给我听吗？……”小阿明虽天赋异禀，却无奈母亲早逝，家中贫困，最终由于营养不良染上肝疾早早离开人世。哎，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想，郭雲天老师他那时也一定为阿明伤透了心吧……

“好呀！…反正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晓宇其实从不避讳在我面前演唱，在家时也经常在我面前哼唱着他喜欢的歌曲，“可是…歌词我记不清了……”

“没事…唱吧…想起多少就唱多少……”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晓宇虽然变声了，但声音依旧甜美；虽然没了童声的清脆，却多了份男声的稳重；精通音律的他，唱的也有模有样，但他确实记不清前面的歌词了，只能靠在我肩膀上，轻声哼唱着副歌部分，“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媽媽的心呀魯冰花……”

“家鄉的茶園開滿花，媽媽的心肝在天涯……”晓宇也是我的心肝宝贝，我舍不得离开他；虽然立下了三生的誓约，但他总有一天会长大；如果有天他不得不远走天涯，我要如何把再见二字说出口……

“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泪光魯冰花……”简单的四句歌词，一曲终了，小家伙也唱的动情，轻声对我说：“哥…你也会想妈妈吗？……”

“当然会…那你呢？…我的小心肝……”我把己的思绪从漫无边际的遐想中抽回来，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你想过妈妈吗？……”

“想她干嘛……”小家伙嘟囔着，“他们都不喜欢我……”但我知道他只是在嘴硬，跟晓宇相处两年多，我知道跟妈妈相依为命多年的他，绝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瞎说！她怎么会不喜欢你？…别恨妈妈，还记得昨晚我说过的话吗？……”我开导着小家伙，“恨不能让你变得快乐，我们该好好感谢父母，如果没有他们，我们俩今天还能一起坐在这茶园里唱歌吗？……”我从没挑拨过他跟父母的关系，甚至还一直尽力帮他们修补；因为我始终觉得这才是一个好哥哥该做的事，还是那句话，即便晓宇跟父母反目成仇，我就真的能独占他吗？

小家伙被我这么一说，显得心事重重；低头不语，手里反复捻着一片茶叶……

“好啦！我不是要教训你…我怎么舍得骂你呢？……”我站起身，伸出手，“来！起来吧！…时候不早了，咱们去找你胡哥哥吃晚饭……”

“嗯……”小家伙也伸出手拉住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记住的！”

“走吧走吧！”我帮小家伙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估计他都泡好茶了！”

“什么茶呀？”晓宇整理着衣服，仰起头问：“好喝吗？……”

“都到龙井村了，肯定是龙井茶呀！尝了你就知道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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