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柳在成表面依旧镇定自若。车窗外是清晨时分的南平城，街道上大雾弥漫，昨夜的一场大雪将视线所及之处染上了一层银白，车内人呼出的热气让车窗布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气，天地间处在一种寒冷朦胧的诡异氛围中。

一路上柳在成的目光一直盯着车窗外看，外面的景色他十分熟悉。车辆先是经过南平的地标建筑将军门，接着是崔勇烈广场，将军纪念碑，锦绣宫，人民大会堂……

要是在以往，柳在成多半会在后座上小憩，然而今天却不一样，他不会在第一时间前往国防大厦上班，而是要到乌曼驻新罗领事馆旁边的餐厅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这个人，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见面的条件……

柳在成内心忐忑，生怕处理不好会让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好巧不巧，就在今天出门的时候，一名新罗人民军女军官竟在公寓楼下等着他，说是上级新安排给他的警卫员。

“同志，我的军衔还不到拥有警卫员的级别，况且……我也不需要警卫员。”柳在成对女军官说道，但他内心十分清楚，身为新罗人民军的一员，上级的安排是下属必须无条件服从的。

女军官朝柳在成敬了个礼，用堪比新罗中央通讯社女播音员的铿锵有力的音调做自我介绍：“中校同志，我是韩英淑上尉，奉命到您处报到。”

这名叫韩英淑的女军官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160左右，相貌平平身材倒是不错，她头上戴着一顶乌山卡军帽，上身穿军大衣及浅绿色的人民军陆军尉官制服，下身穿浅绿色军裤，脚踏一双黑色的高筒皮马靴，大衣武装带上的装着66式手枪的枪套显得格外醒目，至少在柳在成眼中如此。

柳在成用警惕地眼光看了她几眼，随后独自上了车，心中琢磨：“怎么回事？难道我的身份暴露了，还是那个要见面的人泄露了我的真实身份？”

潜伏在新罗人民军内部十四年了，他头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柳在成上了轿车后座，韩英淑也上了另一侧的后座，两人并排而坐，这名上尉女军官也无过多言语，简单问候几句后便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司机发动了轿车，载着柳在成沿着前往国防大厦的路线行驶。

当车辆经过崔勇烈广场时，柳在成看着广场上耸立着的巨大的崔勇烈雕像，问韩英淑：“韩上尉，请问是谁派你来的？”

韩英淑回答道：“报告首长，是上级派我来的！”

听到这句回答，柳在成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更多的答案。

该死！这个女的就要一直这样跟着我吗？究竟是怎么搞的？怎么偏偏在今天忽然在我身边安排了一个人？是我真的暴露了，还是一切都是巧合？

柳在成平静的外表下，是一张充满恐惧无法安静的另一幅面孔。

负责为柳在成开车的是朴国成少尉，他和柳在成一样，属于“422派系”中的一员，派系名称源自于崔勇烈次子崔成日的生日，简单来说，他俩都属于崔成日的手下。

“中校同志，明天东海人民共和国代表团将会抵达南平机场，这是二十年来我们伟大祖国同东海的第一次官方会面。”朴国成说完这句话后，便认真开车不再言语。

他的这句话在外人看来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信息传递，但在柳在成看来却是一个重要提醒。他恍然大悟，身边的韩英淑，一定是崔勇烈长子崔成男派来的人。

这就不奇怪了！

众所周知，新罗人民民主共和国的创立者，国家最高领导人，新罗人民军最高统帅（大元帅军衔），“核心思想”的创立者，新罗军民 “永远的主席”崔勇烈有两个儿子，长子崔成男一直想和东海合作，次子崔成日则倾向同乌曼保持传统的盟友关系，而乌曼和东海作为当今世界社会主义国家中的老大和老二，都具备强悍的综合国力，虽然乌曼作为当今世界的超级大国，两极之一，但封闭与保守已经开始让她慢慢走向下坡路，而东海凭借着积极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开展的贸易及技术交流，加之自身的人口及资源优势，开始在经济和科技实力方面慢慢朝乌曼靠拢并大有超赶之势，已经逐渐成长为社会主义国家中新的带头大哥，如今东海代表团即将访问新罗，身为新罗“皇太子”又亲东海的崔成男，必然会盯紧弟弟崔成日的亲信及手下，以免节外生枝。

想到这里，柳在成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但眼下的问题是，如何拔掉韩英淑这个身边的眼中钉。

思来想去，他决定将这个难题推给即将同他见面的那位神秘客人……

————

车辆到达国防大厦后，柳在成并没有第一时间下车，他对司机朴国成说道：“我今天临时有事，你替我向部长请个假。”朴国成看了一眼坐在柳在成旁边的韩英淑，点点头立即离开。

柳在成从后门下车坐到了驾驶室位置，回头对韩英淑说道：“韩上尉，和我走一趟吗？”

韩英淑并未询问太多，只是简单有力地答了句：“听从您的指示，中校同志。”

柳在成驾驶轿车驶离了国防大厦，一路朝着乌曼驻新罗领事馆方向开去，透过后视镜，他看见韩英淑从军大衣里拿出了记事簿和圆珠笔，不停记录着什么。柳在成心想：“崔成男这家伙，监视人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上午的南平街道上几乎没有车辆，冰雪覆盖着整个寂静的城市，今天是1985年1月14日，是南平最寒冷的时节，气温最低到达-20℃，寒风夹杂着雪花横扫过空旷的街道，雾蒙蒙的天空几乎看不见太阳。

十五分钟后，柳在成到达了乌曼大使馆，他将车辆停在大使馆街对面的一家副食品店外，回头对韩英淑说道：“韩上尉，我去采购点东西，顺便去旅馆接一名客人，您能等我二十分钟吗？”

韩英淑立刻收起记事簿，正襟危坐道：“当然可以，中校同志，不过……您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待会儿客人来了您帮着提下行李就行了。”

“明白，中校同志，我在这儿等你。”

柳在成下了车，进入副食品店，简单买了一些食品后，便穿过店后门，转头走向旁边的餐厅。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回到车上，这取决于和那名神秘客人的见面。这是一家乌曼风味的餐厅，现在还没到营业时间，柳在成来到餐厅后门将一张纸条从门底缝隙中塞入，门很快开了，一名金发碧眼身穿女仆装束的乌曼美女将他迎了进去。

他没来过这家餐厅，过去偶尔路过乌曼大使馆时发现它似乎从未开门营业，而后门位置堆积如山的桌椅杂物，似乎也印证了他的想法。女仆带着他进入地下室，潮湿充满腐臭的空气让他意识到了危险，不由得将右手伸入军大衣口袋中，手指按在了66式手枪的枪柄上。

地下室有着一条长约二十米的笔直过道，过道两侧是编有门牌号的房间门，乍看之下像是一间隐藏在地下的旅馆，女仆将柳在成带到过道尽头的一间编号为013的房间，用流利的新罗语说道：“柳先生，你要见的人，就在里面。”她说完便转身离开，柳在成看着女仆的背影，目光不由地落在了她穿着白色碎花超短裙的臀部，黑色吊带丝袜的大腿，以及黑色厚底高跟鞋的脚上。

这样的服饰若是出现在任何新罗妇女身上，等待她的将会是死刑，对于腐朽的西方资本主义文化及服饰，有着“共和国缔造者”之称的崔勇烈一贯是零容忍的……

直到女仆背影消失在拐角，柳在成的注意力才重新集中到眼前的房门上。开门前他有些犹豫，害怕在门开的一瞬间一发子弹射穿他的胸膛，但他推测这个要见面的客人一定是有要事相谈，若是客人想要他的命……那他不会活到现在……

这种想法源于他身为间谍及特工人员的“第六感”。

柳在成搬动门把手，推门进入了房间。

————

房间内正对着门的沙发上，坐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新罗女性，她身穿一身黑色的西服，领口系着领带，一头黑色的蘑菇头短发发梢垂至耳根，一对黑色的眼睛透露出神秘而又危险的气息，这是柳在成和她目光接触时的第一印象。

见到柳在成进门，女子立刻起身，朝他伸出右手。

柳在成看见女子伸过来的手上戴着黑色的皮手套，顿时有些犹豫，但联想到对方掌控了自己的一切信息，况且又在对方的地盘上，还是极不情愿地伸出手同女子握手。

手部皮肤接触女子冰冷的皮手套上，感到一股浸入骨髓的冰凉。

“柳中校，请坐。”女子朝旁边的另一张沙发指了下，她说着一口流利的新罗语。

柳在成缓缓坐下，抬头观察着房间的内部构造，这房间和普通旅馆客房毫无区别，只是因为处在地下所以没有窗。

“别再寻找逃生路线了，柳中校。”女子坐下后翘起二郎腿，微笑着从沙发旁的圆桌上端起一杯伏特加酒，不断晃动着翘起的右脚。

柳在成注意到女子脚上穿着一双带侧拉链的高跟真皮短靴，这种靴子在新罗不会女人穿着，是西方的进口货。而隐藏在宽筒西裤中若隐若现的袜子，似乎是黑色的丝袜。

听到对方的话，柳在成的注意力从女子的腿脚集中到其面部，才发现女子姿色颇为诱人，只是年龄看起来有些年长，约莫三十出头，但也因为如此，才让女子显得更加风情万种。

“她在床上的功夫，应该比崔成日‘赐’给我的那几名女警卫好吧？至少不会像别的新罗女人那样内敛……”柳在成想象着，下体忽然有了反应，但意识到自己还处在未知的危险之中时，那硬起的部分很快又软了下去。

“你是认为我逃不掉？”柳在成反问道。现在开始，两人进入了试探阶段。

“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柳在成中校，”女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或者说，我们应该称呼你的真名——柳全慜？”

柳在成也不装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当然，你表面身份是新罗人民军陆军中校柳在成，实际身份却是百济安企部间谍柳全慜，你二十岁潜入新罗人民军内部进行卧底工作，迄今已有十四年了。”女子说完指了指圆桌上的伏特加酒，“要来点吗？”

“既然你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把我叫来是为何？准备杀了我还是揭穿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柳全慜无视女子喝酒的邀请，直接切入正题。

女子无视柳全慜的怒视，继续品味着伏特加，似乎是在等待这略带火气的氛围冷静下来。柳全慜也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配枪还在身上，若是对方有恶意，应该会在进门前就去除他的武器。

一分钟后，女子缓缓放下酒杯，表情严肃地对柳全慜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娜塔莎·德米特里耶芙娜·瓦西里耶娃，乌曼内务部特工，我们找你来的目的，是商讨一个合作事项……”

“如果我拒绝呢？”柳全慜未等女子说完，首先抛出了自己的立场。同时她也惊叹于这名叫娜塔莎的女人竟然是乌曼人，她明明长着一副和新罗女人差不多的东方面孔，没有一点乌曼女子的高鼻深目的特征，这是怎么回事？

他猜测娜塔莎应该来自于乌曼广袤国土东方的众多少数民族之一，这里面就有和新罗血缘相近的民族。

叫娜塔莎的女子舒缓一口气，显然也是再让自己保持冷静，说道：“只要你同意合作，对你我，甚至是我们各自的国家，都百利无一害！”

这显然是个诱人的条件，身为百济间谍的柳全慜在新罗潜伏了十四年，并未为他身后的国家带回特别有价值的情报，而他所在的百济安企部也因贪腐问题和执政党轮替处在风雨飘摇之中，随时可能被新上任的总统摘牌，如若安企部被撤销，那等待柳全慜的可能是一直潜伏在新罗直至死亡，即便偷偷返回祖国也会被当成“三无人员”潦倒一生。

但若是能同眼前的这位乌曼女特工合作，获得有价值的情报，或许能让安企部免于此劫？

柳全慜心动了，但不好开口，于是低头沉默，将眼神隐藏在新罗人民军特有的大檐军帽下。

娜塔莎似乎看出了柳全慜的心思，开始简单清晰说明她此行的目的……

“柳中校，我们知道你是崔勇烈次子崔成日‘422派系’中的一员，崔成日对你算是信任有加了，难道你不想帮你主子夺取‘皇位’吗？崔成日和我们乌曼保持着特殊的盟友关系，而他的兄长崔成男却和东海眉来眼去，眼看崔勇烈时日无多，崔成男即将接班新罗最高领导人之职，按照新罗的政治斗争传统，当清算之日来临的时候，422派系的人都逃不脱灭门之祸。”

柳全慜佯装不在乎，“我是百济的特工，和你一样的身份，在清算那天来临的时候，我自有办法脱身。”

“还不信任我吗？柳中校？”娜塔莎微微一笑，“明日东海代表团即将到达南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还不简单，意味着两国关系会进一步加深。”

“那么站在你们百济的立场上，新罗亲乌曼更好，还是亲东海更好呢？”

娜塔莎的这个问题很重要！柳全慜觉得回答不好可能会丢掉性命，汗水开始沿着帽檐渗透出来。他不能迟疑太久，却不知正确的回答该怎样？目前的情况下，他决定对娜塔莎抛出一个诱饵，看她如何作答？。

“我们认为新罗和东海关系升温对百济更有利，因为东海改革开放这几年已经开始逐渐和资本主义世界建立了贸易关系，这将间接影响新罗政局的稳定，随着贸易量的增长，东海会渐渐被以奥克兰合众国为主导的民主价值观渗透，从而颠覆其共产主义政权，而这也会对新罗造成影响。”柳全慜说完躺在沙发上，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他说的自然全是假话，他以及他身后的百济安企部其实更希望东海和新罗之间产生矛盾，从而迫使东海同百济建交。

“大错特错，柳中校，”娜塔莎不停摇头，“新罗和东海关系升温，你们将会面对一个被东海和我们乌曼共同支援的新罗，因为作为在远东最为重要的盟友，我们乌曼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放弃新罗。想一想吧，这对你们会是何等的压力，即便你们百济实行了全民兵役制度，也抵不过社会主义第一第二强国共同支援的新罗人民军吧？”

话说到这里，柳全慜内心已经有了合作的意向，他低头托腮佯装思考，“我还没想到这一点，那么……”他抬头看着娜塔莎，“你的计划是什么？”

“稍安勿躁，柳中校，只要你同意合作，结果只会对我们两国有利，”娜塔莎说完重新将酒杯里倒满伏特加，“根据我们在东海首都新京的线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东海常委中有人愿意同你们百济建交，但迫于新罗的阻拦无法实现，如果我们合作在这次东海代表团访问时搞点恶作剧，破坏两国的关系，那会怎样呢？”

百济同东海建交！这可是百济政府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毕竟同属一个民族的新罗和百济两国分裂三十多年，双方政府互不承认对方的合法性，只要同新罗建交的国家百济就会与其断交，反之亦然。

能将东海和新罗弄断交！这个女人究竟会弄出怎样的“恶作剧”啊！？

“具体安排听我指示，”娜塔莎扔给柳全慜一部小型手机，“我们用这个联系，这是经过特殊设计的手机，不会被干扰也不会被监听，联系人也只有我一个。”

在接过手机的那一刻，柳全慜已同意了合作，但他依然不敢百分百信任眼前这个略显妖艳的乌曼女人，在接受的同时，他也在为自身平安撤出南平预留了后路。

临走前，娜塔莎提议为表合作顺利，两人喝上一杯伏特加，柳全慜并未拒绝，伏特加火辣的液体灌入喉咙，柳全慜却面无表情，他放下酒杯对娜塔莎说道：“为表合作顺利，也请您为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中校您但说无妨？”

柳全慜手指天花板，“有一名新罗女军官现在在我车上，是崔成男派来监视我的，你能帮我除掉她吗？”

听到要杀人！娜塔莎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兴奋之情，她将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双手手指掰得咔咔作响，说道：“你把她叫来，我帮你解决！或许她的那身制服，我后面会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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