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towa的夢

*夢境內容：千空去棄屍，斯坦利請吃拉麵

　　這個叫什麼來著？就叫他萊利吧。他沒被告知這個的姓名，總之，石神千空決定叫他萊利。

　　萊利在後車箱裡撞來撞去，發出碰碰咚咚的聲音，好似他一個人在後車箱舉行小小的派對，卻搞得全身浮腫，遍布著看起來像瘀青的青紫，看起來像被毒打過一頓。

　　幾十分鐘前老師發現他的視線盯著那些斑點看，說：「那只是屍斑，沒事的。」

　　「哪裡沒事了？」他說。

　　「我們可沒幹揍他這麼過分的事。」老師回答。

　　嗯對，只是殺了他而已。石神千空盯著萊利上吊的眼球，他的靈魂已經離開瞳孔，水晶體上也不剩什麼了。雖然滿腹疑問，當事人萊利也拒絕和他對視，或許是對他的待遇感到惱怒，對於萊利的無禮，石神千空也能體諒他。萊利的嘴角流著青色的液體，那絕對不是唾液。

　　車子的後輪胎有一邊少了一半的氣，他們沒有時間為它加油打氣，石神千空只得用他鍛鍊二十三年歲月的可悲肌肉將比他重20磅以上的成年男性扛到後車箱裡，把萊利放上去時，他感覺輪胎更扁了。萊利剛躺好，他的左膝就頂到車廂底框，差點自己也跟著萊利一起進去這個簡易太平間，石神千空的身體冒著冷汗，毫無道理地認定假如他就這麼跌進去了，後方的斯奈德先生可能會面無表情地將後車箱關上，將他們兩人都載入深山裡平等地灌入混泥土。斯奈德先生就是這麼公平的人。

　　碰碰咚咚。萊利在打滾。

　　咚咚砰乓。萊利在碰撞。

　　嘰。車子停下。

　　駕駛座的斯奈德先生手指骨扣著方向盤，他的目光筆直向前，一聲不吭，好像跟他說話都會白白浪費自己的氧氣，石神千空也沒理會他，他解開安全帶，動身去解救那個撞了一整路的萊利，他打開後車箱，發現萊利狀況還行，正面仰躺，就是看起來歪了點，他只觀察了一下就發現自己還是有很多地方需要學習，剛才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將人丟入後車箱，現在也是人生第一次要嘗試怎麼把人從後車箱拖出來，很顯然把人拉出後車箱比放進去還難多了。萊利鬆垮垮的身體很難把他在施力點不足的情況下將他抬起來，千空先是拉著他的雙手，讓他上半身坐起來，理想狀態是萊利會自己起床然後走下後車箱給他一個方便，但萊利拒絕這件事，拉左手就歪右側，拉右手又無法將他翻面，拉雙手很像他們感情很好，但因為他需要讓萊利側著下車，所以將萊利整個身子往左拉，卻卡在邊框上，萊利的屁股，萊利的腰帶都在妨礙這件事，他只得在撐著萊利的上半身的同時還要把臀部抬過邊框，還是很難──因為萊利屁股真的太大了！

　　最後下車時萊利的額頭撞到了保險桿，然後滾到地上，石神千空彎下身氣喘吁吁，萊利則很安靜，他的臉貼著地面，沒有半句抱怨，簡直是模範乘客。

　　「把他雙手綁起來。」

　　斯奈德先生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無聲無息地幾乎像是憑空出現一般，石神千空對於這個人並不感到恐懼，然而他的本能卻寒毛直豎，頸後的肌肉收緊，抗議身後的斯奈德先生帶給這具身體不該有的寒意，斯奈德先生在他身後吐著煙圈，或許正在盯著他的腦幹位置，斯奈德先生優雅，泰然自若，氣定神閒，而且不會眨眼，很可怕的是斯奈德先生在必要的時刻會控制自己眨眼的頻率，讓他眼皮閉上的頻率與對方的自然眨眼同步，這種極為可怕的控制力令他想起另一個心靈魔術師的友人。不同的是友人是為了自保，這個人則是為了方便殺人。

　　斯奈德先生的菸說：綁起來。

　　「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

　　「就算綁起雙手，因為是在血液停止流動後綑綁的，稍微一看就知道是發生在死後僵硬的時間後。」

　　「這我也知道。」斯奈德先生的口吻沒有不耐：「綁住他的手。」

　　聽到這裡石神千空就懂了。

　　他的老師，是一個遠比預料中還要可怕的人。

　　而這男人則無條件服從那樣的老師，這是他能想像到的最糟糕的組合。

　　無怪乎外面那些聲名大噪的連續殺人犯，即便留下了DNA和皮屑組織，連指紋都採集到了，卻還是抓不到人，驗屍報告、供述、法庭紀錄，石神千空腦中閃過一大堆資料，最後停留在萊利上吊的眼球中。萊利的眼球已經開始塌陷，眼窩的陰影讓他整個人變得比較曖昧，石神千空先戴上雙層乳膠手套，從後車箱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塑膠繩，將屍體的雙手綁在身後。萊利的身體軟趴趴的，屍斑滲出血管，按壓表層也幾乎不會褪色，屍斑開始慢慢固定。「九小時……不，十小時嗎。」他喃喃地說。

　　一，他們沒有為萊利準備棺材。

　　二，萊利看起來不好。

　　三，但萊利看起來很平靜。

　　四，萊利不會逃，他們還是綁住他的雙手。

　　五，萊利不會講難聽的話，他們還是封住他的嘴巴。

　　綁架案通常要在二十四小時以內破案，否則接下來能找到的就只有屍體了。每當城市裡有人被殺，媒體就會報導，犯罪心理學家會做側寫，犯罪側寫，殺人魔的側寫，每被殺一人，就有多一次練筆的機會，等到人魔被捕入獄，人們會將現實和那些側寫作答案比對，就像一個對照答案的遊戲，看自己寫下的單字有沒有被打勾勾，這種遊戲百玩不膩，缺點就是有時人被殺的速度沒想像中快，不能無止盡玩下去。石神千空將萊利推入試先挖好的坑裡，坑深不到五呎，野狗挖得勤就能把它叼出來，不知道萊利喜不喜歡狗。

　　他開始埋他，跟萊利永別。

　　斯奈德先生從頭到尾都像個監工那樣佇立在他身後，不足一台車長度的距離，沒有幫他，甚至不為他遞上鏟子，好像還拿著一個計分板為他的棄屍步驟逐一評分，蓋上土，得一分，留下自己的頭髮當證據，扣三分，之類的。如果有個棄屍監考官，大概就會是像斯奈德先生這樣不苟言笑的人。斯奈德先生只會對老師笑。

　　填滿土後，他踏上去把它壓實，這是個百分之百錯誤的做法，但斯奈德先生完全沒阻止他，到目前無止石神千空的假設有一半錯了，一半也得到了證實，老師讓他去棄屍、斯奈德先生則只在旁邊看著他棄屍，他甚至一度覺得當他把萊利推進土坑後，斯奈德先生可能會在他身後補上一槍然後說辛苦你了，等他帶著不敢置信的眼神緩緩向後仰倒與萊利交錯疊在一起，斯奈德先生就會將他和萊利埋在一起，像部典型的黑幫電影結尾。

　　他回過頭，斯奈德先生已經抽掉了第三根菸，他在埋屍現場彈掉煙灰，看似一點也不在意什麼證據，這讓戴著雙層乳膠手套的石神千空看起來很蠢。

　　斯奈德先生總是用若有深意、又蠻不在乎的眼神看著他。

　　但石神千空知道自己不需要擔心斯奈德先生的視線，他也無需考慮斯奈德先生在想什麼。

　　他要考慮的，只有老師。

　　即使不在這個深山，遠在數十公里的地方。

　　──支配這個空間的人，依舊是老師。

　　這算是什麼職前訓練還是共犯儀式嗎。

　　石神千空知道獨裁者討厭和牲畜一起生活，雖然享受支配牲畜，或許還會疼愛牠們，但沒有愛到讓自己睡進農舍裡，把牠們養在房子附屬的院子裡是比較簡便的方法，院子可以養兔子、雞、鴨、狗還有綿羊，如果餓了，廚房也可以讓雞和鴨住下來，不過他還是覺得老師喜歡在更遠的地方俯瞰這些牲畜，而且他根本沒養什麼兔子和雞，因為老師想養的東西難道不正是自己嗎。

　　若把斯奈德先生比喻成老師飼養的忠犬，這個軍人應該也不會生氣，但石神千空意識到真正被老師放在寵物位置的是他自己，不是斯奈德先生也不是別人，而是他；他甚至無須討老師歡心，老師就很想養他，或是把他納為收藏，他會被當作寵物養育還是被做成玻璃櫃上的展示，完全取決於老師的「喜愛」是什麼形式。萊利發出的氣味正在慢慢消失，蒸發在空氣中，蕩然無存，他的鞋底還卡著萊利墳墓的屍土，是孚日的葬品，他這一趟不知道究竟留下了多少證據在這場埋屍上，斯奈德先生甚至將菸扔在現場，但是斯奈德先生並不擔心，老師也不會擔心，萊利過不了多久就會變得鬆弛又塌陷，軟趴趴的，甚至變成流動的巨大脂肪池，上面再插著斯奈德先生的菸紙。

　　「嗯。」斯奈德先生終於說話了。

　　斯奈德先生很有耐心，用菸灰的臭味銜接著他與生活的間隙，將他的意識黏回日常與家鄉的日子：「雖然也沒什麼好的，不過做得好。」

　　石神千空不知道該回什麼。

　　「……等等回程，我請你吃個拉麵吧。」斯奈德先生淡淡地說。

　　棄屍現場與記憶裡家鄉的料理疊合真的是很怪的畫面，他又想到萊利的免疫系統已經關閉，微生物在他體內肆意蔓延，細菌開始清空腸道，解體臟器，細胞受損，這些流出的化學物質又成了微生物的飲食，整個過程是由內而外的，會先擴及到肝臟，脾臟，最後大舉壓上淋巴系統的血管，以及心臟和大腦組織，死亡時間大概是十小時前，那萊利的肝臟大概也剩下十小時的時間。而他消化拉麵呢，大概需要兩小時的時間。

　　雖然不知道斯奈德先生是不是從剛才到現在為止，都一直在想著要如何殺他，也不知道斯奈德先生是不是都對日本人有晚上一定要進食拉麵的偏見。

　　但他至少又得到了消化一碗拉麵的時間。

　　回程的路上，他搖開車窗，倚著車門，側身背對著斯奈德先生，輪胎黏著石油黑的柏油路面，嗅到它發出碎石輾壓後混有炸藥粉與樟腦油的味道，那是瀝青的氣味。駕駛座上的斯奈德先生說：「明天再請你吃甜點吧。」

　　他沒有轉頭看斯奈德先生是什麼表情。

　　斯奈德先生不只對日本人有刻板印象，還把他當作孩子。

　　他不確定被當作小孩子和收藏品哪個比較好，但老師和斯奈德先生相比肯定是斯奈德先生比較好。老師可能在等著他們，也可能睡著了，但睡了也好，他的老師醒著的時候總是比較麻煩。石神千空的腦袋演算了上萬種的可能，他記得他們留下多少鞋印、土壤的類型、氣候、溼度、屍體腐敗的速度，雖然斯奈德先生收走了他的手機，也不開GPS，去程的時候甚至讓他彎下身不准看車外的景色，走了好幾條他從沒經過的路，但石神千空既不是白痴也有危機意識，他僅憑車子的晃動、轉彎的次數、停過多少路口，再由車身震動去換算時速，與記憶裡的城市地圖和比例尺比對就能推算出斯奈德先生接下來要開車載他去哪。

　　……還真的是拉麵啊。他心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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