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枪声停止的那一刻，除了我，千夜和陈警官三人，这个大厅中再没有任何能呼吸的生物。

当电锯的嗡鸣声也彻底消失时，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我们。

我环视着自己造成的可怕景象。

入眼所见皆是触目惊心的血色。

脚下，四壁，厅顶，四处都是奇形怪状，残缺不全的尸体。偶尔迈动脚步，也能听到鞋子踩在犹如水塘中，发出的粘稠声响。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小奈非要你两加入安全局了......小纪，你和小千夜都跟怪物一样的强啊。”

陈警官从口袋中翻出被压瘪了的香烟盒子，搓圆了后打着了火。

“哼，这下知道了吧，我家阿纪可是很强的，这是他独有的才能，无与伦比的才能，燃烧灵魂才能企及的超能力。我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但比起阿纪简直就是萤火之光，阿纪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也是最强的神枪手。”

千夜炫耀似的说着，一脚踹开挡路的尸体。

陈警官丝毫不恼，反而是豪爽的点了点头。

“是呢，有这么强的能力，等你们正式加入总部后，估计会成为带队的队长吧？对抗奥姆真理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说着，陈警官把视线转向我。

“不过比起这个，小纪你的身体还能坚持吧？”

“还行。”

我用袖子擦去眼角和嘴唇上的血迹。

头好似要爆炸般的发张，但似乎并没有持续恶化的迹象。

虽然，这是平身仅见的惨状，我是第一次啥死这么多的人、然而，就跟不久前才体验的抽烟一样，意外的没有产生任何的呕吐感，身体自然而然就适应了。虽然看上去恶心，但却并非完全无法接受。

这种异样的平静反而让自己也一直怪异的感觉。至少在一个月前之前，我从来不会看感人肺腑的电影，也从不看血腥的恐怖片，如果并非必要，我也不会特意去寻找人间悲惨的事迹，遇到特别不幸的事情，也会尽量挪开视线。

因为当我的注意力击中在这些事情上时我会对受害者的遭遇感同身受，我无法承受那种沉重的苦痛。

真是奇怪，即使亲手杀了一百多人，现如今我的心里也没产生任何的负罪感，平常的那种感同身受的的情绪完全没有影子。

是什么改变了我呢？凌驾与平凡人的超能力吗？

总觉得不像，轨迹视界并不是那种会影响我思考方式的能力。

那会是什么呢？是什么样的契机改变了我呢？

想到这，我有些不安的攥紧了胸口。

“别想太多了，阿纪！”

千夜走过来一把抱住我，然后按住我的肩膀，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

“他们要杀你，所以你得杀了他们，你没做错任何事。”

我对她抱以微笑，但是却觉得自己只是扯了扯嘴角。

真是难看。

“干得不错。”

陈警官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我的身后，手从后方搭上我的肩膀。

“计划超乎想象的成功，但是我们还要待上一会，你还行吗？”

“当然，你因为我是谁。”

听见了熟悉的台词，陈警官也笑了起来，把烟头扔到地上。她走到满身弹孔的沙发边，坐在扶手上，摆弄着手上的散弹枪。

无论是昨晚还是现在，陈警官一直都是用这把枪战斗。

虽然如此，但我也不会怀疑她的实力，尽管方才没有发挥出太多的亮点，但我仍然清晰的记着，昨晚的陈警官可是一枪托就把矢狩给抽飞了。

我看向其他通道的门口，大门都开着，但是灯管都被打碎了，近处全是尸体，远处沉入黑暗，战斗的硝烟静静的飘散，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正是这种充满死亡味道的寂静和黑暗，反而让人心生战栗，仿佛会有一些怪异之物，如黑油一般流出来。

人的肉体死亡，灵魂的残渣却会伴随血液渗入墙壁，让这股血色永不干涸。

死亡的力量隐隐的抗拒我们前去一探究竟，就连隶属安全局的陈警官也没有动身的意思。

倘若有人还活着，在这种沉闷的空气中，即使站在大厅里，也能感受到即使只是游丝的气息吧？

“全都死了。”

我的喃喃自语被陈警官听见，她用更加确定，却丝毫没有任何悲伤的语气重复着。

全都死了！

迟早有一天，我们也会如同他们一样死去，但是这是我们决定付出生命的事业，相比之下，死亡并不可怕。

像是看透了我的迷惘，陈警官一针见血的说。

“喂，你们安全局在东京到底派出了多少人。”

在一边正在端详尸体死状的千夜突然问道。

“不多，东京这个城市成为特异点的时间不长，所以无论是基地还是人手都是最近才成立的。”

陈警官又点着一根香烟，吐着烟圈思考了一下。

“没错，知道三天前最后一批成员才抵达，我们安全局是个成熟的组织，所以并非全部都是战斗人员，嗯.......像我这样的作战组有80人吧？这次战斗以前，非战斗人员应该就第一时间撤退到东京远郊了，算上其他路线的诱饵，留在这里的包括我们不会超过二十人，而且除了我们三个，并没有更多的超能力者了，真要说的话，我们和奥姆真理的第一波较量算是全面落败了。”

“搞什么鬼？”

千夜发出不满的嗤声。

“你们是来对付奥姆真理的吧？”

“我们在东京的战斗成员，大部分都死在昨晚的佯攻作战里了，甚至还包括一位先知......你得知道，这座城市成为特异点的太过于突然了，而且从神之声那里反馈回来的情报比奥姆真理那些人慢得多。他们早有准备，并且建好了坚固的基地以及防御工事，当然要比仓促而来的我们有准备的多。”

陈警官站起身来，给我们一人发了一支烟。

“而且啊，你们觉得这个世界上的超能力者有多少？”

“......既然末日是从五年前开始的，一个不少吧？”

“单纯按人数来算，确实不少，大概两万多人吧，但是，你觉得这种人数战斗能填得满全世界的每一座城市吗？”

陈警官无奈的反问我们。

“你们得知道，并不是所有城市都会被神秘所入侵，也并非所以城市都会出现特异点，我们也没有人能探查出每一个特异点，我们知道这座城市出现新的特异点时，就已经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但纵然如此，也依旧没赶上毒气袭击事件。如果你们还是对效率感到不满，那么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交给本国的人处理不是更有效率吗？”

在我和千夜的注视下，陈警官吸了一大口烟，然后将烟圈随着无奈一起吐出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这个国家，离我们的总部实在太远了，像这样的极东之地，就算是奥姆真理教，也是最近才将触手延伸到这呢......我们的影响力没办法庇护到这里，所以不得不采取保守式的本土防御策略呢，像这种新特异点的处理，除非是特别重要的地方，不然大都交给我们这样的全球快速反应部队。”

陈警官望着天花板说着。

因为对手并非普通人，如果派遣普通军队，就得出动大量的兵力才能确保胜率，为了保证社会安定，也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再加上一旦发生大规模交火，城市也将毁于一旦，这也是城市战的要点。

和我们国家类似情况的国家并不在少数，包括那些贫瘠而且战火不断的地方，快速反应部队的人要处理世界范围的异变，已经超负荷运转了。

“我上一次任务才完成，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跨越太平洋来到这里了。和我一起过来的几个机动部队成员确实有几个本地人，不过他们都死了。”

原本一直和蔼正经的陈警官弯下腰，双臂搁在大腿上，头深深的埋下，散发出一种深深的疲倦，这股疲倦似乎连最后那丝对同伴之死的悲哀也彻底掩埋了。

第一次看见陈警官露出这种姿态，我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你们既然选择了加入安全局，那就要有心理准备，未来会有更多的同伴死去，自己也会累的像死狗一样，没有人会同情你，就算死了也没人捡骨，也不会也荣耀的墓志铭，甚至无法落叶归根.....这些死人的下场，或许就算我们的下场。”

她重新抬起头，眼神中的那些疲倦已经收了起来，她把燃尽了的烟头扔在地上踩灭，直视着我们。

“你们准备好了吗？战斗有所觉悟吗？”

千夜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朝我扔过来一枚徽章般的金属片，我轻松的接住，那是一个五角形的金属牌，擦干上面的血迹，露出刻着一个笑脸的图案。

平滑的背面是扭曲的别针，以及一行姓名和时间。那似乎是死者的名字和生日。

“看到了吧，死掉了的话，我们就只剩下这个东西了。”

陈警官也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相似的徽章。

“我们是真正的战士，这就是我们的狗牌，拿着它，把它埋进一处风景美丽的地方，那就是这个倒霉家伙的坟墓。像这种连样子都不记得，只知道名字和生日的家伙，你们觉得在墓碑上能写出什么样的墓志铭？”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淡漠，没有抱怨，没有生气，明明是如此悲伤的事情，却让人觉得她在炫耀着一种难言的荣誉。她的情感就像是一座被压在海底深处的火山，好似随时会爆发出来，但是大海的表面却仍旧是冰冷的，只是漂浮在海面，根本无法感受那灼热的沸腾。

我看向千夜，她也看着我。我似乎能感受到一股来自灵魂的灼热的自我。

我想起了在奥姆真理教分部，手持狗腿刀的帽子男。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他的相貌也完全记不起来，但是，纵然如此，他死去的灵魂真的需要那些如同悼言般的墓志铭吗？

他们知道自己会这般看似渺小的死去，但仍旧义无反顾的投入战场，和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力量战斗。

并非无法撤退，也并非没有办法保全自己。

可是，是否会在某个关键时刻，为了某种意志，而去主动拥抱死亡，这才是战士的分界线。

如此真诚，坚定不移，也许渴求着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祈求死后有一个美好的墓志铭吗？

像陈警官这样，仅凭自己的信念，就选择与邪教徒奋战到底，不到死亡绝不停息的人。

他们的生命，已经如此璀璨得令人无法直视，根本不需要死后那些美好的花环。

如此令人羡慕，令人妒忌。如同夏花，也许无人认可，但却是自己选择的荣耀与死亡。

不屈服于命运，始终高昂的头颅。

令人向往。

“我们无法选择如何诞生，却能选择如何死亡。如此，生命不是由神与恶魔，而是由我们自己所支配的。”

我将所有的钦佩压缩成这一句话，将死者的狗牌贴身放进衣服口袋。

总有那么一天，我自己的狗牌也会被带到一个风景秀丽，平和幽静的地方吧？

“听起来不错。”

陈警官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吗？”

千夜也笑了起来。

“我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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