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燈逐漸消失在了視野盡頭。四下安寧，魈的表情微微舒展。

「...熒。」他挪動腳步面向身旁的少女，注視的目光真誠而懇切。「謝謝。」

見到他唇邊的弧角，熒也跟著微笑起來，她攏起裙擺就地坐下，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時間還早，陪我坐一會吧。」

今夜沒有一絲雲彩，夜空藍得透亮，像一片安靜而廣闊的大海，唯有繁星忽閃忽閃地在竊竊私語，靜謐的月色灑在兩人身上，不時還能嗅見清風攜來花草的芬芳，為這微涼的夜妝點上春初的氣息。

熒仰望著星空，想起自己過去也經常像這樣與某個人共度在繁星下的時光，他們會搭起篝火席地而坐，接著暢聊上一整夜，又或者只是安靜地肩靠著肩，編織著獨屬於彼此以血脈相連的記憶。

兄長的背影曾是她在漫長歲月間所看過最鮮明的風景，可如今那景象卻遠得無法觸及，分離的愁思乍然隨心緒湧現，讓她不禁抱緊了併攏的膝蓋。

「從前與哥哥一起旅行時，我們會就這樣望著星空，用手指向想去的星球。」她朝天空伸出手，語氣如無波的水面般平靜。「我們跨越諸多世界，見識了星海之間的種種，像現在這樣彼此分開還是第一次......」

熒忽然停頓下來，隨後，她淡然的聲音泛起漣漪，添上一絲淡淡的孤寂。

「......霄燈飛得夠高夠遠，哥哥是不是也能看見呢？」

面對她的提問，天上眾星沉默以對，魈同樣沒有回答。熒向後一倒，在草地上仰躺了下來。

「你記得我之前說過曾在璃月的遺跡裡見過哥哥嗎？」

「是，我記得。」

「當時哥哥對我說，他已經有過一次旅行，所以我也要像他一樣抵達終點，才能在自己的眼中流下這個世界的沉澱。但那麼長的時間過去了，這段旅途的意義是什麼，『終點』又是什麼，我至今仍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雖然有人說我已經找到了獨屬於自己看待這個世界的方法，但總覺得一切還是很模糊......」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已經形同自言自語，而魈只是跟著躺下，與她一起遙望深邃的遠方。

「哥哥一直是個溫柔的人，卻也有些頑固，容易執著在一件事情上並投入過多的情感，最後越陷越深，將自己捲入深淵之中。只不過因為他的出發點總是好的，所以我往往選擇相信他的決定，只在一些必要的時刻提出意見。」說到這裡，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是這一次我實在不能理解也無法認同哥哥的做法，究竟他在我醒來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做出如今這樣的選擇？」

她想起從隕星復甦後第一次看到的這個世界，當時天空鮮紅如血，地面戰火肆虐，人們的哭嚎從四面八方傳來，混亂絕望的景象宛如煉獄一般。「坎瑞亞的滅亡」——她的兄長與戴因斯雷布是那麼稱呼那次災變的，但關於災變的原因和坎瑞亞的背景，熒知道的依舊不多，而她確信這一切與空現在的行動有絕對的關聯，眼下古國已然覆滅，那麼找出答案的方法便只剩下踏遍七國，探索遺留在大陸各處的痕跡。

這或許就是哥哥要我「抵達終點」的理由吧，他希望由我親自去見證這個世界的一切，這樣彼此才能在旅途的終點進行平等的對話。

屆時我們是否就能互相理解了呢？還是說......

手上忽然被暖意包裹，熒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她自顧自地陷入了沉思，四肢也在不知不覺間染上了空氣的涼意。她轉頭看見那雙金色的眼睛正對自己投以關心的問詢，不禁抱歉地笑了笑，以指尖輕點對方的手心。

「放心，我沒事。」她沿著魈的指根向上，手指與他逐一交錯。「我只是在想...或許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停下腳步吧，我必須去經歷更多、見證更多，才能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終點』配得上這一路的堅持與努力。」

方才的陰霾一掃而去，月光打在少女的臉上，照出堅定而明亮的的信念。

......她真的很不可思議，看著那抹笑顏，魈無端浮起這樣的念頭，凡人行走世間難免有迷惘之時，而熒往往能迅速整理好情緒，決定好應該前進的方向，她聰慧、果決，並且總能把這份溫柔的力量一併帶給身旁的人們。

他從來都相信她有應對各項危機的能力，而「抵達終點」這件事也是她的兄長所交付的、獨屬於她一人的課題，那麼自己所能為熒做的事便只有一件了。

魈注視著眼前的少女，將那只與自己十指相扣的小手牽至心口。

「——我會一直為妳護法。」

赤誠的情感透過心跳穿越胸膛，隨著體溫一點一點地傳達，感受到手背上傳來的心跳節奏，熒眼角微彎，翻到了戀人身上，柔軟的曲線隨著重力貼合在溫熱的胸膛，她將垂落的鬢髮撩至耳後，眨動的眼睛像盛滿了晶亮亮的蜜糖。

「親親？」

少女揚唇吐出兩個翩然的音節，而回答她的是輕輕按住後腦的手。

隨著距離的拉近，魈的視野幾乎被戀人的面容佔據，明明這個角度下理應看不見天空，但那掃在臉龐的金色細髮卻讓他覺得好似看見了星河。

她的眼睛有著霄燈的色彩，魈感受著唇上柔軟的觸感一邊想道，鼻尖嗅見的芬芳讓他不自覺加重了親吻的力道，相牽的手也無意識鬆開，轉而將懷裡的人緊緊環抱。降魔杵不知何時被收去了，腰間的法器也盡數消失，兩人的體溫糾纏，已然分不清鼓響的心跳究竟屬於自己還是對方。

一吻過後，雙方的鼻息都明顯紊亂不少，熒眷戀地伏在戀人胸前，隨心地用指尖把玩他雲袖上的繩線。

「總覺得在你面前，我總是能說出心裡的話......」明明只是交換了一個吻，她的聲音卻格外慵懶，如一條拉長的麥芽糖絲。「那是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好像無論我說什麼你都會接受，並且能夠和我一起承擔這份情感的重量。」

她半撐起身子與對方沉穩的視線相對，那雙金色的眼睛同她一樣閱盡了歲月，有著極為相似的沉澱。他們同樣是時間的旅人、見證者與過客，行走在這漫漫長路，旁觀生離死別、歷經緣起緣落，以記憶編織根骨，以永恆淬鍊靈魂。

熒忽然憶起曾在書上看過一段話：對誰心動，取決於你經歷過怎樣的人生，而之所以一見鍾情，其實是因為一眼就能看穿對方走過怎樣的年歲——那麼有沒有可能當年在望舒客棧初見的第一眼，她就已經注定愛上這個以生命記錄四季的人了呢？

「其實很多時候，我說這些也不是為了要得到回應或認同，只是很單純地想要向你傾訴，而且每次那麼做以後，那些繁雜的思緒就能平靜下來，心情也會輕鬆許多。」

「關於這點，我深有同感。」魈抬起手，將熒方才於親吻間垂下的髮絲重新梳至她的耳後。「每每與妳相處時，我總會產生傾訴的欲望，想將那些舊日的風景分享予妳。」

——長生種的時間是很漫長的。

四季更迭、時事更易，千年來他一直將這些看在眼裡，卻從未真正地看進心裡，歲月看似奔淌不息，他的時光卻始終停滯不前。

但自從這顆星星降臨到他的世界，情感的沉澱尋得歸宿，平凡無奇的每一天也有了新的意義，無人記得的光景、無處傾訴的緬懷化作言語，在日升月落之間說予她聽，而僅僅只是那麼做，那些理應失去色彩的記憶就會重新染上清風的氣息。

「我知曉這般念頭是何等自傲。」魈輕觸戀人的臉龐，指尖輕輕擦過肌膚的表面，珍重的態度宛如對待一件稀世珍寶。「可每一次擁抱妳的時候，我總會止不住地去想......妳或許是這個世界賜予我的奇蹟。」

少年啞著嗓音收緊了環抱的力道，鎏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渡上一層溫柔的光暈，滿腔愛意悉堆眼角，彷彿閃動著一千種琉璃的光芒。

他是仙人，不懂得凡人那些阿諛或誇大之詞，只曉得用最真摯的言語去傳達思戀。

在風雪中獨自前行那麼久，眾多生命與他錯身殞落，唯有一人捧著光朝他奔來，牽起他的手，說想和他一起去看人間的燈火與花開——若這一切並非奇蹟，那還有什麼詞彙能以形容這難能可貴的緣分？

金色的眸光柔情似水，彷彿多看一眼就要墜入愛的汪洋，熒不好意思地別開臉，耳根的淡紅一路蔓延至頸後，兩條小腿卻不由自主晃擺起來。

「雖然一直都知道你說話直率，但這簡直能說是火熱的告白了...」

「妳看起來很高興。」

「嗯，我現在心情的確很好。」

熒重新伏上魈的胸膛，她瞧見不遠處的草叢有兩只蝴蝶，一綠一黃，形影不離，搧動著輕盈的翅膀在花草間翩飛共舞。

她想起刻晴曾和自己分享過蝴蝶在璃月文化裡的寓意，除了追尋自由與幸福外，由於蝴蝶一生只有一位伴侶，在結合產卵後便會失去生命，因此也被璃月的戀人們視為忠貞的象徵。想到這裡，她輕觸耳旁的岩晶蝶翼，又憶起收在背包裡的梧桐樹葉蝴蝶，送禮之人的祝福與情意，原來自始至終都是這般含蓄又明白。

「或許你對我而言也是一份奇蹟吧。」她忽然有感而發。「你曾經說過想要理解我，對嗎？」

「是。」魈點了點頭。

「理解是很沉重的責任，尤其是對我們這樣的長生種而言。」熒闔上眼睛，戀人的心跳聲近在咫尺，有力的節奏讓她感到溫暖而安心。「要走進那樣龐大的情感沉澱，就說明了需要承擔相當程度的風險，且很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就先被對方的生命長河給吞噬，就算其中一方敢於嘗試，也不保證另一方願意敞開心房、共同承擔傷害與被傷害的風險。所以，當兩個人都願意為對方所理解、為對方所傷害時，這份交錯的心意又豈能不被稱作奇蹟？」

再次睜開眼時，那兩只蝴蝶已經飛遠了，不變的是牠們依舊形影相伴，向著更高的天空而去。熒靜靜地看著，突然意識到耳邊的心跳聲好似變得更加熱烈。

「...我既非福星，也非聖眾，未曾想過能夠成為誰人的奇蹟。」魈低語道，而熒輕輕一笑。

「福星聖眾本就是由一部分的主觀定義而成，那麼我將你定義為我的奇蹟，又有何不可？」

這話說得有理，魈一時反駁不得，他瞧了眼懷裡自鳴得意的女孩，最後只輕嘆一聲便作罷。

時值深夜，又逢團圓佳節，家家戶戶共聚一堂，最是野外杳無人跡之時，兩人在草地上相依相偎，周遭萬籟俱寂，唯有清風時而撫過枝葉帶來細微的窸窣聲響。

——而後，不知是誰先起的意，轉眼之間，雙方的唇瓣已再次交疊。

明明是突如其來的親吻，兩人的手卻在下一秒心領神會地攀上彼此的身體，彷彿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蜻蜓點水太過輕淺，啃咬舔舐猶嫌不足，熒吻得忘我，見四下無人，索性挑開魈領口的暗扣，張嘴就往脖子上的凸起攻去。

「熒......」

喉結被叼咬，魈難耐地低喘出聲，難得的示弱激起熒的興致，她變本加厲地沿著下頷線往上親，貝齒銜著他戴著羽毛耳飾的耳垂磨咬，時而往耳裡吹氣，撩得身下人情難自抑，忍不住隔著衣服大力揉捏她的腰臀洩憤。主導權被掌握，魈無從反擊，只好細細吻著眼前那抹圓潤的香肩，不時施加力度吸舔，試圖在雪白肌膚留下痕跡以扳回一城。

兩人愈吻愈來勁，欲望的火種在緊貼的軀體間被點燃，可就在將要燃起之際，魈忽然起身，及時捏熄了蠢蠢欲動的星火。

「我該去巡視了。」他說得斬釘截鐵，大有不容分說之勢，可敞開的領口下胸膛仍在起伏，薄唇沾著水光，眼尾猶是一片艷紅，看得熒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玩心一起，傾身上前，指尖在那件浸了熱汗的雲衫上劃圈。

「不繼續嗎，魈上仙......」

才被吻得七葷八素，她的雙唇此刻正潤紅著，肩頸也佈滿曖昧的紅痕，猶如透發著甘美氣息的果實，聲音更是如糖如蜜。魈磨著後槽牙，攢起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小臂上青筋隱隱突跳，進行了好一番劇烈的思想鬥爭，最後他長舒一口氣，牽起愛人的手。

「美景固然令人歡喜，但我......亦有職責。」

看著他真誠的表情，熒露出了理解的微笑，她率先站起，拍了拍裙上的雜草，然後緊緊抱住面前剛起身的魈，踮腳在他頰上留下今夜最後一個吻。

「我會等你回家。」她說。

少年仙人輕輕點頭，用力摟了愛人一下，隨後喚出長槍提在手裡，轉身隨著清風離去。

「熒？妳怎麼回來了？」

聽到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正在沙發上發懶的小精靈驚訝地抬起頭，她的小肚子還圓滾滾的，明顯是晚上與甘雨她們吃的那一頓豐盛大餐還未消化。

「妳不是跟魈約會去了嗎？我以為你們會直接在客棧過夜呢。」

「今天是海燈節啊，他有除魔的工作。」

「唔，雖然是這樣......但難得過節，你們都不會想相處得久一點嗎？」

「那自然是想了。」熒倚在櫃子旁，手指漫不經心地繞著髮尾，表情若有所思。「只是......」

「只是？」

面對派蒙好奇的眼神，熒沉默半晌，輕輕碰了碰耳邊的蝶翼，「......只是，我愛的不僅僅是魈，還有深愛著璃月的他啊。」

她的目光繾綣，一字一句皆是漫漫情思，若是當事人見了，定會心生悸動、憐愛不已，可偏偏聽到這話的卻是派蒙，只見她小臉一皺，五官扭曲成極度不自在的表情。

「咿......雖然我聽不太懂，但總覺得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

「妳只要知道我比妳想像得還要更喜歡魈就好了。」

「哇啊啊啊啊！妳不要再說了，我真的覺得好尷尬啊！」

小精靈後悔莫及、痛定思痛，決定下次絕對不要再關心旅行者和仙人的戀愛二三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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