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睡得安稳，连下课铃都自动过滤在外。有人掀开那本书，光线强硬地灌进他的感官。莲不高兴地皱起了眉，睁开睡眼，对上龙子的大眼睛。她合上手里的课本，拿在脸旁扇风：“你怎么睡得比我还香？”

　　“累。”他动动嘴唇，又闭上眼，没管把书扣到他脑门正中的龙子。她对这个完美的鸟窝非常满意，欣赏两秒钟，快快乐乐地找朋友玩去了。

　　龙子的生日在周日，莲没法在学校里顺理成章地祝她生日快乐。他还是在花店帮忙，把沉重的盆栽搬进店里，清理满地剪花材剩下的残枝。他给新到的卡罗拉玫瑰打刺，店长见他对着花发愣，问他是否被刺扎伤了手。莲摇摇头，说：“我想给人送花。”

　　夜晚他给龙子打电话，忙音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龙子兴高采烈的声音扎进他耳朵，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乐。“生日快乐。”莲首先说，随后问她在哪里。龙子报上某间餐厅的地址，离他的所在地不远。

　　他抱着花束，步行到餐厅，再给龙子发信息：能一个人出来一下吗？没几分钟龙子就跑出来，穿着背心短裤，外披一件亮色衬衫。大概是餐厅里冷气开得太足，她吸了吸鼻子，朝莲招手：“哈喽！”

　　“送给你。”他递过那束花，“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喽。”龙子笑容明亮地接住花，没问莲从哪得知自己的生日。她的视线往餐厅飘，“进来吃蛋糕吗？好大一个呢。”

　　“还有事情，就不打扰了吧。”莲说，碎发丛生的后颈已覆了一层薄汗。龙子面带遗憾：“真是可惜……”

　　他把手揣进裤袋，侧过身说：“那我先走了。”

　　“拜拜！我很开心哦，谢谢你的花！”她叫道。

　　等龙子抱着花进餐厅，他才挪动脚步。餐厅的玻璃窗正对街道，温暖的灯光倾泻一地。莲站在窗外，看龙子把花放在桌上。她的朋友们轮番传看那束花，嘻嘻哈哈地对龙子说什么。窗里的流光溢彩尽数淌进他的眼，他像一个窘迫的人看橱窗里一件喜爱又买不起的物件，目光充满渴望、眷恋、依依不舍。气象播报说今晚是热带夜，他注定要辗转反侧。

*

　　“谁送的？”她们问。

　　莲一通电话加短信神神秘秘地把她叫出去，显然是不想被人发觉。出于默契和某种龙子形容不出的感觉，她没有老实交代。

　　于是朋友们翻来覆去检查那束花，试图找出送花人的线索。她们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只从向日葵下翻出一张卷起来的折扣券。“这是什么？”朋友用两根手指捏住那张纸。龙子伸手夺过来，发现那是她常去的拉面店的优惠券。她笑起来：莲果然很懂她！

　　转眼又快到期末考试，龙子想把雪片般发下来的习题纸塞进抽屉深处，或者撕碎往窗外抛，但她只是窝囊地把它们叠好，随便塞进书包。她扭头看窗外，莲那颗极具存在感的脑袋也在她视野边际。天气晴朗无云，多适合在田径场尽情跑一场。龙子的手机在抽屉里响，她解锁屏幕，朋友给她发来一张图片，配文：要不要去烟火大会玩？

　　龙子点开那张烟火大会的海报，时间恰好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她刚要回复，又想起什么似的，在莲的桌上敲两下，将握着手机的那条臂膊伸过去：“你看！”

　　莲的手掌从下方托住手机，极其自然地把手覆在龙子的手背上，指尖凉丝丝地贴着她的手指。他没特意避开，龙子也没闪躲。莲专注地研究手机屏幕上放大的海报，她盯着他被刘海掩映的侧脸，忽然睁大眼睛，后知后觉地抽出手，让手机完全落在莲手里。不对不对！她反驳自己。

　　莲没注意到她错乱的呼吸，看完把手机还给龙子。“怎么了？”他的口气和平日里一样温和，龙子却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

　　“嗯——那个，就是，你要不要一起来？”她在键盘上打字，借着徒劳的小动作掩饰慌乱，“考完也要好好放松一下嘛。”

　　莲作思索状，点点头：“好。”

　　她熬过愁云惨淡的考试，心彻底脱了缰。烟火大会当晚，离约好的时间只剩半小时，龙子的浴衣腰带还系得乱七八糟，临出门被看不过眼的妈妈叫住，乖乖让妈妈替她整理好，这才踢踢踏踏地踩着木屐出门。

　　电车上全是和她一样穿着浴衣的男女，她把布兜抱在怀里，费劲地挤出车厢。她匆忙赶到约定地点，莲早已在廊柱边等候。他只穿最简单的衬衫配牛仔裤，竟也显得利落出挑。他走上前：“你的朋友呢？”

　　“她们没来。”龙子脱口而出。

　　莲愣了愣：“我们两个？”

　　“我们两个。”她颔首予以肯定。

　　莲端详她的水绿色浴衣，弯起眼笑道：“很可爱。”

　　“闭嘴！”龙子着恼地瞪他，并非真心生气，然后碰碰他的手臂，“快走啦，要开场了！”

　　愈接近会场愈是拥挤，随处可见拿旗子和指示棒维持秩序的特勤。他们随着人潮向前涌动，龙子被迫贴着莲走，布兜不时蹭过他的手臂。总算在会场间找到立足之地，乌云却不请自来，先于烟花抵达。雨水喧宾夺主，声势逐渐壮大，淋得人措手不及。人们抱怨起来，龙子也把手挡在眼前，不满地嘟哝：“好扫兴啊！”

　　莲抿着嘴，失望地看着稀疏的雨幕。他们听从疏散指示退到有遮蔽的便利店躲雨，被大雨浇得浑身皆湿。龙子的浴衣吸了水，不舒服地贴紧她的身体，衣摆几乎能拧出水来。莲的镜片溅上雨滴，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干再妥帖地收进包。他的眼神落在龙子身上，又仿佛被烫了一般别开脸，龙子全看在眼里。他脱掉外穿的衬衫，递给龙子：“挡雨。”

　　“你笨蛋啊，这么薄的衣服能挡什么雨？”她说，一边用手帕擦发梢的水，“还有你刚才在看我吧？”

　　“我没有。”莲认真地反驳，耳根泛着红。

　　龙子噗嗤笑出声，雨仍未有减弱的迹象，她转移话题：“你家那边有烟火大会吗？”

　　“有，”他答，“不过规模很小，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去看。”

　　“这样啊……”她用手指梳理纠结的头发，不经思考就说，“没关系！以后我陪你看嘛。”

　　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令人误会，莲耳尖的红色也传染上她的脸庞。龙子凭着本能，语速飞快地找补：“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明年也要回去了，所以……”

　　莲的微笑打断了她苍白无力的解释，他说：“好。”

　　龙子住了口，她想这其中肯定有点误会，可她不能摇晃莲，朝他大喊“我不是那个意思”。凭她对莲的了解，他绝对会一脸无辜地问：哪个意思？越描越黑，越说越乱，索性作罢。

　　便利店薄荷绿色的灯光透出橱窗，两团混沌的影子重叠在一处，莲重新穿上打湿的衬衫，抱起双臂看雨。龙子鬼鬼祟祟地偷看莲的侧影，想：算了，这样也好。

*

　　龙子眼尖地发现她相熟的学妹近来常在二年级的楼层徘徊，她决定去打招呼。学妹原本藏在拐角处，见来人是她，眼睛亮了几分：“坂本学姐！”

　　“你在这干吗呢？找人？”

　　学妹如获救命稻草，把怀里捂热的信封塞到龙子手里。“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学长吗？我记得你们是同班同学。”

　　龙子接过那只散发着香味的信封，莫名其妙：“哪个学长？”

　　“就是……雨宫学长。”她羞涩地吐出一个名字，绞着双手。

　　“啊？”龙子下意识地表达震惊，“那家伙哪里好啦？”

　　“我有在偷偷观察他啦，他根本不像传闻里说的那么吓人，他……”学妹截住话，双手合十，“总之请你帮忙交给他！学姐，拜托拜托。”

　　龙子气势汹汹地将那封情信拍在莲面前：“给你的。”

　　莲盯着信封上那颗红色爱心，嘴角隐约有点要笑的迹象：“你写的？”

　　“开什么玩笑？”她脸涨得通红，“你看我像做这种事的人吗？”

　　“也是。”他又恢复风雨不动的姿态。

　　“你收不收？”

　　莲干脆道：“不收。”

　　情书原样交还给学妹。龙子看她伤心欲绝的模样，大方地请她喝了饮料，揽过她的肩说：“别伤心！我跟你说，那家伙脾气可怪啦……”

　　等她长篇大论完，学妹的失落已经不复存在，只用手背擦眼角，同时纳闷龙子怎么会如此了解雨宫。龙子话锋一转：“……大家都怎么写表白信的？”

　　两天后她煞有介事地把莲叫到天台，双手递上和学妹同款的表白信封。莲只用三秒钟搞清楚状况，自信、笃定地说：“龙子写的。”

　　“对，我写的。”她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莲平静地抽走信封，看也不看就揣进衣袋。他牵住龙子的手，熟悉的、偏低的温度。她心跳如雷，嘴上却在抗议：“你不打开看一下？我可是写了好——”

　　“不用。”莲说，“不需要那种东西。”

　　他凑近龙子。莲的脸庞近在眼前，灰眸里暗流汹涌。龙子不肯罢休，还要说、还想说，莲用嘴唇含住她的未尽之语。

　　莲送她去参加社团活动。龙子换衣服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第一个离开更衣室。莲仍站在原地，她火急火燎把他拉到拐角：“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的目光逐一扫过龙子的鼻尖和唇，狡黠地笑笑：“亲我一下就走。”

　　龙子只好笨拙又用力地亲他的脸颊，嘴唇离开时佯装郁闷道：“我朋友说得真对。”几个社员说笑着走出更衣室，龙子连忙躲进墙角的阴影里。

　　“说什么？”莲依然在笑。

　　她说：“你果然是个大坏蛋。”

　　“一开始就是。”他一点也没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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