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他背包的时候找到了这封信。信封已经泛黄、边角同样发毛，摸起来同他冰凉的皮肤那样粗糙。

我赌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晚上，所以我提前祝你晚上好。因为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也是晚上，果然你在晚上看会更有感觉一些。比如把小家伙哄睡了、然后把信封扔到床头柜上，开了台灯把封口捻开、趴在床上借着灯光慢慢看。其实我现在也是趴在灯旁边写的；不过更贴切地来讲是蜡烛。大概是我们在城里的第几天了呢？我也已经没有印象了，怎么说也得小一个月了吧。我不太会打绳结，拿铁片磨在木板上的痕迹早就没了。但总之我要先跟你道歉，明明我说好了可以速战速决回来的。希望小家伙现在不要把香菇从菜里挑出来了，那玩意很好吃的。我做的菜没那么糟糕吧？虽然比不上你就是了。

也不知道你在家里怎么样。这几天被困的时候我也仔细想了一下，其实走之前我修那个破钟的时候不应该把它那个特别小的齿轮儿扣出来的。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的话，记得把那个小齿轮儿给它装上，我把它扔在咱们睡那个屋的黑书架，从下往上数第三层的那个黑筐里，特别小长得像笔筒一样的那个。那个齿轮你应该见过，能一眼就认出来。如果你忘了，我提醒你一下，就是那个银色带点儿黑的那个，比指甲盖儿稍微大一点儿。还有，我走之前忘记换衣柜里的干燥剂了。真是抱歉。如果你在我说这些事之前就已经整理完了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看来我不在的话，这个家庭也能一如既往地持续下去。

家里的事情我说完了。感觉没有什么可写的了，但是我又不想浪费这种风平浪静的好时候。也就这种深夜的时候对面不会再炮击我们的阵地了。呀，一开始的时候还真的会害怕，总会担心对面打过来的炮会不会落在我们这边之类的。不过现在已经没问题了，就算是被逼着我也已经习惯了。反正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也看过W她们训练，虽然她的炸弹声音不小，但好歹也让我面对持续炮击的时候有个心理准备。这几天身边倒下的干员越来越多，但好在信使传回来了消息，会有增援抵达的。我真希望写完这封信我就能倒头睡下，然后第二天醒来一看发现我已经躺在了担架上，然后你握着我的手，特别用力，特别用力。

小家伙是个出色的孩子，你对她太狠了。以她的年龄来讲，你对她的要求未免有些过分。不过你自己也说过，她相当让你省心；对我而言也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之前那次吗？她自己感冒了结果硬撑着，然后倒止咳糖浆的时候把玻璃瓶摔了。那天晚上我擦地板跪的膝盖生疼，没办法，墩布压根没有用。等我擦完的时候你都睡得死死了。本来她是想给我们省心的，但是好心办了坏事呢。所以不要对小家伙那么狠啦，你慢慢引导她就可以；多和她聊聊，也别干涉她的太多自由。而且也千万别那么着说教她，那是只有凯尔希才会干的事情。说教对小孩子来讲未免太过无聊，不如以更浅显的方式说给她听。小家伙那么懂事，虽然有点随我那种一句话要叽哩拐弯儿才能讲出来的性格，但是别担心，总有一天她会说出那些让你掉眼泪的话的。我当然没在说她按着你脑袋在写好了遗产归她的遗嘱上签字，不过你要是让她记上仇了没准反而会让她那样。嘛，我真的没什么诉求。你也说过的吧？只要小家伙能好好地长大，不去违法犯罪招猫递狗，那样就再好不过了。我真希望能替小家伙的梦想好好铺路呢。

你一定会这么想：唏，这人已经忘却自己妻子对他的好了，明明这种应该是夫妻讲悄悄话的书信里，关于孩子的事情写了一大堆。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一直放心不下。事到如今我也不好隐瞒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瞒得到你的事情了吧。我的电子支付账号里还有自己偷偷存的五万多块钱，龙门币。支付密码你应该知道，000601，你生日。之前好一阵子上了床之后，我一直看着你在刷网购平台，就总想着给你存点。不过我给你的钱你总是不花，老想着存起来，也让我挺头疼的。别总去想那么远的事情，就专注于当下也挺好的。这话放到现在也挺应景的，毕竟我也不知道下一发炮弹会在什么时候落到哪里。呜哇，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说呢。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那么着迷于你，以前我总是打哈哈。但我现在可真的是认真说了。我喜欢你，但是从不是因为你当年企鹅物流那套制服的黑裤袜和你的头发----尽管那些我也很喜欢，另一个层面上的----而是因为你作为人透露出来的东西让我相当感兴趣。我不太确定这个用词在这里是不是恰当，但是我确实就是那么想的。我爱你，也爱你的身体，但绝不是因为你的身体我才爱你。我换青涩一点的说法来讲吧。

你应该还记得你到我这儿来报道那天吧。你现在也才三十不到，要是记忆力退化成那样我真的没话可说了。一开始的时候，我从未想过和你的关系会发展的现在这种地步。哎呀，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么说来反而显得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了。我也无法想象居然会对那样冷淡的你产生兴趣；但这也无所谓，恰恰就是人们所说的“性格相合”促使的吧。我和其他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有过像和你待在一起那样的感受。人话来讲，就是我待在你身边非常舒服，哪怕你什么也不做，仅仅只是和我一块儿坐着看云卷云舒也好。不管是你那样直来直去的性格还是对我的信赖和包容力，都相当让我着迷，最主要的还是你那种多到有点过分的温柔。我会帮你，你也会帮我，我不干涉你，你也不会干涉我。那样的感觉再惬意不过了。

一说这个我就想起来咱俩头一回去龙门玩。当时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请你一块儿出门，结果到了地方咱俩就分开各自玩各自的了。虽然最后也很开心没错啦，不过说到底虽然出去了一整天，结果成找一个平摊车费和饭费的搭子了。不过还好，后来还是一块儿去看电影了，也算在一起做了点什么事情。也让我没想到啊……看着像什么都没有做，结果你跟我之间的距离一天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拉近了。你向我提出同居请求的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我耳朵出问题了。结果没过几年就有了小家伙，然后也终于到了现在。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咱们看过的那部动画电影，里面的歌，那句歌词。

爱能够做到的还有什么呢？

如果你是阳菜的话，我也一定会用大雨换回你的吧。还请你好好记住，只要我还活着，我对你持有的感情就不会变。现在说来这种话也已经无所谓了，但好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哎呀，真是的，把我自己想写什么都搞乱了，写出来这种不吉利的话来，呸呸呸。两个月亮挂在天上真的很像眼睛呢，都已经挪到我头上了，看来已经午夜。偶尔我也会把这俩大月亮看成你的眼睛，反正都是一样的金黄色，这样我睡觉的时候就可以安心，即便对面开始炮击我也会觉得你在天上看着我，如果我差点受伤，也会觉得是你在天上保佑我。虽然我写的不多，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或许就是千言万语抵在笔头，却怎么也没办法确定下笔的字迹。还有我能够做到的事吗？

果然还是希望一觉醒来，躺在担架上，你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呢。

我跪了下去，旁边的医疗干员抬着担架准备转移。

“抱歉……如果我握着他的手的话，会影响你们的工作吗？”

医疗干员摇了摇头，我便用右手紧紧握着他僵硬又冰凉的手。空余的左手带上了他紧紧握在怀里的背包，信纸也被我尽可能地铺平。

我回头看了过去，他被发现的地方还有几名近卫干员在清理现场。

“……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旁边的后勤干员缓缓开口。

“不。”

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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