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還沒回來～看來我的浪漫突進計畫很成功呢～」

菊里坐在路邊的欄杆上晃著腳。

「哼，那也得要山田有辦法耐得住尷尬吧，居然叫她穿著長袴，虧妳想得出來。」

星歌交疊著手，看著嵐山的方向。

這話她是真心的，又是人力車又是古寺散步的，這麼古風但又毫無害臊可言的規劃，真的也只有菊里想得出來。

浪漫突進，什麼爛名字，但是至少浪漫這兩個字很貼切。

嘴巴上，自己一定不會承認的，但自己可是對這種浪漫愛不釋手，虹夏一定也是吧？

然而，總是接受著對方的給予而沒有回報，即使菊里總是笑咪咪的，也一定有些沒被滿足的需求吧？

這也是為什麼，難得店休，自己說什麼都不能只是來滿足妹控需求就走人。

星歌想起先前Sutoi Beat特訓時，兩人前往成田的事情，體會古色園林的氣味，似乎就是菊里除了酒精以外最適意的體驗。

這樣的菊里，應該不會討厭自己的計畫才是。

雖然因為聯絡小吉田已經有點壞了驚喜的成分。

「我說啊，菊里，這樣麻煩小吉田，不順路去吉野拜訪一下人家，妳好意思啊？」

菊里聽聞，停下了搖晃的雙腳。

「吶星歌，可是明天是禮拜一喔。」

「我、我提早拜託PA桑先幫我顧個幾天了，反正接下來這幾天沒什麼團。小吉田那邊，我也連絡好了，人、人家家剛好是開旅館的樣子喔。」

星歌不看菊里的臉還好，一看心臟差點承受不住。

那眼中閃著期待又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的表情，完全就是十年前兩人剛見面時菊里的可愛樣貌！

＿＿＿＿＿

隔天一早，兩人在京都車站與大家告別，志麻、伊萊莎與PA桑搭上往下北澤的列車，團結Band與勤務組坐上了巡迴專車往下一站前進。

待兩群人都走遠，星歌牽起菊里的手。

「走囉，車再十分鐘就要開了。」

「嗯！」

從京都駅出發，一路向南搭一個小時即可抵達橿原神宮前，在那裡轉乘近鐵吉野線坐到底站，就是吉野。

列車上，菊里看著窗外慢慢從古今兼容的市貌變換為鄉村景緻。

自己雖然曾經誇下海口，說了什麼有星歌的日子不管在哪裡過都一樣開心，但難得這樣出遊，心情還是比平常好上許多。

順道去一趟吉野騷擾小吉田，看看她的成長，也同時走踏看看只在古書中讀過的土地，這種想法她不是沒有過，但自己很早就決定，無論再怎麼任性，也絕對不可以干擾到星歌的工作與理想，畢竟本末倒置這種無聊的事情她是不做的。

星歌的溫柔，有時連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吧？藏在兇惡面容與笨拙的言語背後，那顆細膩到不行的心。

輕碰著自己手上的婚戒，菊里露出溫潤的笑容。

行經一個隧道，玻璃的反射才讓她意識到星歌正拿著手機對著自己。

「要拍跟我說就好啦～幹嘛偷拍啊星歌～」

「啊、才、才沒有偷拍呢！拍自己老婆能算偷拍嗎！？」

溫柔又逗趣呢。

菊里伸手摟住星歌的肩膀，一把搶過她的手機進入自拍模式。

按下快門的瞬間，菊里側頭給了星歌的臉頰一個吻。

「怎麼樣啊～光明正大的拍是不是更好嗎～？」

看到一旁的乘客一臉『嗑到了』的眼神，星歌露出慘敗的汗顏。

正當她快因為過於羞愧而臉部過熱時，電車搖搖晃晃來到了終點站。

「快、快給我下車！」

「好拉～」

＿＿＿＿

在幽靜的吉野山上，兩人踏著緩慢而輕鬆的步伐。

吉野在人們心中的形象，不外乎就是滿山遍野山櫻。但三月中的山上，除了少數幾株迫不及待的異類外，幾乎都還是綠油油的一片。解說牌上豐滿的描述和圖片配上此景，讓菊里感到甚是趣味。

「好、好像太早來了啊？」

星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著，對自己的孤陋寡聞程度又增進了認識。

「會嗎～妳忘了我跟小吉田說的了嗎？只為了櫻花來吉野，就像是只為了穿和服所以去京都一樣，都是俗不可耐的想法啊。」

「況且～」

菊里摟住星歌的腰。

「出遊開不開心，和在哪裡一點關係都沒有，重點是身旁跟了誰，這星歌也是了解的吧～？」

「快...快住手...」

星歌撫著心臟求饒。

走著走著，兩人就來到了一棟三層木造古建築前。

入口處並排著兩塊木牌，一塊是草書刻印的『千本堂』。另一塊則燙金的楷書，寫著『吉野地方文化創生協會』大大的幾個漢字。

「啊，到了。」

星歌拿出吉田給的名片作為對照。

「呦～小吉田～～～廣井姊姊來囉～～～嗚啊！！！星歌饒命！！」

「給我小聲一點啊混帳！！！！」

聽聞菊里用超大分貝宣布自己的到來，星歌趕緊鎖喉。

門內傳來掃把落地的聲音，接著是跑步聲，最後木門刷的一聲打開了。

是吉田。

「廣井師傅！伊地知小姐！敝人已久候多時！兩位快請！」

＿＿＿

一陣禮數之後，兩人坐在四畳半大小的茶室，等待吉田準備茶具。

「真的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原本以為這裡是普通的旅社，沒想到竟然是私人的會館！」

星歌盡可能地展示誠意。她的說詞字字句句都屬實，原本以為吉田家真的就是開旅館的，沒想到旅館竟然只是名稱，這下可好。

「啊，沒有問題的，這邊的二樓全部都是客房，兩位可以放心入住。只是因為缺乏人手的關係，這幾年實在無法再繼續營業，所以沒有再接待散客。但兩位是座上賓，祖母有特別交代一定要接待兩位，請不要回絕我們吉田家的好意！」

「痾啊...」

「哎呀星歌我們小吉田都這樣說了妳就不要在見外了啦～話說小吉田的家有夠氣派的誒～妳該不會是地方望族吧？」

菊里無視星歌的羞澀，環顧著木造屋樑、打掃的一塵不染的環境以及有著枯山水造景的內院讚嘆著。

「啊，稱不上是望族的，不過吉田一家確實在吉野這個地方是有些規模的家族，千本堂是第七代傳人來此地發展時建立的旅社，因為經營情況一直不錯，就有幸傳承至今，只是就像方才說的，因為人手不足目前沒有營業。」

吉田一邊說著，拌茶的手沒有停過。

「照這麼說吉田的家族成員應該不少囉？怎麼沒有見到其他人出入這裡？」

星歌也被挑起了好奇心，跟著問起。

「啊，因為吉野這裡，觀光業競業者眾，千本堂在新時代漸漸不敵競爭，入不敷出，無法支撐家族的生活，因此絕大多數人都往大阪移居發展了，這邊就只剩下嫡傳的一家守著。」

吉田完成點茶，將兩個茶碗放在右手邊，隨後提起向兩人敬茶。

星歌按照禮數的盯著茶湯飲盡，菊里卻始終盯著視線停留在地面的吉田。

擦拭杯緣，兩人將茶碗放下，完成品茶程序。

嫡傳的話，應該目前是由吉田的父母掌門吧？怎麼不見吉田的父母呢？

視線四處搜索，橫過內院，一間和室障子微開，飄出陣陣青煙。

果然是這樣嗎？

「小吉田上次比賽之後還有繼續演奏嗎～？」

「啊，有的！我有照著師傅的意思發展風格，如果師傅和伊地知小姐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演奏一曲給兩位聽聽看！」

「沒問題吧？星歌？」

「嗯！」

沒過多久，吉田就拿著三味線坐在兩人面前。

菊里仔細端詳，這三味線居然還有Pickup，是電子版。

「請聽，里の春，心流版。」

吉野さぞ

悠長的歌調早三味線一步發出了聲音。

廓あたりの菜種さへ

雲井につづく花の色

もれて浮名が立つとても

よしや厭はじ身一つに

情を盡す月桜

滑音配合跳音，讓深沈穩重的地歌展現出了稍微活潑的一面，正如同歌名所暗示的，這是一首描述春天故里的曲子。

按理來說，這應該只演唱了一半，前面歌頌完了白天的春景，接下來要歌唱的應該是春雨後朦朧的夜，以至黎明。

但吉田的手迅速轉變姿勢，曲風突變，逐漸加速而越趨堅硬的單音取代了如同靜態山水畫的地歌，大小錯落的叩擊聲彷彿落上屋簷的春雨，滴答錯落，喧嘩淅瀝。

菊里閉眼傾聽，以音代唄，小吉田真的又進步了呢。真想和她一起合奏啊。

看著身旁不懂曲牌的星歌也聽的津津有味，菊里得意的心情又更上層樓。

樂曲來到了高潮處，正當兩人預期音樂即將逐漸趨緩時，吉田冷不防的又往上加速，並以兩下叩擊結束演奏。

喘著氣，她睜開眼，看到兩人正在對自己鼓掌。

「啊！ 不用這樣多禮的！」

「沒有多禮的啦～小吉田又進化了呢～不過當初是說要回來學習傳統音樂吧？怎麼越學越創新啊？」

菊里無心的問著。

聽聞，吉田雙眼閃爍著驕傲的光芒。

「這都要感謝祖母的鼓勵！我們文化推廣協會一直以來都在思考著如何推廣地歌與吉野文化，我的祖母率先提出了現代化主張，所以才會送我到東京闖蕩的，現在受了廣井師傅的指導，功力更上層樓，祖母就鼓勵我古音新唱並多方嘗試不同的流派！」

年邁的祖母竟然是如此開明的長輩嗎？

小吉田也是相當有福氣的人呢。

「誒～小吉田祖母是這麼酷炫的長輩嗎～不過要推廣又要現代化的話，怎麼會待在吉野呢～？」

吉田顯得有些促狹。

「這麼說或許有些失禮，但這背後有一些家務的原因。不足為師傅掛心的。」

一聲鈴聲打斷了三人的聚會。

吉田將三味線放好。

「非常抱歉，但那是我祖母的鈴聲，應該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容我帶兩位先到房間安頓，千本堂帶有湯屋，請兩位自由使用。待我照顧完祖母就立刻來找兩位。」

「啊不用著急的。」

＿＿＿＿

「啊～小吉田人真好吶～我再多找幾個學徒的話以後要去哪都有人招待了誒～」

頭上頂著毛巾，菊里一臉幸福的泡在溫泉池內。

「妳這人也是夠不要臉的，想著做點什麼報答一下吧？吃霸王餐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

星歌嘴上檢討，雙手毫無顧忌的擁抱著菊里的身體。

菊里說得對，因為師徒關係讓她們倆人得以獨享湯屋，這種徒弟還是多找幾個吧。

「不過啊小吉田還真是辛苦呢，這麼大的家族只有她一個最小的負責照顧祖母，看來關係也是不太和睦。而且剛剛最後說的那句，是話中有話吧？」

抬起一隻腳，菊里享受著春天室外溫度的清爽。

想起方才吉田的演奏。要是可以讓她再次回到大城市發展，一定能大放異彩吧？況且這麼努力地在組合新曲，代表小吉田心裡一定也有求新求變的慾望。

祖母主張創新，卻把自己拉著自己的孫女死守在這個深山，多麼矛盾的行徑，『家務的原因』無論是什麼肯定都是沈重難解才會這樣吧？

但這種理還亂的問題，小吉田自己都不願意說清楚了，自己插手好像也有點越俎代庖。

不過，那股希望被看見的渴望自己是不會看錯的，和小孤獨一樣，小吉田也想要閃閃發光，就衝著這點，自己願意一試。

「妳又在想鬼點子了對吧？」

星歌敏銳的覺察。

「怎麼可以說是鬼點子呢～在想著怎麼報恩啊報恩！小吉田一直待在這種深山，星歌不覺得有點浪費了嗎？」

菊里玩弄著自己胸前星歌的雙手。

星歌陷入思緒，方才的話題她字字句句也都有聽進去，在一起這麼久，她已經學會信任菊里的眼光與直覺，小吉田，也是原石。

「但是這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啊，請託人家家長輩放人這種事，再怎麼樣都太踰矩了吧？而且硬是把小吉田一個人推到了大都市，也有點殘忍不是嗎？」

殘忍嗎？確實呢，如果一個人的話。自己當初要是沒有志麻與伊萊莎的相挺，一定也玩不出什麼名堂吧？京都也好、大阪也好、下北澤也好，確實都是殘酷無比的地方呢。不過...

「那就不要讓她一個人不就好了嗎～？Starry現在也有點缺乏青春的氣息了吧～？」

菊里字句俏皮，語氣卻有點顫抖，彷彿是說出口之後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在要求很重的事情。

「啊哈哈～～開玩笑的～怎麼可能就這樣把小吉田大去東京嘛哈哈哈哈～」

「可以喔。」

菊里睜大眼睛，轉頭看著星歌。

「星歌妳泡暈啦～？」

「嘖，號稱很傲嬌的人是我吧，講那麼多一點也不像妳啊菊里。」

星歌給菊里的脖子一個親吻。

「有要求，就給我好好說出來啊，又不是多大的事，況且我經營Starry，妳不也沒有過半點怨言嗎？」

溫柔，太溫柔了。

菊里轉過身，看著星歌的身體。

「幹、幹嘛？ 平常還看不夠啊？」

「不～夠～」

「喂、喂不要亂摸啊！」

＿＿＿＿＿

「小吉田～跟我們一起去吃點東西吧～星歌大姊姊會請客喔～」

冒著熱氣神清氣爽的菊里拖著星歌到處尋找吉田的蹤影。

「不要給我亂答應啊！這裡的花費可不能報帳的。」

「誒～說要報恩的不是妳嗎～？」

眼前的障子突然拉開，吉田從裡面走了出來。

「啊，我正想要來找兩位的，請問溫泉還舒服嗎？我花了一點時間做清理，希望成效還可以...」

「小吉田，那位就是恩師小姐吧？快把她請進來。」

一個年邁的聲音打斷了吉田的句子。

吉田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菊里。

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機會了呢，轉頭與星歌確認眼神，菊里對吉田點點頭。

「沒問題的喔小吉田。」

「祖母，這位是廣井小姐，是我的恩師。」

「真是榮幸吶～快扶我起來小吉田。」

「啊婆婆不用特別做起來啦～您好我是廣井菊里，也不是什麼恩師的，就只是與小吉田在下北澤有幸共事短短的一段時間。幸會幸會。」

老婆婆慈祥的點點頭，轉頭看向一同進房的星歌。

「您是伊地知小姐吧？小吉田也有提起妳吶，喔呵呵，廣井小姐是個幸福的人呢。」

星歌花費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婆婆的觀念，居然這麼進步嗎？

「啊，婆婆您好，過獎了。」

行完禮，四人寒暄了好一陣子。

吉田婆婆雖然明顯已經年紀很大了，但談吐依然風趣而輕盈，也見識廣博，菊里暗想，要是兩人早個三十年見面，或許能成為知己吧？

看看小吉田喜悅的神情，菊里想起今日一會的真正目的。

「這裡的景色真的一如詩詞中寫的一樣美好呢，婆婆方才，也有聽到小吉田的演奏吧？我以為，小吉田算是用樂音很好的掌握了吉野的美呢，只是僅彈奏給我倆聽，實在有點可惜啊，婆婆覺得如何呢？」

菊里笑咪咪地問。

「呵呵，廣井小姐的直接還真是名不虛傳呢。」

吉田婆婆微笑著，轉而看向窗外的吉野山。

「子孫吶，就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苦衷，老朽我也是有一些。」

「『 三吉野之　耳我嶺爾　時無曾　雪者落家留　間無曾』。照小吉田的說法，廣井小姐是深諳古日本文學的吧？」

雨者零計類　其雪乃　時無如　其雨乃　間無如　隈毛不落　念乍敘來　其山道乎。

菊里暗自接下去。這是卷一二十五首，天皇御製歌，記載的是大海人皇子因為繼位問題而避禍吉野的興嘆。

想著方才進門時看到的牌坊，菊里大致清楚情況是怎麼一回事了。

喊著資源有限而相殘的人，往往都是手上資源最多的人，家族越大，功名越顯赫，就越是如此。老掌門人堅持不去大阪就醫養老，就是想要保護小吉田，讓她遠離這烏煙瘴氣吧？

真可笑，一群人在大阪為了一塊『地方文化創生協會』的破牌子爭的不可開交，真正的文化卻由最年長與最年少的家族成員死守在吉野。

不過吉野婆婆如此開明的老人，一定也知道這種保護是不可能恆久遠的吧？是因為如此才把自己叫進來的吧？沒想到自己居然和老人家有著如此的默契。

「且讓不材，傾畢生力，迎小吉田入明日香村吧！」

吉田婆婆回過頭看著已經將頭磕下去的菊里，露出淺淺的笑，自己沒有託付錯人。

「請快起來，廣井小姐，該拜的是老朽。後天在大阪，有一場以文化推廣協會名義進行的演出，若您能夠再給予小吉田一些指導，老朽就死而無憾了。」

菊里抬起頭，對上老人家依然清澈的雙眼。

「小吉田吶。」

吉田婆婆喚來自己的孫女，示意她幫助自己轉個方向。

正坐著，老太太緩緩的彎下身，對菊里行了一個禮。

「老朽，拜託您倆了。」

小说相关章节：未來搖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