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杯英雄（三十五）

　　白煜这几天真的很不对劲。

　　自从那天晚上浑身湿透地回到家后，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出外勤了，整天就待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做数学题。

　　“......最近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嘛。”

　　虽然我并不排斥和这只大白虎在一起，但一直被那双猩红的血眸给盯着总是让我感觉如芒在背。做题的思路第四次因为白煜的存在而被打断，我实在是忍不住，开始向他小声地抱怨了起来。

　　“没有吧。”

　　我的声音将大白虎的意识从沉思之中唤醒，他有些迷糊地摇了摇脑袋，随后的回答听起来好像有那么点敷衍。

　　“白叔，你这段时间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哦。”

　　我本来并不觉得日常的生活有什么变化，但白煜的种种行为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但我终归是和他接触太少，只能依稀发觉他的运动少了一些，思维也更迟缓了一点，就好像是有许许多多的心事积攒着一样。

　　“有吗......唉。”

　　就连我都察觉到的事情，让白煜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下意识地将爪子伸向一旁，将那时刻不离身边的保温杯取了过来，一仰头，才发现里面已经不剩一滴液体了。

　　“那个，我帮你去熬新药吧。”

　　白煜的状态属实令我担忧，我还想为他做些什么，可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刑警队长此刻却是强硬地挤出来一个笑容，那安慰我的声音里，只有温柔未曾改变：

　　“我去就行，马上就要考试了，你的时间还是花在数学上吧。”

　　我其实还是很想辩解自己的好意并不是为了逃避学习，但是看样子白煜也没有怀疑我，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只是，这药喝的是不是有些太快了......上一壶好像才刚装没多久吧......

　　“其实我现在的分数差不多也够啦，毕竟警校要求的分数没有那么高。”

　　难得有机会从沉重的数学里解脱出来，我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聊一会天。

　　大白虎的身子才刚刚从座椅上站起，听到了我的话，他又往回坐下了。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尽可能地做到最好，因为只有帝都的警校，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你的潜力。”

　　重新将保温杯的盖子合上，白煜在谈及我的学习时，眉宇间的严肃又重新涌现了出来，和之前那个无所不能的犯罪克星别无二样。

　　“可是你的训练方法也很好呀，警校教的也不一定适合我吧.....”

　　虽然我没有去过警校，但在这段时间白煜的训练下，我已经感觉到自己长进了许多。我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只会些三脚猫功夫，面对一些危险且紧急的情况，我也能够应对自如了。

　　“想要成为东城的守护者，光有一身蛮力是不够的。只有在警校学习，你的发展才能够全面，并且从那里毕业，你才能够拥有真正的名分。”

　　白煜一口气说了很多，而有一些也是他曾经告诫给我的话。我自知在嘴上功夫这方面斗不过他，但还有一点，我想要进一步地确认。

　　“那等我从警校毕业了之后，你还会继续教我技艺吗？”

　　“......会的。”

　　我原以为白煜会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可事实却是，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将肯定的答案说出口。这让我有一些小小的不满，觉得他是像刚才一样敷衍我。

　　“诶，等我走了之后，你不能再收养别的兽人哦？”

　　“呵呵，不会的。”

　　我的反应惹来了大白虎的一阵轻笑，而这低沉的笑声雄浑而又厚重，极具穿透力，让办公室外不少警员都听到了。白煜自知有些失态，他赶忙以去熬药的借口打断了话题，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这样才和之前的白队长一样嘛......

　　不过，他刚才说的话，会是真的吗？

　　我突然想起，好像从白煜正式收养我的那一天起，我都没有以那两个字称呼过他。

　　如果他这一辈子都只打算有一个养子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地迈出这一步呢......

　　噫，还是算了，他都没有叫过我儿子，我还是别叫他爸爸了。

　　这样的称呼还是太肉麻了点。

　　在内心里排练了几遍，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或许等时间到了之后，我自然而然地就会那样叫他吧。

　　没有白煜在一旁监察，我做题的效率倒是快上了不少。约莫过去了一个小时，大白虎才重新回到了办公室。

　　“今天的练习都做完了吗？”

　　就连在询问我的学习情况时，白煜都没忘再喝一口保温杯里的“水”。我嗅着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中药的味道，心中的苦涩却是一点都不比这少：

　　“还差不少呢，估计是写不完了。”

　　“那就不写了，先去吃饭，晚上带我你出去逛逛。”

　　“诶......”

　　现在差不多已经是最后的冲刺阶段了，每一秒的时间都弥足珍贵。白煜为了我的文化课成绩，连平日里的训练量都削减了不少，却在今天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允许我“浪费时间”。

　　“不想出门吗？”

　　“不是，我只是比较奇怪，为什么突然要带我去街上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我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的养父发的是什么神经。白煜可能也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反常，因此顺着我的话茬，多解释了一句：

　　“等去了帝都之后，你估计就会有好一段时间不能回东城了，我想在你离开之前，让你好好地将这片土地记在心里。”

　　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也有这样细腻的一面，我倒也能理解白煜这样做的意图。不过嘛，早一点带我出去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那行吧，我把这最后一题写了。”

　　一想到接下来能够完全脱离学习的苦海，我的心情就很难平复的下来。胡乱地在压轴大题的空白部分写了几笔，我合上笔帽，也不顾自己到底做没做对，就和大白虎出了门。

　　也不知道今晚，是否能成为一次难忘的回忆呢。

　　保温杯英雄（三十六）

　　虽说是出来逛逛，但白煜自己好像也没有拿定主意。

　　走在东城的大街上，一龙一虎两只兽人就像是漫无目的游魂一般，往任何可以踏足的地方流窜着。

　　“白——叔，我们要一直这样嘛......”

　　其实最让我在意的并不是此次出行有什么收获，而是大白虎此时挽着我的动作。就连之前在一起洗澡时，白煜都没有表现得如此亲密，可就是这么一次简单的外出，那双肉乎乎的虎爪已经攥着我的爪子许久没有分开了。

　　听到我的疑问，大白虎稍稍放缓了脚步，他转过了脑袋，赤色的血眸中只有平静和温和。

　　“怎么了吗？”

　　白煜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的意识，仿佛这是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没什么......”

　　算了，反正猫科兽人的爪子上有肉垫，摸起来也很柔软，怎么说应该也是我占便宜才对。

　　我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任由着白煜牵着我的爪子——这副亲昵的样子，在外兽看来恐怕和真正的父子比起来都没有区别吧。

　　“石头，你知道吗，曾经我也很喜欢这样带着我的儿子一起上街，让他看看东城的热闹和繁华。”

　　简短的插曲结束，白煜可能觉得这般安静的氛围对于我来说有些太过沉闷了，于是他主动挑起了话题，向我讲起了过去的事情。

　　我只是从他兽之口听说过白煜过去经历的大概，却从未了解其中的细节。毕竟这是一段饱含着悲伤与烈火的历史，至始至终白煜都将其埋藏在心底。

　　可他今天却主动向我表露出了他的心声。

　　“白叔......”

　　我有些担忧这是否会对白煜的情绪造成一定的影响，可这只背负了许多的大白虎只是微笑地摇了摇头，向我解释了他的动机：

　　“我只是太久没有对其他兽人说过这些了，有时候将心中的秘密说出来，或许能更好受一些。”

　　“嗯.....”

　　白煜的意思很明确，而现在的我只需要充当一个倾听者，这对于他来说就足够了。

　　“我是东城土生土长的兽人，这里是生我育我的地方，也是需要我花费一生去守护的地方。”

　　得到了我肯定的答复，大白虎便放心地继续往下说，只不过他的故事很长，长到我能从他抑扬顿挫的语气里，听出时间的厚重。

　　“我已经记不清楚东城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了，好像从我小学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很少见到我的父亲了——对了，我的父亲和我一样，曾经也是个东城的守护者。”

　　在大多数市民的记忆中，唯有白煜的名字光鲜且响亮，但其实他身上所流淌着的精神和血液，也同样是从上一代所传递下来的。

　　“东城是个小地方，小到没有任何兽人会特意关注这里；但东城同样也是一个大地方，大到会有罪恶能够在其间滋生。东城的成功恰好顺应着时代的浪潮，可市民们的整体意识却并没有随着经济的增长而完善，有了些闲钱的兽人会更加在意享乐，毒品就这么在不经意间流入了东城。”

　　短短的几句话，却暗藏了时代的变迁与发展的阵痛。我也同样想象不到，如今东城里的五光十色，灯火绚烂，会是这一切苦难的导火索。

　　“最开始只是一个兽人，再到一群兽人，最后是一整座城市。那时的警局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毒品的交易已经初具规模之时，想要彻底根除它就变得十分困难了。”

　　“我的父亲正是在一次行动中牺牲的，而我也是从那时候起，才建立了要改变这一切的决心。”

　　白煜的语气就像是述说家常一样平淡，或许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在淤泥之中挣扎，便不再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艰辛困难。

　　“待我学成归来之时，东城的面貌早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从外表上看，东城依然是曾经那个‘一夜暴富’的小城市，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就有无数多个家庭因为毒品而支离破碎。”

　　“只需要一次尝试，便可以让支撑家庭的顶梁柱彻底垮塌。”

　　“我废了好大的努力，才将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可这一切的代价，是我薄弱的后方，是我所保护不到的兽人。”

　　“那场大火，烧尽了我所拥有的一切。”

　　白煜沉默了，往事如同冰寒刺骨的棱锥，深深地扎进他的内心深处，纵使早已熄灭的火焰如何旺盛，却依旧化不开那直抵灵魂的寒冰。

　　“......”

　　我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如何去安慰这只受伤的白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停下来，将自己的身躯送入那宽大健硕的怀抱之中。

　　至少，现在的你还有我。

　　环绕在我周身的力量十足强大，白煜的身形有些微微地颤抖，这只身高一米九的壮汉，在佝偻起腰肢时看起来比普通的兽人还要更加弱小。

　　但他最柔软的地方，只会为他最珍视的兽人所保留着。

　　“儿子......让这里的灯光永远地亮起，是我一生的愿望。”

　　一直到我全身的鳞片都因为大白虎的体温而变得有些微微发烫之后，白煜这才舍得松开我，让外界那些缤纷的光芒落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了。”

　　这是一个愿望，一个期许，一个请求。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不仅是因为我的兽生自那一天起就改变了轨迹，也是因为我得到了一个继续努力奋斗下去的理由。

　　不过，我终究还是没有将那两个字吐露出来。

　　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那就等到我也能够独当一面之时，再骄傲地向他宣布吧。

　　白煜并没有计较太多，将心中的烦恼统统倾诉出来的他，要变得比以往都要更加坦然和豁达：

　　“我相信你会成功的，因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东城前所未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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