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對方有個奇怪的名字叫作陀羅男，跟雲佑乾同歲，皮膚曬得黝黑粗糙，他們是在工地打工認識的。陀羅男其實家境不錯，但是他從小就不喜歡坐在教室看著讓人無聊的黑板，父母早已放棄他，他也不要緊，被學校退學以後，就跟著一些壞朋友鬼混，混來混去找不到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就到工地來，幸好他體力充沛又很會照顧人，對工地適應良好。

但是常常有酒肉朋友等陀羅男下班找他喝酒，陀羅男因為過去的金錢習慣，出手闊綽，當日的薪水就這麼給花得一毛不剩，為此預支薪水，輪流睡在朋友們的家。

雲佑乾從小沒有父母，跟姑姑一起居住，十幾年了也習慣沒有父母操心的生活，他只想趕快高中畢業，賺錢給姑姑可以早點退休去過閑靜生活。

佑乾第一次上工的時候，運輸機剛好壞掉，被要求扛起大袋水泥爬鷹架，陀羅男看佑乾連水泥都抱不起來，還要在鷹架裡穿梭，乾脆主動幫佑乾分攤工作，順便教他很多工地的眉眉角角，兩人不知不覺就打成了一片，成為好友。

但是陀羅男平常跟朋友喝酒都不會約上佑乾，沒錢的時候會向工班裡的每個人借錢，唯獨跳過雲佑乾。雲佑乾雖然很想過問，卻一直忍耐著好奇，他想這是陀羅男對他的體貼，不讓他踏入陀羅男醉生夢死的生活。

那天，陀羅男沒有上工，工頭接到電話，一開口就是要錢贖人，陀羅男泡在賭場身上一張百鈔都沒有，只得又來預支薪水，那天，工頭發了很大的脾氣，要陀羅男自己想辦法，以後都不用來上工，就掛了電話。

雲佑乾聽到消息，他把打工存來的微薄積蓄通通領出來，向工頭詢問賭場的位置，騎著腳踏車，跑到目的地贖人。

陀羅男在遭到酷刑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看到雲佑乾提著小背袋走進自己，雲佑乾就像沒事一般甚麼話也不問，扛起受傷走不動的陀羅男離開賭場，叫了救護車，跟著他一起到醫院。

陀羅男在療養的時候，父母和朋友都沒來看他，唯一會出現的只有雲佑乾。少年在工地休息時間給他帶來便當。

從那以後，陀羅男與酒肉朋友斷絕往來，他決心好好工作，以償還自己在賭場的欠債。

2.

陀羅男雖然不再回家，但是他每周都會與父母見上兩次，兩次都在老者的高級別墅。老者是一位溫文儒雅的男士，鬍鬚頭髮全白，在充滿皺紋卻紅潤的臉上有一雙透析一切睿智的眼。陀羅男不知道老者到底是甚麼身分，但常常來找老者問事的人很多，老者總能替他們回答人生疑難，讓那些受盡生命折磨的人找到明燈，甚至改變窮極痛苦的命運。

陀羅男不太相信老者，縱使他親眼見證家人因為老者的話語，從負債千萬的養豬戶變成土地大亨，但是每當家人向老者詢問陀羅男的未來，老者總是笑笑，說他不能透漏天機，彷彿陀羅男就像家人所想的無可救藥。盡管如此，陀羅男還是會遵守老者和家裡的規定，每周來參加講堂兩次，就像是在心理諮商，老者不講道理，僅僅只是聽人閒聊瑣事、抱怨、咒罵、發洩情緒，最後老者會給予功課要求人們遵守，以此解決訪者的人生困境。

陀羅男對這種活動了無興趣，但是只有在參加老者的講堂他才能見到妹妹，這個世界同雲佑乾不會鄙視他、不會想要利用他的少數知己。妹妹與陀羅男是一對龍鳳胎，也許如此，他們擁有許多彼此才能分享的小秘密，並且視彼此是唯一，陀羅男雖然個性外向大方，但他在遇見雲佑乾之前，過去的人生只信任妹妹。

他們一家人在老者的別墅簡短討論一些家事，父母還想向長者詢問更多致富的機密，長者僅對他們微笑要求父母離開，留下陀羅男和妹妹。

「你遇到天命之人了。」老者站起身，在客廳的酒櫃拿出香檳替兩個年輕人倒入玻璃杯，靠近他們，遞上杯子。

陀羅男看著氣泡在杯裡消融，他搖晃杯子卻沒有喝下。

「那又怎樣？」

「這是你的天命，我一直等待你有一天遇上天命之人，所以當你誤入歧途也放縱你，因為我知道只有當你經歷谷底才會得到命運垂憐。」

陀羅男一陣噁心，他不曉得長者知道些什麼，但他早就看透長者對信徒的心理操控，長者總是運用自己的影響力尋找生活不順卻可利用之人，並趁對方最失意的時候接近這些人，然後教導他們致富、追求權力滿足慾望的方法，這些得到好處的人嘗了甜頭，又有違法的秘密掌握在長者手中，一輩子都將成為長者的利用工具。

陀羅男每周參加會面就是要緊盯著長者，不讓妹妹步入父母地後塵，但他知道他離家才沒幾年，妹妹對長者從懵懂無知，眼裡多了敬仰和崇拜。

「哥，對方是怎樣的女人？」妹妹突然感覺好奇，眼睛有個火光，讓少女美麗的瞳孔靈閃亮眼。

「不是妳想的那樣。」陀羅男對長者的意圖充滿防備：「老頭你別開太多玩笑，我這人一向很認真，玩笑不夠幽默，我可會笑不起來跟人翻臉。」

「你的命運之人，那個孩子他會需要我，希望你趁早發現問題，將那孩子帶來我這，由我解決他的困境。」

陀羅男知道沒有多餘的話可以聊了！

雲佑乾或許早在跟自己扯上關係的時候就被盯上！

他不知道老者的目的是甚麼，內心有股隱憂。

3.

隔天陀羅男回到工地滿腦子都是雲佑乾的問題，那天，他一等佑乾上工，就提議要去佑乾家，說他工錢加薪，要跟佑乾好好慶祝。

佑乾家是棟破舊潮濕的二樓平房，就連門窗都還是木框和紅花鐵窗。客廳擺著觀世音菩薩的神龕和已經老舊發霉的兩張藤椅，往二樓旁有間和室，是佑乾姑姑的房間，之後就是浴廁和廚房，所有的空間都小到只能剛好維持兩人生活。

佑乾家沒有冰箱，他們也買不起超過兩天的食材，一天只吃一餐，白天就喝開水和一顆水煮蛋，中午不進食，等佑乾上工領錢才有晚餐可以吃。

而佑乾的姑姑自從工廠往中土國遷移，失業後一直找不到工作，甚至被醫院診斷出癌症，家裡也沒錢讓姑姑住院治療，病痛和生活的打擊讓姑姑無法再度融入社會。

佑乾默默地在廚房準備桌子椅子，陀羅男領的工錢其實也不算多，他們只去百元熱炒買了一盤炒飯和糖醋肉，佑乾要陀羅男先吃，自己準備了一份給姑姑，等和室的長輩吃完，才回到餐桌前。

「我姑姑難得吃得這麼開心，謝謝你陀羅男。」

陀羅男第一次看到佑乾對他露出這麼好看的笑容。

他的心情又酸又喜悅，他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是如此幼稚無知，只不過看不慣父母賺黑心錢就學會叛逆甚至拋棄未來！而佑乾一直生活在這種貧困中，卻願意為了一個工地認識的不良分子拿身家財產還他的賭債！

陀羅男覺得酸苦，他欠雲佑乾太多。

那天陀羅男和雲佑乾一起睡在狹小的二樓，房間連台電風扇都沒有，他們只有一塊薄床墊放在水泥地板，因為太熱沒有人想蓋棉被，陀羅男上身赤裸穿著一條內褲睡覺，雲佑乾就算睡得滿頭大汗還是穿著上衣和褲子。

陀羅男側身看著雲佑乾的背影，他不知為何，對同齡少年油然生出一股憐惜，他必須好好保護他！好好呵護他！讓他不受這世界的黑暗改變！

陀羅男將雲佑乾摟進懷裡，他想親吻他的頭髮，想與他肌膚相親，卻強忍著慾望直到自己睡去。

不知何時開始，陀羅男借住雲佑乾家，每晚的採買變成他的工作，甚至開始學習如何自己下廚烹飪，他喜歡看見佑乾開心品嘗他做的每道料理。今天佑乾上早工，下午就回家，陀羅男帶著裝有肉品的塑膠袋，他打算燉一鍋控肉，慰勞一直努力工作的自己和佑乾。

陀羅男打開破舊的木門，屋內死氣沉沉，沒有雲佑乾的身影，但是從和室傳來收音機的雜音和人聲，陀羅男感到好奇，住在佑乾家快有一個月，卻始終沒看見佑乾的姑姑。只是看一眼，佑乾應該不會在意，陀羅男放下裝著食材的塑膠袋，悄悄把和室的木門拉出一個小縫！

他原本是想偷看一眼！

就那麼滿足好奇的一眼！

但是雲佑坐在血泊中，赤裸的身軀有大大小小新舊傷！他拿著菜刀面對倒在床上也赤裸的女人，絕望轉頭看向陀羅男。雲佑乾手中的菜刀掉落，當他遮掩五官發出深淵的悲鳴，陀羅男已經衝進和室將少年擁進懷中。

「不會有事！你絕對不會有事！」陀羅男不知該讓床上赤裸的屍體如何，他只能一直抱著佑乾等到少年抬眼看他。

陀羅男沒想到這輩子會用到這通電話。

那名長者給他的電話，『如意如妙觀音大士』！

老者早就知道一切守在門外，等著陀羅男將屋門打開，抱著已清洗過後的雲佑乾一起走到老者面前。

「我希望你能幫助他…」陀羅男臉色慘白，雲佑乾還在殺過人得恍惚中，雖然陀羅男已經告訴他要怎麼處裡那具屍體，但雲佑乾卻始終沒有回話。

「你該知道我的幫助都是有條件的。」老者溫和微笑，彷彿這世界只有他能寬恕罪人。

「我管你甚麼狗屁條件！只要你能幫助他，就算當條狗，我也會做給你看！」

老者輕笑：「那麼為我的團體效命吧！我等你們等了很久，陀羅男和陀利女！」

4.

少女第一次遇見少年，端視少年，少年有張正在蛻變成男人且立體的五官，這張看似堅毅的臉孔卻沒有炯神的眼睛。少年是母親聯合一群大人撬開她的房門被推進來的，但大人們都很尊敬他，喚他為老師。

老師喚作陀利女，是個奇怪的名字，但是老師蹲身在少女面前，開口並沒有任何責備和勸說，而是那樣悲傷的看著少女。

「妳很怕媽媽嗎？」

少女內心湧起一股感激和終於被諒解的委屈。

「對不起！我只能躲在房間裡！我真的好怕她！」

少年擁抱女孩，任由女孩哭濕他的衣服。

「妳能告訴我發生甚麼事嗎？」

「爸爸還活著得時候，媽媽對我很好，但是我小五的時候，父親死掉，爸爸那邊從來沒見過的親戚都跑出來了！他們說爸媽沒有正式的婚姻，所以我們不能繼承爸爸的遺產！而且他們不承認我這個野孩子是爸爸的親生女兒！還嫌母親只生下女兒，品種不好…」

「從那之後，他們每天都打電話騷擾我們家，還會寄來很多威脅信，有一次甚至送來我的跟蹤照片，媽媽為了保護我所以不讓我上學和出門了。」

「但是媽媽也變得越來越奇怪…媽媽常常對鏡子自言自語，我睡覺的時候會在我旁邊說些奇怪的話…」

「我真的非常害怕！請你一定要幫幫我！」

雲佑乾當女孩哭累時，走出房門。

「老師，這女孩有救嗎？」『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好奇關心，但卻得到雲佑乾搖頭。

「我有些事想問這位母親，請問妳說妳女兒像是被惡靈俯身，會出現跟平常不一樣的舉動，請問可以具體說明有哪些問題？」

「是…自從丈夫死後，那孩子常常對空氣講話，也因為這樣被同學排擠，學校也不去上了。」女人啜泣拭淚，雲佑乾心裡已經有個底了。

「前輩們，我決定在這待上幾晚，我想確認兩方的說詞是否能核對上。」

「陀利女…你雖然有刳心大人給予的法力，但一個人要對付惡靈也太冒險了！」『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稍微勸說，他不希望受刳心交待的工作，會為自己惹禍上身。

「請相信刳心大人給我的加持，相信我等同於給刳心大人信仰。」

5.

雲佑乾知道女人要照顧女兒身兼多職所以自己替女孩準備了三餐，空閒時刻就交女孩功課，還準備了遊戲機，趁女人不在一起偷偷打電動。

「老師，你怎麼知道媽媽欺負我？」

女孩放鬆自在地吃著洋芋片，一邊使用連環密技攻擊螢幕裡的對手！

「我的確能看見鬼怪和神佛，但妳和妳媽身上都沒有這些東西，所以我想知道妳媽說妳被鬼附身的原因在哪？」

女孩愣了一下，看到自己操控的角色要死掉，忍不住哇哇大叫！

「老師啊…其實我爸是自殺的。」少女突然開始關於自己的話題。

女孩抬眼去看少年的表情，少年既沒有驚嚇也沒有表示不安，而是認真嚴肅的聆聽女孩的話語，女孩因此繼續開口。

「我父親在外，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但是除了我媽之外，他還包養了很多女人，所以正室那邊才會對我們這麼壞。」

「但是我常常覺得，爸爸死了才好…」

女孩冷笑，但笑容還透著一絲委屈！

「他不僅搞外遇，還會跟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女孩子援交，其中居然有我的同班同學，從那以後我在學校的日子就毀了！我媽也開始去奇怪的宮廟求神拜佛…」

「就在這個期間，爸爸投資事業的合夥人捲款潛逃，父親開始酗酒，還每天跟母親要錢，母親就帶父親去她常去的宮廟想要改運，結果父親的狀況越來越差，有一天他就在正妻家自殺，我也是爸爸的親戚要爭遺產才知道這件事。」

「妳和妳媽都很不容易。」

「是啊！我媽因為這件事斷絕跟那些宮廟的往來，卻認為是我給家裡人帶來霉運。」

「妳媽媽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

「因為我的同學…我不是跟你說我父親跟我同學援交嗎？那女孩被同學發現這件事之後，沒過多久就受不了霸凌自殺了，但是她的靈魂在我身邊。」

「如果你想見她的話，我可以讓你跟她見面。」

雲佑乾皺起眉頭。

「妳很安全，妳身邊沒有鬼神。」

「那個女生跟我共用身體，她跟我說你可以信任，我才對你說了這麼多。」

「那是妳的幻覺，那個鬼神並不存在。」

「你等會就知道了…」女孩露出狡猾又天真的笑靨。

外頭逼哩啪啦下起大雨，打雷閃電，老舊公寓陷入一片漆黑！

雲佑乾仰頭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少女，在黑暗中女孩的眼睛輪廓有著紅光，但面部是一團不斷旋轉的黑暗凹洞。

「陀利女啊…」那聲音低沉，不似人間之物：「你還在等陀羅男出獄嗎？」

雲佑乾嚇了一跳，陀羅男的事只有他跟刳心大人知道！

他與陀羅男分開那時，他只記得自己動彈不得，但是陀羅男把凶器沾上自己的指紋，清洗屍體的陰道，剁去屍體藏有皮削的手指，去掉指甲和骨頭，丟給附近野狗吃掉。

然後陀羅男就帶著凶器到警局自首，要刳心大人好好幫助他。

「那個名字…你是從哪聽來的？」雲佑乾吞嚥口水，他緊張冒下冷汗，並且開始思考，如果這個知情的女孩報警的話，自己是否就能從對陀羅男的愧疚和罪惡感中獲得解脫？

「觀世音大人啊…他一直等待作為護法的你們，有天回到觀山，為幫助人間修行。」

「甚麼觀世音菩薩？甚麼護法？」

原來如此，這女孩並不是知道他們之間的秘密，大概是因為母親曾經亂拜神明的原因，導致精神出了問題。

「可憐的陀利女，你因為犯了罪刑，所以被刳心利用了。」女孩用食指勾勒雲佑乾的下巴：「你那不是開了天眼，你那是顛倒是非的詛咒！」

「多少被菩薩派去接近你的神差都被你殘害了？」

「妳胡說甚麼？」

「就拿你第一次殺害的神差來說…在地下室，你眼底是隻擁有八對手腳的鬼怪。」

雲佑乾這次真的懵懂了，這個女孩有備而來。

那間地下室並沒有監視器，因為那是刳心大人為訓練他斬妖除魔特地裝修的密室。

他第一次殺害的鬼怪，有著八對手腳，那個鬼怪…說著蠱惑人心的話。

那個鬼怪用詭異至極的嗓音告訴雲佑乾。

『犯罪可以懺悔！』───

只要雲佑乾誠心懺悔必會獲得神佛的原諒！

只要他用這懺悔的心，去拯救他人，神佛會給他更好的未來！

『那麼是誰給我了犯罪的機會？』雲佑乾這麼反問：『那天要不是殺死了姑姑，就是我跟她一起死啊！』

『那是考驗…那是神佛要你為善的考驗，如果你放下武器逃跑，提起勇氣尋求幫助的話，你和你姑姑都能得救，你們不一定要死，殺人永遠不是最好的選擇！選擇不殺的話，你們兩人就能得救！』鬼怪繼續說著毫無邏輯的道理。

『我要怎麼逃跑？我光是看到那個女人就還怕得動彈不得！從以前到現在我喊過多少次，都沒有人來救我…因為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啊！我唯一的依靠就是姑姑！』

『這個考驗是…拯救你們的考驗，現在還來得及，跟我一起向神明懺悔！神佛慈悲，只要你肯改過向善一定都來得及。』

『那你說的神佛還真是殘忍，先把布染黑，才想要漂白成原本的顏色！你該知道這多難，這有多痛！你們巴不得人類生來就要受苦受難！你只是假借神佛，巧言令色，貪生怕死的鬼怪而已！』

之後鬼怪想說的話，雲佑乾都無心理會，這個地下室有各式各樣的武器，刳心大人提醒過，那些人類的武器他都加持過了，雲佑乾可以嘗試用各種武器殺死鬼怪！

那天畢竟是第一次，雲佑乾只好先拔掉鬼怪的舌頭，然後再折斷對方試圖抵抗的手腳，但不管如何過程都非常不順。

雖然有各式各樣的武器，卻沒有槍。

雲佑乾無法將鬼怪一次殺死，他只用鐵鎚一次一次敲擊鬼怪的頭部！

但最後，他還是沒有順利殺死那隻鬼怪，那血肉模糊、腦漿噴濺的畫面，讓雲佑乾又哭又吐，最後筋疲力竭只能跌坐地板。

那天他是在其他信徒的攙扶下回到房間，好幾天吃不了東西。

「是啊！你其實不想這麼做，你本來跑去跟刳心拒絕，還記得刳心說了些甚麼？」

『殺死鬼怪本來就是這麼痛苦，但只有你有這個力量，只有你能夠用我加持的武器去殺死鬼怪。』

「你說，起碼給你一把槍，就算是鬼怪，你也希望盡量給他們一個好死，刳心又對你說了甚麼？」

『那要讓受害的人和家屬者麼想呢？那些受盡折磨的人也只是想要一點安慰，你都不知道當你殺死鬼怪，那些人在外邊看有多激動？他們都很感謝你，他們都不希望你因為一時對鬼怪心軟，放棄解救他們的結。』

『你做的事能讓受害者家屬從此做個好夢。』

「然後，你又怎麼做了？第二次，你準備了一把槍，卻被刳心丟掉了！但是那個神差是怎麼對你的？」

第二次的鬼怪，有張猙獰醜陋的臉。

那笑容極其邪惡恐怖！

他光是那樣笑著，就有可能把人逼瘋！

但他說：『反正我的靈魂已經被刳心的惡給侵蝕了，我願意重新轉世到菩薩身邊，陀利女啊！你要記住菩薩是眷顧你的！就算你被刳心利用殺了我，那也不代表你是惡人，你只是沒有看清事實，我們都在菩薩身邊等你，等你改過向善。』

雲佑乾還是不明白鬼怪在說甚麼。

但這次選了刀子，他一直砍啊！砍啊！

鬼怪卻始終留有一口氣，並且在瞳孔無法聚焦的時候說了一句『謝謝』。

「你仔細想想，陀利女，你殺死神差這麼多次，神差有殺死你一次嗎？」

天雷打在不遠處的空地，整個社區的汽車警報器一起發響！

一種莫名的恐懼蔓延，像是萬百隻蟑螂老鼠將他吞沒！

「陀利女，這次你可別在走偏了，只要你能好好的做出選擇，拯救這對母女，觀世音菩薩就會來到你身邊。」

「妳是甚麼人？妳不是這女孩的同學吧？」

「是的，有人喚我為七星娘娘…現在觀山這邊只能借用這種方式來接觸你，比起那些願捨身奉獻的神差，小孩更能接觸你。」

「你好好想想，陀利女，沒有鬼怪沒有神佛，一般人也是會墮入修羅的，但是你可以決定自己要成為鬼怪還是神佛。」

「就算我的善意得不到回報？就算生存環境無比惡劣？就算我要殺人才活得下去？」

「如果你要殺人才能活得下去，那你就不能自詡為神佛，你該有自知之明。」

「『贖罪』？你終究想說的是這些？」

「那也是個自知之明，除此之外，你該找尋真相，看清自己。」

「看清自己？」

「是的，你蒙蔽了自己的雙眼，你看著那些神差就像看著鬼怪，因為你在那些曾經勸你為善的人臉孔，看見你不想觸碰的慈悲，你不想被原諒，所以刳心利用這點，讓你的眼睛醜化他們，把他們當作魔。」

「我真的可以被原諒嗎？我跟姑姑發生那種事，我殺了她，還害了陀羅男…如果那些鬼怪真的是神差…那我…」

「原諒，是為了停止錯誤，為了不讓你自我放棄，沉溺於罪孽中一錯再錯。」

「要是原諒以後我又犯錯…」

「那你跌倒了就要一直停在原地不動嗎？你要像碎石一樣被眾人踐踏嗎？」

「那麼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清醒！你要看透，然後，提燈，往黑暗走。」

「那是甚麼意思？」

「我們下次再說。」

電回來了！室內又充滿光亮。

「老師啊！我說的對不對？我的同學就在我身邊呢！」

雲佑乾滿身大汗，他像是差點被姑姑殺死那樣掙扎。

然後他…發現那個孩子說的女同學和姑姑，一起站在角落凝視他。

5.

自從那天雲佑乾不再殺死任何一個鬼怪，他跟刳心說，他願意感化他們，讓他們也信仰『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但在他眼底曾經是鬼怪的觀山神差，寧願被『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折磨至死也不屈饒。

雲佑乾變得沉默，『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樣有計畫地殺死觀山神差，卻沒有被降罪，甚至因此豐衣食足，他們唯一不幸的地方，也只是那份貪婪無法被任何東西填補，渴望越來越多的權力財富！

雲佑乾開始質疑『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

這段時間裡，雲佑乾只有跟少女相處的時候能夠喘一口氣。

並且，他等待那個七星娘娘再度出現。

「老師啊…你有沒有女朋友？」少女寫著雲佑乾給他的功課，突然悶聲發出疑問。

「這個嘛…雖然沒有但有個我在意的人，他在監獄裡，我想等他出獄。」

「那在等他出來之前，老師當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為什麼想要男朋友？」

「我喜歡老師…你沒有笑我家的事，也沒有因為看見我身邊的同學就不來了。」

「妳家的事…本來就不該被任何人嘲笑…」

「可是很多人不這麼想，他們看見有人過得比他們不好，他們就充滿優越感刻意要嘲笑一番。而且我同學說，只要我追到你，她願意離開我身邊。」

雲佑乾望向屋內的另外兩個存在。

她們笑得猙獰詭異，似乎在謀劃甚麼？

就在此時，少女悄悄挨近雲佑乾，親啄少年的雙唇。

「我們可以了解彼此，一定會比我爸媽還要恩愛。」

少女話一說完，一直緊貼著門板偷聽的女人闖進房內，像個惡鬼面容扭曲怒視女孩。

「妳這個不要臉的，為什麼要故意勾引男人氣媽媽？妳在嘲笑媽媽沒有男人緣嗎？」

女人扯著女孩的頭髮，抓起東西就砸！

「快點住手！」

雲佑乾架住女人，想要把女人與少女分離，但只要雲佑乾一使力，女人抓著少女頭髮的力道就更強！

「她總是帶不同的男孩子回家！還勾引我老公！所以我要矯正她！她看我的眼神總是在藐視我！在嘲笑我為什麼沒有人愛！」

「對不起媽媽！很痛！快放手！」

女人更加憤怒！

「都是妳奪走了一切！我要是沒有生下妳，就不會被人瞧不起！」

女人抽出書桌上的剪刀，對著少女刺下。

必須保護那孩子！

雲佑乾沒有半點可以思考的餘地，他將雙手勒住女人的細頸，不斷加重力道！

女人掙扎著放開少女，試圖要將雲佑乾的雙手掰開，卻徒勞無功！直到她的臉色發紫，吐出舌頭。

雲佑乾鬆手，地板沾濕了他的汗與淚水。

「看到了沒有！我從來沒有任何選擇的機會！」

他奪希望那些神明就這樣賜他死於非命！這樣他就可以向死亡的人贖罪，可以不必再做出一樣的選擇！

少女變了一個人。

但是這次沒有詭異的光芒，沒有無限塌下的漩渦。

而是悲憫哀傷的目光。

「這是刳心設下的陷阱，那名女士已經是『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接受了刳心靈魂的凡人，冷靜思考，陀利女，逼你殺人的是刳心啊！」附身在少女身上的七星娘娘提醒少年不要放棄向善的希望：「請你報警自首，這一次，你可以拯救這個女孩。」

「不…我不能自首，我起碼要等陀羅男出獄…我不能讓陀羅男出獄的時候沒有人陪他！」雲佑乾走近客廳的電話，打了通電話：「對不起…刳心大人…我又殺了人...這次是我們的信徒…」

『沒事的，陀利女，你快點回來，現場和屍體甚麼的我會處理，你回來好好休息。』

刳心的話語既溫柔又包容，彷彿天地間只有他是這般胸襟！

「不要回去，陀利女，趁機會離開『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

「如果世界上真有觀山這種地方，能包容一再犯錯的我嗎？」

雲佑乾仰頭，他失去了姑姑和陀羅男，他除了『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無依無靠！

「『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對我伸出手了！他能接納我的惡，理解我的苦衷，而不要我成為你們神佛裡頭的聖人！」

「陀利女，冷靜點，惡神向來都是熟知人性，善於操控人類的存在！」

──是啊！陀利女，你閉著眼睛，就找不到光了。

「誰？是誰？」少年左顧右盼，然後在窗外的影子裡看見一名男孩。

──你過去曾讓我醒得時候也在夢境不斷經歷死亡、戰爭、疾病、天災，就為了讓我跟你一樣經歷許多生離死別，看盡人性醜惡。

『犧牲』和『殺人』對神佛來說必須以數字看待，因為活著的人隨時都能摧毀、撼動世界！

每個生命消亡都有意義，是宇宙汰換細胞的一個過程！

只有退下那老舊的蟬殼，新生命才有機會孵化！

少年四周突然一片黑暗，然後被抓住了雙手。

但那小手，比自己手掌還要溫熱！

──呼吸，然後把眼睛打開，離開刳心設計的幻覺裡！別被那些罪孽抓住！

少年照做，他看見眼前的孩子。

這個孩子才是雲佑乾！

那他是誰？他一直認知的那副軀體和意識是誰？

「別害怕，陀利女，我不會讓刳心得到你或利用你！」雲佑乾牽著陀利女的手，他手裡提著燈，在液體覆蓋小腿的場地行走，四周狂風呼嘯，那是惡鬼屍體封印的眾人之罪：「因為你是我最敬愛的陀利女。」

「而且你看，陀羅男在保護你。」

是的！

所有呼嘯而來的黑霧狂風，全都在觸碰陀利女以後變成翩翩起舞的蝴蝶！

「陀利女啊！你可是神佛！別活得像人類一樣難堪！即使是在幻覺裡，你也該是過去那敢與神佛們為敵的食鬼夜叉！」

「所以跟著我，把這些眾人之罪，回歸於創造他們的人類身上！」

少年點頭。

「那麼我把燭火吹熄，你得回到我身邊，離開那具惡鬼的屍體。」

隨著男孩吐氣，四周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6.

又是一樣的火災現場。

雲佑乾知道自己取代陀利女，被刳心抓住了！

刳心嘗試植入自己的部分靈魂！

刳心望向雲佑乾。

「我累積世人的罪孽灌注在你身上，你知道這對神差而言是會墮魔的毀滅嗎？」

「為什麼你還能保持理智？你還能繼續作為神差？」

「道理很簡單，只要避開人性的選擇。」雲佑乾說得輕描淡寫：「在飢荒的時候自裁割肉，在戰爭的時候不惜被判死刑保全理智抗命，在瘟疫參與製作解藥的人體實驗，天災之中為拯救他人不斷經歷滅亡！」

「你轉嫁我身上的罪孽，在我眼底看來，只不過是孩子哭著要糖，哄一哄就可以解決。」

「我們神差就是要面對人類的罪孽而存在。」

「但是我讓陀利女藉由你的意識殺死神差那麼多次，殺死雲惠紋，殺了那可憐的母親，你都不會感覺心痛罪惡嗎？」

「神佛殺人也不會為生命弔祭。」

如此狂妄！如此妄念！

這個孩子說他精神強大是過譽稱讚！

對雲佑乾而言，這個世界僅僅是神明的彈珠台，自己雖然也是其中一顆玩具，但是他卻把自己當旁觀者，並笑嘆自己的生命！他把自己當作轉動世界的消耗品，他可以依照神明的需求犧牲自己，他願意當作成就別人的墊腳石，卻不是來自於自卑和對生命的不珍惜！

因為他的目光與神佛並肩而行！

但是神佛沒有因此懲罰這個孩子的狂妄！他的狂妄是神佛們特意訓練出來的！

就為了踏入刳心設下的陷阱！

這樣的傢伙要不是被道德理智綁著，離犯罪者只有一線之隔！

神佛們愛著他，雲佑乾絕對是神佛們創作出來的最高工藝，沒有人性，卻保持正常社會的三觀，像人一般活著！

「你這樣的傢伙，只要有心就會犯下神佛無法原諒的大錯。」

小说相关章节：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