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景生下兒子那刻，本是普通人的她，開了天眼。

一群溫暖美麗的神佛環繞在她的病床旁。

她曾聽聞其他神差所說，前神差族長雲永光如何受神明喜愛的傳奇，她的孩子也像毫無血緣關係的雲永光一樣，接下眾神佛的祝福和喜愛。

當兒子哇哇哭啼時，那細嫩的小手，比起母親，更想從那神佛之中尋求安心和保護，而在那之中，有個存在特別顯眼，佑乾抓住了那挨到身邊的存在，食鬼夜叉『陀利女』！

朱景不憎恨也不討厭她的孩子，有時候甚至覺得說話跟丈夫一樣甜言蜜語的孩子十分可愛，但是她無法親近佑乾，因為比起自己，佑乾更喜歡接近神佛，甚至比家人更加珍惜每天待在身邊的『陀利女』。

每當外人向朱景詢問佑乾的近況，她總是一無所知，迎來外人無法諒解的目光，朱景內心一股委屈。

曾有那麼一天，『陀利女』難得不在佑乾身邊，朱景靠近佑乾，好好觀望佑乾的睡臉，這孩子有丈夫常足的精緻五官。

是啊！她怎麼會討厭這個孩子！

佑乾擁有丈夫所有的優點，而且還是個能力出眾，優秀到過分體貼的孩子。

她很幸運，她在遇到人生最艱難的時刻，與常足相遇，受到拯救，在主動告白之後，還能與心儀的救命恩人結髮夫妻，與丈夫在觀山生活簡單清幽，神差們也都親切善談，而且常足和孩子都對她十分溫柔關心，她不該有所埋怨。

朱景看著佑乾，越看越發現自己作為母親的失職，她因為佑乾更愛神佛而與這孩子疏遠，她是那樣自卑，在她的身體髒污過後，竟然還能遇見真心愛她的丈夫，被聚集神佛的觀山接納，她因為自己不堪回首的遭遇，認為自己不潔的身軀不該接近神佛，但是從她的子宮誕生的佑乾是如此被神佛所愛，她為何不能感到喜悅？

朱景想要伸手觸摸佑乾的臉龐，像個稱職的母親給予關愛。

一掌利爪劃過朱景的臉頰！

等朱景反應過來她已經倒在牆邊，臉上留著鮮血。

『陀利女』一臉憎恨的看著自己！

朱景頓時心涼恐懼！

她果然無法去愛這個孩子，這個得到一切關愛，卻不能屬於她的孩子！

雖然是朱景的親生骨肉，佑乾是神佛的孩子，而不是她的！

從那以後，不管常足如何勸說，朱景再也不靠近佑乾，彷彿佑乾並非她的親身骨肉，而是一個路邊擦身的陌生人。

2.

山風揚拿著手板，替所有接受神差畢業考的孩子判別成績。

在降神這項考試科目，每個學生都想要招喚最強的神佛，一下是菩薩、一下是天帝、一下是釋迦牟尼。想當然，心智尚未成熟，法術又不精進的孩子們，哪能突然擁有承受這些高階神佛的法力和軀體。

但是受萬眾矚目的一位考生，雲佑乾，他擁有超齡的能力，行事圓滑成熟，還受神佛所愛，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反而捨去那些在旁給予降神機會的高階神佛，選擇招喚食鬼夜叉『陀利女』！

佑乾降神的剎那，與神佛心靈完全同步，出現觀山有史以來，第一次因為降神改變人身血肉，神佛完完全全顯現在眾人面前！

蓬頭亂髮，身高巨大，體態婀娜的女人，食鬼夜叉『陀利女』！

所有人無不驚訝，考場一片寂靜，山風揚第一個從震撼回神，舉牌，給予合格，雲佑乾正式從觀山畢業！

佑乾恢復人姿，不等神差們公布成績，憑藉體能在艱難的山壁間走跳，直衝雲惠紋居住的幽世！雲惠紋被幽世的動物包圍，依靠在巨大的神木樹幹，她正以意識巡遊觀山。

佑乾從早上等到天黑，當惠紋伸個暖腰，張開雙眼，佑乾馬上向女人報告好消息。

「姑姑！我通過神差資格考！我還打破父親最早畢業的紀錄！」

惠紋淡淡微笑。

「我知道你可以，你有想要慶祝的禮物嗎？」

「有！我想要跟姑姑下山來個浪漫約會！」

佑乾興致勃勃，他還在見習的時候就跟著父親公司裡的神差們到處斬妖除魔，賺了不少零用錢，他沒有隨便亂花，存了不少，他從以前就在計畫，總有一天，要帶不能離開觀山的雲惠紋體驗多彩多姿的城市。

佑乾在觀山的童年裡，父親工作忙碌，母親不接近他，而觀山同學都有不幸的悲傷遭遇，佑乾如此得天獨厚，常常遭忌，即使他不管男女都能說出甜言蜜語，也無法博得同學的好感，只有神佛願意當作他的玩伴，吃喝穿搭都由『陀利女』打理。

而平日都待在幽世，滋養觀山靈氣生命的神差之長，雲惠紋，是佑乾的精神支柱。

惠紋能透過自然之理和自己學習的經驗，教導法術的技巧和訣竅，佑乾不上課的時候都會躲在幽世陪伴惠紋。

「那麼我也邀請菩薩吧！」

「我們不行單獨約會嗎？」

「菩薩待在人間這麼辛苦，當然要邀請他。」

惠紋淺笑，基本上惠紋要下山透透氣還是得經過觀世音菩薩的准許，惠紋能附身的軀體，一直以來都由菩薩保管，而且惠紋只要離開觀山，就沒有法力。喜歡遊歷四方的觀世音菩薩，為了保護惠紋，一直待在觀山，安安靜靜的生活，她們離開觀山時必須習慣一起行動。

佑乾覺得有些沮喪，這代表在惠紋的眼裡，他還不是個能獨當一面的神差。

「別氣餒，孩子，等你經歷更多的洗鍊，到時我也會考慮要不要把惠紋交給你。」

菩薩以男相從山間小徑走來。

佑乾對菩薩沒有不滿，但是他偶爾也會興起忌妒之心，因為惠紋不如其他神差信賴他，在觀山之中，惠紋幾乎不參與政事，並隱藏在幽世，惠紋只對菩薩推心置腹，他們擁有古老輪迴的交情，這個位置佑乾根本無法取代。

菩薩就算不讀心，也能從佑乾的表情看穿他的小心思，對佑乾而言，惠紋可以算是這個孩子的小小初戀，他甚至願為了惠紋致力成為神差之長，試圖將惠紋與觀山分離，取代惠紋成為土地神，還給惠紋屬於她自己的人生！就算同為人類，居然能有這麼多種思考選擇，為了保護惠紋，雲永光和佑乾選擇了背道而馳的路！

他希望佑乾這個孩子能夠創造天命！

3.

「土狗，你最近不回家看看小孩和老婆嗎？」

男人不是很喜歡上司用權威脅迫他，但是他還是可憐巴巴的傻笑。

「老大，我相信身為警察是種榮耀和責任，我的家人諒解我！」

「那可不行。」上司態度強硬：「你知道你最近惹到誰了嗎？」

土狗心裡嗤之以鼻，幾年前，社會秩序保安課的人抓了雲常足，連夜偵訊兩個禮拜，雲常足被放出來一個月後，社會秩序保安課整個單位被裁撤，裏頭的成員以顛覆國家的罪名遭到判刑，幸運的人早早被判死刑，不幸的人出獄後都變成廢物難以在社會生存，這才是惹到人！

但土狗沒有表現他的不屑，他像平常一樣殷勤諂媚！

「老大，這點你得幫幫我啊！那些宗教團體都關著門不給外人進入，我的部下哪會知道裏頭有甚麼人物，而且他們是在調查連續殺人犯，不是去偷拐搶騙，那些宗教團體只要把門打開讓我的部下進去繞繞不就沒事了？」

「你沒有逮捕令，你也沒有搜索票，何況你調查的案子早就過了追溯期，你拿自己的頂上人頭開玩笑又是何苦？」

「老大，我們同鄉出生，你兒子阿達的死不該被輕鬆掩蓋…」

土狗眼前的男人思索沉默，並因揭開傷疤，臉上的青筋抽動。

「你還是回家一趟吧！別總是賴在警局不回家。」

土狗坐進汽車裡，他憤怒的捶打方向盤！

他逮到的那些宗教組織明天就會被放出去，他們還因為被律師保護，偵訊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

土狗的電話響起，療養院的會計小姐又打電話催他繳錢！土狗不想聽了！將手機摔向擋風玻璃！為什麼事情總是不順他的意！

土狗正在私下調查國內兩大僅有政府官方知道的秘密宗教。

一個是『觀山』，一個是『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

『觀山』這個秘密組織是國家認可的私人集團，由許多在社會有頭有臉的菁英組成，從許久以前國家就與這個團體合作，過去具體活動與國家交易的內幕沒有官方紀錄。

而土狗會知道『觀山』，是從有在修道並替人消災解厄的部下所說。

那個部下有天興致勃勃地在辦公室說件奇事，他在街上收到雲常足的慈善團體捐款廣告，對方居然一眼就看穿他有在修道，並且兩人熱烈對談修道的經驗和訣竅，並對部下說他最近會碰見一場意外，雖然躲不過，但只要廣發布施或行善，可以把傷害降到最小。

部下原本以為碰到詐騙，內心堤防起來，對方卻沒有說要向誰捐款或做甚麼善事，只給他一張名片，說當他順利脫困就打這支電話報平安。

部下也半信半疑，但他那幾天在公園散步，就會遇到昏倒的孩子，幫忙尋找家長：有人寵物走失，就在住家附近撿到一隻繫著項圈的小狗；有人摩托車拋錨，幫對方牽車到自己熟悉的修車店：甚至帶家人出門去玩，前段路口發生車禍，在其他救護車趕到之前，成功用CPR救活昏迷患者。就在說這件事的前幾天，去大城市幫老婆挑選禮物，那天順順利利的走在路上，卻有一瞬間聽到有人喊他，他停下腳步，一個轉身，原本要往前的方向居然有人跳樓墜落！他剛好躲過衝擊，且閃避了對方撞擊地板頭破血流的瞬間！

部下這下子真的信了那個給他名片的人，非常感激的打通電話報平安，對方在結束通話前問了一件事，問部下想不想更加接近神佛，到『觀山』修行。

部下又警惕起來，決定婉拒，但第二天他想搞懂『觀山』是甚麼地方，跑去問修道更深的師祖，師祖聽了直說可惜，他說『觀山』是正道的修行者嚮往的地方，是被神佛欽點才能進去的修行所，被靈能界說是成佛成仙的最後關卡，說部下憨呆，錯過成道的大好機會。

部下還把那張名片拿出來秀給大家看，名片地址和電話都是雲常足的一間慈善組織，土狗搶過部下的名片，土狗一看名片，上頭居然寫著『曾星銘』，是他老家失蹤的一個孩子，當年那個孩子僅有國小年紀，現在大概也有30好幾！

土狗家鄉不被社會知曉的集體自殺事件。

這也是他開始調查那兩個宗教組織的原因！

當時，曾星銘是老家一間私廟的小乩童，他能替村人趨吉避凶，尤其在預知工廠排放汙水之後，村里的人都開始祭拜那間宮廟。

那天晚上，孫玖被星銘的父母帶到宮廟前，試圖驅除體內的惡鬼，土狗以前從不相信這種事，一直認為所謂的靈異事件都是人在搞鬼！但是那天晚上，真的很不尋常，村里的狗一直吠，貓通通躲到不知去向！

而他也在場看見了孫玖身上的惡鬼，那是在女人身上不斷移動的醜陋面容。看到那惡鬼沒過多久，很多人變得很奇怪，不斷抽蓄顫抖，然後會攻擊人，最後自己太害怕逃跑了。躲在劉岞家一個晚上，回去的時候，大家都好像沒事一般正常生活，卻沒人在意星銘的失蹤。

沒過多久，土狗放學回到家中，父親母親一起牽手上吊，他機敏跑去鄰居家求救，結果…村人垂掛在任何可以自縊的地方！

他們鐵定是被孫玖身上的惡鬼詛咒了！

土狗那個時候才想起孫家集體失蹤的事情！難不成孫家就是因為這樣差點被滅族嗎？土狗開始對孫紹產生同情，但又不能原諒孫玖，這個女人居然在他們的村子散播厄運！

土狗從那刻開始就想要成為警察調查真相！

但是他越調查孫氏一家越覺得可疑。

他聽劉岞說過孫家的山上本來都住著族人，但不知何時都失蹤了，警方的資料卻完全找不到失蹤人口報案，甚至連偶爾會從劉岞口中提到的孫耀都沒有任何資料！徹徹底底地被人抹滅了官方紀錄，甚至在土狗得知孫玖失蹤的訊息，也同樣無法在警方的資料找到訊息。

他一無所獲獨自調查許多年，直到多年以前雲常足的公司遭到政府調查，那些被國家隱藏的可疑宗教組織居然雨後春筍般浮出檯面。甚至還有人匿名寄來雲永光和孫朮及孫玖在酒吧對談的照片，以及一間育幼院屠殺事件的相關證據！

土狗身為警察居然不知道有人能在國內隱瞞屠殺事件！

雖然這是一間沒有營業登記的非法育幼院，位置和與對外聯繫皆異常保密，但是透過育幼院裡全天候無死角的監視畫面，這間育幼院似乎有奇怪的宗教崇拜，雖然平日生活作息正常，沒有傳出負面消息跟經濟活動，卻不知為何引發殺機？

重點是被害者都以奇怪的角度遭到殺害，像自己挖開心臟，或是被不明外力斷頭。但是資料裡還有兩名倖存者的檔案，竟然就是當年在老家當乩童的曾星銘！

然而，雲常足被帶去偵訊的時候，土狗看見律師陪伴的星銘，他愕然驚覺，這不是巧合！

他將調查的目標轉向雲家企業；以及可能多處綁架孩童，並將無知幼童培育成信徒的宗教組織『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

接著，出現一件讓他搞不懂得事情，被『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領養的孩子都會在成年之前，被抹去真實身分，送到『觀山』。

難道是一條龍的人口販賣事件？但他搞不懂為何這兩大秘密宗教團體會與老家扯上關係？

曾星銘是他唯一可以了解真相的線索！

但是好幾次跑去雲常足的公司找人，都吃了閉門羹。

直到有一天，透過線人長久跟監，逮到曾星銘出差的空檔！

他坐進星銘旁邊的位置，男人也注意到土狗，放下手裡的報紙。

「你以為我是一個人，但是車廂裡有常足配給我的保鑣。」星銘翻動報紙，將紙張闔起然後對摺，塞入前坐的置物袋。

「我只要問幾個問題，跟我們老家有關？是誰殺死了我的家人？」

「他們是自殺。」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好端端的人，怎麼會突然一起自殺？」

「你想怎麼找兇手？」

「問你啊？你當初沒有解決掉孫玖帶來的惡鬼，才讓村民被詛咒是不是？」

星銘總算將視線移到土狗身上：「所以呢？你要把我抓起來判刑嗎？」

「我知道你當初還小，能力有限，我不怪你，但是孫玖是誰指使的？明明就是觀山的雲永光，你現在卻為雲永光的兒子工作，這不是認賊作父嗎？」

「我明白了，你真的甚麼都不了解，我為常足工作，但不代表我接受了雲永光，他們父子倆人完全不一樣。」

「你難道不是被『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抓到觀山去嗎？你不知道『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與觀山有人口販賣的關係嗎？」

星銘聽懂土狗的話。

如果今天出現在此的是其他觀山神差絕對會嘲笑土狗的資料錯誤，但星銘也曾經是『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他知道，那個團體就是會這麼做！

是誰當了中間人？

「現在也是進行式嗎？」

土狗為星銘的無知感到驚訝：「不，已經斷除很久了…大概是13年前，『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就不再送孩子進入觀山。」

13年前。

就是星銘為了讓常足脫離險境回到觀山拜託雲永光的那年。

「送孩子到觀山的人是誰？」

「是一個叫做徐永福的男人。」

「是嗎…」

永福伯不僅一次向自己道歉，說他沒有能力阻止雲永光和孫玖，只好把他送來觀山。那大概是…孫朮對『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的追殺讓永福伯逼不得已！永福伯無法斬斷『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堂』跟主神的牽連，又不想讓那些信仰『如意如妙觀音大士』的孩子們死去…

那些墮魔的夥伴，的確跟星銘有了一同成長的快樂童年，但是那時常足已經逐漸取代『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在星銘心裡的位置，而雲永光也早在星銘進入觀山的時候，關掉『如意如妙觀音大士』和惡鬼在他耳畔的低語。

他真的比起其他人更加幸運許多。

「為了報答你告訴我的事，我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你最好慎重選擇。」

「我可以向誰報仇？」

星銘淺笑。

那是他念在常足的面子，早就放棄執著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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