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下筆，在整頁便條紙條列滿各種各樣食材的名字，再按照醫生的口頭講述在各個項目的前頭劃上「可以吃」或「不能吃」的記號。隨著食材歸類得愈來愈完善，星光館下週整週的菜單規劃也逐漸浮現雛形。

「消化系統恢復狀況優良，可以增加固態食物的攝取，但鹽份還是要控制。請您嚴格監督病人，這位⋯⋯抱歉，請問您是？」

「啊，同學、我們是同學，平常她的三餐是我在準備，還有生活上需要注意的都請告訴我！」

接受到消化內科醫師斟酌性的審視，奈奈暫時放下筆，無奈搔搔臉頰。顯然不是戀人，更不像姐妹，一個Alpha代替家屬之職陪同Omega就診，確實讓人疑惑兩人是什麼樣的交情，以及居然會有Alpha紆尊降貴為（不是自己的番的）Omega張羅三餐這種角色對調的事情。Alpha主外仍舊是當今社會的預設立場，除非是Alpha本身就經營餐飲行業，一般都是由Beta或Omega的處理飯菜。

其實是今天第二次面對這類的刻板印象，有過了經驗，奈奈才沒脫口而出「喜歡廚藝很奇怪嗎」之類的傻話。以前都不會因為展露出比較溫和悠閒的興趣受到非議，但分化過後才短短幾天，接踵而至⋯⋯實在還不怎麼習慣被當成Alpha。Alpha僵固的社會角色壓力真的很大啊，比未分化時期大得多了，奈奈如此在心裡感嘆，旋即對身邊的這孩子起了佩服之意。

經歷過兩次性別變換——第二次更是從Alpha到Omega的大轉彎——小光倒是適應良好的樣子，或許秘訣在於貓咪一般的我行我素嗎。明明這孩子才是事主，醫生叔叔賣力叮囑她卻一動不動似乎在發呆，愛理不理完全就是隻小黑貓，只在重申「咖啡因再少也不能碰，中樞神經興奮會加重病情」的時候不悅地扭了一下嘴角。

這點程度的我行我素還只是小意思。想到稍早陪這孩子去信息素病理科的診間，這孩子竟然能面不改色和主治醫生談論出院以來這幾天，每一次性行為的過程和心得。

⋯⋯也太羞恥了吧，聽得奈奈簡直想鑽個洞躲起來，她也貢獻了其中的一次。的確是答應了擔任小光攝取Alpha信息素的備援人選，也親眼見過她和感情較好的幾個Alpha滾床單，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洗完碗，準備回房間休息的半途猝不及防被發情的Omega逮住逼問「現在可以做嗎」，拉上床、扒掉校裙，騎到身上三兩下被弄到繳械，陰莖結還差點卡在裡面，對於剛分化不久的奈奈實在太過刺激。哇。

很想叱責這孩子好好對待她的同學，至少手段溫柔一點，別把同學當成會走路的陰道塞劑，呼之即來用完就丟！可是實際摸摸燙到幾乎要燃燒起來的臉頰又覺得心疼，這孩子大概腦漿都要燒溶化了，哪還能顧慮那麼多。尤其後來醫生問「途中妳有得到過高潮嗎？」而她冷冷回答「完全沒有」，奈奈也很清楚小光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到處找人做這種事情的。

至少消化科醫生這邊的對談沒有抽象意義的「辛辣內容」（倒是筆記記下了「辣椒禁止」），奈奈免受再一次的羞恥轟炸，總之兩個科室的回診，信息素科和消化科，終於都結束了。說著「小光，我不知道英國那邊是怎麼樣的，在日本看完病要好好跟醫生說謝謝喔」，拉著光一起向醫生鞠躬道謝，然後才離開診間。

「呼——終於結束了，沒想到比起信息素科，在消化內科這邊花了更多時間呢。一大早出門，結果晃一晃中午都快過去了，幸好有先見之明通知大家午餐自理。」

聽見一聲輕哼，聊表同意。

診間外是三三兩兩的座椅，穿過護理站，然後是成排的病房。兩人的目標是病房區另一側的電梯，以便返回一樓，醫院正門口的公車站。

「哇，是病房區。妳住過的，好像是那邊那間？」

「嗯。」

光在該間病房門口駐足。光出院後，病房又成為閒置空房，暫時無人入住，看著空蕩蕩的名牌，思緒陷入回憶：「很嚇人⋯⋯星見同學扯著華戀的領子要揍的那一幕。」

「啊哈哈⋯⋯讓小光一醒來就看見不得了的場景真是不好意思，誰也沒想到小純那會激動到大暴走呢。」

確實嚇人，奈奈隱隱贊同。

回想那天在病房發生的情景仍然心有餘悸，房內簡直一片大混戰，而且混亂的源頭竟然是由最可靠的純那所引發。Alpha傾向訴諸武力解決任何事端，即便是純那這個非典型案例，平時給大家用力踩煞車的班長情緒激動的時候也難改本性，「激昂的女神」的選角可不是胡亂圈點。

而能把已經昇華為「忍耐的女神」的純那惹到破戒，當場對華戀大發飆，追根究底還是AO關係的棘手。

純那性格比較穩重，並不支持華戀和光的未成年結番。結番對於Alpha或許還好，卻會帶給Omega極大的限制，故此佔優勢一方的Alpha無論在法律上或是對待伴侶上都必須負擔起更多責任，超乎區區一屆學生所能及，「至少和喝酒一樣，是未成年的我們不應該做的」。不支持也沒辦法，當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生米已經煮成熟飯，甚至光都不見人影了，失蹤相較之下更是大事不妙，所以純那此前一直沒有為私定終身的行為責罵過華戀。

但是魯莽結番果然是個隱患。如今光的發情反應頻發，華戀竟然擔當不了光的信息素補充，作為光的番簡直是嚴重失職，鬧成了最終必須洗除標記的慘劇。光脫離與世隔絕的命運舞台重返人間，身體狀況已經夠糟糕了，又非得要在此時此刻移除淪為累贅的標記，更加深了一層生命危險，總的來說若沒有後頸那道咬痕，光絕對能少遭許多罪。

若只是以上這些，純那也還不致於反應過度。標記摯愛的Omega是Alpha的本能，以華戀老樣子的[[rb: 率直 > 思慮欠周]]，情之所至，順心自然而為之，真性情實在說不得是什麼「錯誤」，受無法預料的命運舞台作弄也無可厚非。

現在人終於找回來了，「試鏡」引起的事件也告一段落，幾名同學圍繞著剛被送回病房、尚在昏睡的光，順著話題衍進聊到標記的理由。問了「小華戀怎麼突然，趕在最後的『試鏡』之前標記了小光？」結果華戀老實供出「本來拒絕了，但實在耐不住小光要求⋯⋯」，這才結結實實戳在純那的爆發點上——

哪裡有什麼情之所至，這傢伙根本全程理智在線。明知故犯、婦人之仁、不識大體！

於是在沒人反應過來的轉瞬，只見純那一氣之下一把揪住華戀領子：「神樂同學或許瘋了；愛城華戀！妳夠大膽跟著胡搞瞎搞！」

竟然不帶敬稱直呼全名。氣炸了，小華戀絕對要被罵死，老實人純那罵起人來誰都招架不住。

能理解小純那那麼激動也是因為擔心啦。可是激動的Alpha是能比擬成噸炸藥的危險因子，純那的信息素耳不可聞地「碰」地炸開，瞬間填滿了整間病房，接觸到其他的Alpha引發了連環爆炸。

而接下來的場面之混亂，病房一瞬間成了Alpha互相爭鋒，信息素大雜燴的地獄場景。完成了住院手續的真晝恰好現身，本來想制服失控的同學們，不料就連憨厚的她也不敵Alpha鬥爭本能，被捲入其中扭打成混戰。

眼見戰局進一步擴大，奈奈趕緊從信息素的暴風圈中撈出光，可憐的Omega病人在狂躁的Alpha信息素刺激之下驚醒，被信息素薰得反胃，瀕臨嘔吐。「應該立刻把小光轉移到安全的地方，至少遠離這股彷彿打翻了整櫃子按摩精油的嗅覺凌遲」，這麼想著的奈奈正要奪門而出，突然發覺不對勁——自己從什麼時候，聞得到信息素的氣味了？

該不會是、分化了吧？

花了幾秒鐘理解自己身體產生的變異，蛻變的五感上升好幾個檔次地耳聰目明，然後就是被混濁的空氣弄得血管直跳、青筋暴起。Alpha天性乃同類相斥，一旦受到挑釁必定要爭出勝負，實在太合於舞台少女的生存之道，高歌，舞動，互相爭奪吧——擠出最後的理智放下小光，拿濕紙巾擦擦她溢出胃酸的嘴唇，隨後奈奈便什麼也記不清楚了。

聽說最終有賴完全不受信息素影響的香子收場，幸虧她的第二性別發育比奈奈更慢許多，否則投身戰局的Alpha總數或許會再多一名。京都大小姐看這鬧劇實在看不下去，單槍匹馬操使折疊雨傘好似愛刀〈水仙花〉得心應手，照著每一位Alpha的後頸俐落敲擊，一輪交手過去通通放倒，那夜的Top Star無疑是她，此番榮譽倒是被嫌棄得一文不值，「咱沒看到舞台少女，只有一群蠢猴，不若快點放咱回宿舍咱想吃螃蟹火鍋」，幾腳把所有Alpha都踹出門外（華戀除外，她在最一開始就被純那打暈排除了戰局），至少還足夠好心記得通報護理站來收拾殘局。她踹人的力道真是毫不收斂，到現在奈奈後腰有一大塊還瘀青著沒好。

總之實在不是承載了什麼好回憶的地方，這間病房，對小光更尤其是。

「對不起噢。那個時候，攻擊性的Alpha信息素一定讓妳很不舒服吧，妳都病到吐出來了，我卻沒來得及帶妳離開。」

真誠向小光表達歉意。但小光的對答嘛⋯⋯只能說，奈奈實在還沒掌握她的新朋友跳躍式的思路。

「印刷油墨的味道，很獨特。」

這說的是純那的信息素。確實滿獨特的，分化之後奈奈迫不及待偷偷聞遍整棟星光館住民的信息素，就屬小純那的辨識性最高；畢竟信息素的味道大都模仿自自然環境，再或者是食物。

盯著小光烏黑的頭頂，這孩子的小腦袋瓜真是不知道在想什麼呢。帶著一點捉弄心態，奈奈刻意出題：「那，我的味道怎麼樣？」

「比較溫和。」對方立刻墊起腳尖湊上來嗅嗅，絲毫不懂得保持距離：「熱帶水果，甜甜的，果然很香。」

「欸——小光知道的吧，稱讚別人的信息素很好聞是性暗示？」

「⋯⋯反正，妳又不會會錯意。」

依在懷裡的孩子說，復又拉開了正常社交間距，奈奈注意到她的耳尖有點發紅，多虧Alpha的好視力。呼呼，真可愛❤️

識相地，逗弄點到為止。總之快點回星光館吧，飯點已經過去，小光應該餓扁了？

領著小光到達公車站，卻不巧看見要搭的公車疾馳而過，徒留一地煙塵。糟糕，醫院地處邊陲，週六班次也較少——果不其然，即時班次表顯示的數字來到了三位數。

「哇，下一班得等上好久。我們招計程車吧？」

說著便打開了叫車app。但是，一隻素白手掌壓下了奈奈的手機。

「不。走回去，用走的。」

嘿不會吧。知道小光不如尋常Omega刻板印象嬌生慣養，但這多少有點誇張了？

「這個距離，至少要走三十分鐘哦！外面還下著雪，真的打算用走的嗎？」

望向那對藍眼睛。裡頭的神情確實讓奈奈明白她說認真的了。

「華戀為了我，穿著拖鞋從病房一路跑回學校。我想知道她為了我經歷過什麼樣的險阻——就從她走過的路開始。」

哇，真是讓人沒辦法呢，這倆孩子，這麼剛正的理由不答應不行了吧。當然，陪病者也要一起，直到全鬚全尾送回宿舍才是負責任的陪病嘛。

「但是衣服穿太少了哦，這樣會感冒的。我看看⋯⋯」奈奈說，扭動肩膀將自己的大衣卸除，一個拐彎披上光的雙肩。「來，hot banana～～」

果不其然收穫了一雙瞪圓的水藍色眼睛。奈奈身高驚人，她的羽絨衣也是異常的大尺寸，放到光正常女性的身材，過長的衣襬都拉到了膝蓋，看起來有點滑稽。不過比起外表，這個好孩子在意的當然是別的事情。

「妳⋯⋯衣服給了我。沒問題嗎？」

奈奈向她打了「ok」的手勢：「沒問題的！Alpha身體很結實，才沒那麼容易生病呢。」

貓一般機靈的少女歪了歪頭，細細回想斟酌，對於過去的自己外頭這點冷意好像真的不算什麼，這才點頭放行。

路線是奈奈比較熟悉，奈奈走在前面，光以一步之差跟在後頭，踩過路面薄薄的積雪。她們的感情還沒好到足以牽手並列而行，老實說光還是對奈奈有點芥蒂，兩人的初遇終究不太愉快。不過奈奈也感覺得出光對她的信任逐漸累積，今日主動拜託奈奈陪同回診正是巨大的進展。敞開心扉或許需要點時間，而她當然可以等。

「說到小華戀⋯⋯」

儘管背後沒有長眼睛，Alpha的敏銳感官還是幫助奈奈注意到從後方直射而來的視線，以及澀味飆升的海風信息素。幹嘛那樣警惕啦。

「小華戀早上不是一起來回診的嗎，那個信息素病理科？可她竟然沒有陪妳把消化內科也看完。」簡單推理，華戀不可能是不願意留下，所以，「她去處理什麼事情了嗎？」

「她的爸媽讓她回家一趟，報平安。」冷冷地。奈奈有種趣味的錯覺，聽小光說話比這下雪天還要值得打寒顫。

「嗯，果然雙親還是會擔心的吧，孩子剛出院的話。」

「大概是吧。我想。」依然生冷無比。

那妳呢？妳也是剛出院的孩子，妳的親人是不是也很擔心？

在問出口的前一刻，謹慎地止住了這個念頭。和這孩子還不夠熟悉吶，她不曉得光和家裡人關係如何、為什麼會舉家移居倫敦、以前在王立上學是否和親人同住，再近期一點包括光失蹤的期間她的雙親有沒有為此返國、為了尋找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奈奈其實一蓋不知。聊這個風險太大了，而大場奈奈討厭風險。

不著痕跡地，奈奈把話題轉移到最近校內發生的輕鬆瑣事，話題轉移非常成功，因為其實接下來一路都是奈奈在講，光偶爾發出一點回應。回應的頻率並不會低到令人厭煩，也會穿插一些獨具個人特色的見解，雖然她開口的時機總是抓不好，顯得對話十分僵硬。

或許，這孩子很努力在跟自己相處⋯⋯奈奈心想，對這木訥孩子的喜愛又添一分，得好好準備特製午餐作為被如此認真對待的回禮呢。

終於抵達宿舍。站在玄關前，奈奈替光和自己俐落拍掉衣服的雪花，拉著動作慢一拍的孩子趕緊進入溫暖的宿舍，暖氣常開的宿舍和外頭風雪飄飄簡直天壤之別，不禁敞肺舒出一口滿足的氣息，暖和了暖和了。

那麼，下一件任務。奈奈踏著步伐輕快前往自己在星光館的大本營，也就是廚房。

「小光，先去休息吧！我幫妳煮午餐。」

「⋯⋯那妳自己？」

「當然是我的份也順便一起煮嘍。」

「吃什麼？」

平靜的藍眼睛底下蘊藏著波濤。果然是餓了，她好像很期待的樣子——那麼稍微使壞，賣她關子如何？

「哼哼，是驚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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