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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往事

小说: 2025-08-21 23:41 5hhhhh 9500 ℃

小的时候家里穷,父母病故的早,我大概从记事的年纪开始,就被大姨一家收养,全家六口人挤在四平城郊的一个老宅里生活。熟悉老四平城的人都知道,早些年间的居民区都是由一条一条的窄巷子组成,邻里之间的关系都很近,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们大都能玩到一起去,平时还能吃口饱饭,也就感受不太到日子的清苦。

康德三年的时候,旧巷子里搬来一家新户,算是大姨家快要沾不上边的远房亲戚,家里有一个在上国民中学的小姐姐,人长得很漂亮,大眼睛,鹅蛋脸,讲话细细柔柔的,平时对我也很照顾,我按辈分喊她叫一声堂姐。

小堂姐的母亲早年得了肺痨过世,家里就只有她一个独生女,父亲在日本人开的洋行里工作,虽然谈不上富裕,但在同一条巷子里,算得上是让人嫉妒的有钱人家,甚至还能吃上白大米。别的女孩子还灰头土面的时候,小堂姐已经学着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冬天穿着花袄,梳起辫子,夏天穿起一身白净的花边裙,脚上穿着白袜子和一双一眼看上去就很贵的洋鞋,在我一个乡下小孩眼里简直是漂亮极了。

少年时期的我因为身子瘦弱经常受人欺负,堂姐性子直,敢说话,看到了就主动站出来护着我,比她高上一头的小混混都能被她当街骂地抬不起头。

到了后来,可能因为是我到了那个懵懂的年纪,也可能是因为觉得小堂姐和我亲,我脑子里时不时总会冒出些荒诞的念头,像是总想刻意去碰她的手,或是痴痴地盯着她脚上的白袜子看(笑),还会偷偷地瞄她白净的脖颈和胸口。

小堂姐发现了以后倒也不怎么在意,反而换着法子捉弄起我来,有时会不经意间突然搂住我,把我的头埋进她的胸口里,有时还会故意拉掉洋鞋的后跟,用脚尖挑着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有次她把我拉到一边,半真半假地问:“小瓜,喜欢姐姐吗,长大了记得来娶我啊。” 她笑着逗我,弄得我一脸赤红,虽说那些只是姐弟之间的戏闹。

只可惜的是,我那些个怪诞的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堂姐后来在学校里交往了一个男朋友,穿着一身黑色制服,高大帅气,骑着自行车,看起来相当威风。妒嫉归妒嫉,但我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还是打不过那家伙的,最后索性连堂姐也躲着不见了。

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不久,有一天下午街上突然来了十多个拿着警棍和真枪的巡捕,把巷子口堵得死死的。巷子里的居民们知道是要来抓人了,全都躲了起来。只有我胆子大,自己偷偷地扒着门框看,见到几个带着袖章的日本(宪)兵踏着军靴气势汹汹的从家门口路过,没过多久,从巷子尾传来一阵喊叫和砸东西的声音,那几个日本兵折返回来,后面用绳子牵着一个头上罩了麻袋的女人。我看到女人脚上少了一只洋鞋,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脑袋像是被谁砸了一锤头,头嗡嗡得疼。回过神来时,那几个日本兵已经上了一辆黑车,从巷口开走了。

从那天晚上直到第二天中午,我们都吓得没敢出门。第二天,日本人又来了,从附近的巷子里带走了两名年轻学生。再后来,不仅是学生,还有在日本工厂里做工的,有男有女的一共带走了六七个人。接连好几天,附近的警笛一直响个不停,叫人听得心惊肉跳。巷子里的人传闻,说是日本人在抓赤匪。那时我年纪还小,对那些个政治上的概念还很模糊,只是之前还在上学时,听新京来的老师讲过,赤匪是俄国人派来的土匪,在乡下抢农民钱,抢粮食,破坏王道乐土,是坏透了的。当年信息闭塞,周围人又都那么说,再加上老家上岭那边时不时会有一些类似的传闻,自己也就糊里糊涂地信了。但我实在想不明白,小堂姐人那么好看,心又那么善,怎么就突然变成土匪了,觉得她一定是冤枉的。但大姨生怕我们被她家牵连了,坚决不许我问,也不许在家里面讨论。

大概过了十多天,小堂姐才被日本人放回来。据说是她父亲找了洋行的日本上司疏通关系,花了很多钱才把她赎出来的,为此在洋行的工作也丢了,原来还算富裕的两口之家一夜之间变成了赤贫。平时还频繁来往的街坊邻居,在她家牵连了赤匪后都恨不得躲着走,只有大姨看在亲戚的份上去看过一次。我知道了后,急嚷着要去见小堂姐,但大姨怎样都不许让我去探望,最后实在磨不过了,才允许我跟着去了一趟。

到了堂姐家,我吃了一惊,发现她父亲的头发全白了,从一个精神十足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伛偻老头,在我们面前一直不停地抹眼泪。小堂姐走不了路,在里面的房间卧躺着,人完全没了之前的清秀模样,原本乌黑光亮的长发枯黄得像干草一样,额头和鼻梁青肿着,脸颊像被刀削过一样干瘪,一双大眼睛凹陷进眼窝里,眼神空荡荡的,人也变得神智不清,和她说话也不答应,甚至连我和大姨都认不出来了,缩着头、自顾自地咕哩咕噜地念叨着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错了,我不敢了”之类的话。

那天正值大暑,她用一条旧毯子把全身上下裹着严严实实。大姨想要帮着给她擦拭身子,她抓着毯子死活也不肯松手,像哄小孩那样哄了半天,把她最心爱的洋鞋拿出来,她才肯伸出脚。

我看了一眼,吓地倒吸了一口气––—— 毯子下的那双裸脚已经扭曲、肿胀得几乎辨别不出形状,脚趾头缺了好几根,剩下的几只像是老妇人的裹脚那样,被生生掰断了骨头,强拧在一起。脚底下几处烫得溃烂的伤口还淌着腥红的脓血,看上去像是什么不干净的秽物。伤到那种地步,普通的大夫不敢看,城里的日本诊所也拒绝接治,她父亲只能含着泪,硬着头皮用大姨带去的药酒给她擦拭、浸泡,也顾不上女儿疼地“嘶嘶”吸气。

至于那张旧毯子包裹下的身体是什么样,我连想都不敢想了。回到家后,我只觉得全身发凉,紧接着便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连续作了好几天的噩梦。醒来后胸口像被刀割一样剧痛,吃不下饭,走不动路,一想到小堂姐就视线恍惚,手脚发抖,喘不过气来,之后就再也没敢去看过。当时我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去了南方,见过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痛苦不堪的伤兵,才知道那是受了刺激才得上的心疾。

最让人心寒的是,巷子里好事的邻居们打听一番后,没对堂姐家说过几句同情的话,反而纷纷看起热闹来。有人感叹说是堂姐的父亲对女儿太溺爱了,女孩子平时就嗓门大,主意多,没学好礼教才投了赤匪。有人说堂姐是上学上傻了,在学堂里学了一点知识就觉得自己了不起,结果被人给骗了,就是她在学校的相好告的密 ——— 之所以会有那样的传言,是因为堂姐的男朋友在出事后来过一次,只在堂姐家门口站了站,连门都没进,就灰溜溜地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那之后不久,其他几个被抓的人也被陆陆续续地放回来了。有一个在工厂做工的师傅,在牢里被打残了一条腿,没发再上工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小堂姐污蔑的,否则不可能就她一个人先被释放。这样的谣言越传越真,周围人也从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变得对她家很不客气。甚至还有人还幸灾乐祸地说,她家之前就是靠着日本人得势,这下子吃过的好处全都变本加厉地吐出来了。当然这些传言大多是我后来听大姨讲的。

过了一些天,快要到中秋的时候,有天我身体不舒服,在家躺着睡觉,大姨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把我叫醒,说是小堂姐发了心疯,趁她父亲不注意,脱光了衣服跑到大街上去了,见人就张开大腿,还当众撒了尿。她父亲得知后,又急又愧地晕了过去。

等我和大姨赶过去找人的时候,小堂姐已经被送回家了——— 躺在床上,像活死人一样,睁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我后来才听说,那天是被堂姐教训过的几个小混混把她送回去的,他们原本是想抓了堂姐,趁机施暴,结果发现她身上女人的地方已经破烂得不像样子了,下都下不去手。

那天我在小堂姐身旁守到了半夜才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夜里的时候,小堂姐突然清醒了一下,认出我来了,等周围人都走了,叫了我一声 ”小瓜“,问我还愿不愿意娶她,是不是嫌弃她了。我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站在旁边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她见我犹豫不啃声,眼眶一下就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从脸颊上往下滑,抽泣了一阵后,就歪过头去没了表情。

第二天早上,堂姐家又来了警察。大姨出摊还没回来,我就自已一个人跑过去,看见几个没带枪的巡捕围在她家门口,大门的边上躺着一个人,用一块白布盖着,看不见下面的模样。堂姐的父亲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之后也没有回来过。围观的人里有人议论说是家里的疯女儿上吊了,也有人说是堂姐的父亲醒过来后,受不了屈辱,走投无路把女儿活活掐死了。奇怪的是,过了几天后,巷子里什么传言都没有了,仿佛整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后来堂姐家的房子充了公,被四平的地方协和会当作仓库使用。一直到康德六年,巷子里失了火,那栋房子连同周围的老宅烧了个精光。

若干年过去了,我依旧会时不时想起在四平时的那段少年往事。有时候也会问自己,如果在小堂姐离世的前一晚随口应了她,是否她就不会那样死了。但转头又觉得,在那个年代,她的结局无论怎样都不会太好,甚至能痛快地离世也是一种解脱,至少我一直以来都是那样安慰自己的。

年龄大了以后,人的容貌和身影在记忆中都慢慢变得模糊起来。但她的声音我是始终记得的,“小瓜,长大了记得来娶我啊。” 那个姐弟间未尽的约定大概会是我临死前的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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