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存活的人数并不多，他们后知后觉来者不善，连忙掏出武器反击，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卡芙卡轻盈地躲开所有子弹，不紧不慢地与对方“礼尚往来”，弹无虚发却几乎不会致命，有的射进了膝盖，有的穿透了手腕，还有的，直接击中了喉咙。

　　痛苦的呻吟与哀嚎不过是猎人的开胃菜，她更乐意看到，他们失去反制能力后，只得一心等死的绝望。

　　她一共开了十九枪。这是一个令她生厌的数字。她清楚地记得，她这一生，与姬子就正好吵了十九次架。

　　她们不承认彼此是情侣关系。从不对外公布，也始终避免同行，甚至，连对方留在自己身上的味道，都会第一时间清洗干净。可尽管如此，她们却总是心照不宣自然而然地做着每一位情侣都会做的事。约会，亲吻，性爱，争吵。有些，是类似爽约、吻痕留在了显眼的位置、碗碟堆积了太久没有清洗这样的小事，有些，则是把敌人引到列车上、擅自更该航线导致与彗星擦肩而过这样险些血流成河的大祸。

　　她们的最后一次约会就是在争吵当中结束的。卡芙卡记得，那是她们吵过的最激烈的一次架，而具体原因她却想不起来了——又或者，是不愿意想起——像是大脑里内置的过滤器，将潜意识里自认为最肮脏的淤泥净化干净。

　　可是，再精细的仪器，也没有办法做到十全十美。它带走了她的痛苦、懊悔、愤恨、委屈，却留下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像注入皮肤组织里的染色剂，成为她生生世世无法摆脱的刺青。

　　“我可以走了吗？”

　　她是那样脆弱，抱着自己的肩膀，蹲下身去，不住地颤抖。垂下的发丝好似变成了帘子，虚虚地遮盖她的身体，随着她抽噎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流淌的血河。她没有得到回答，于是抬起双手盖住了眼睛，将所有话语都咽进了肚子里。

　　卡芙卡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的耳朵里回响着列车行进的噪响。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那是姬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卡芙卡将第三十一颗子弹打进了对方的肩膀上，看着他倒在地上拼命地向后匍匐，好整以暇地举着枪缓慢靠近，直到对方的后背抵住一辆车的车门上，才深知无处可逃，大哭着求饶。

　　她对这样的情景多少有些厌倦了。人们面对死亡时，恐惧总是多于其他任何情感，毫无新意地展露出来，显得过分无聊。

　　她又想起了姬子，在面对自己的枪口时，那双毫无波澜的双眸，像黑黢黢的相机镜头一般摄入她的灵魂，平静，空洞，无光。于是，她举着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并不承认这就是“恐惧”，她只是，不太习惯罢了。就像是一个左撇子忽然有一天突发奇想想用右手去拿筷子，却狼狈地掉在地上一样，滑稽可笑。她开始祈求她再对她说些什么，去给予机会弥补过错，抚平彼此的创口，哪怕只是一句“好久不见”，对她而言都已经足够。

　　然而，她没有。

　　姬子温柔地看着她，沉默不语。她向后倒去的时候，深红色的发仿佛旌旗一般飘扬，像洒向空中的花瓣，无声地殒落。

　　第三十二颗子弹打进了姬子的胸膛，在心口处开出艳丽的花。卡芙卡想，那是她平生所见过的，最美的一朵。

　　枪口抵在了目标的额头上，过了许久，也迟迟不见猎人扣动扳机。她似乎有些走神，目光穿过对方，落到染血的地面上，于是，他决定孤注一掷，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朝她的脖子刺了过去。

　　刃比他快了一步，极速冲了过来，挥刀砍下他的头颅。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洒在卡芙卡的身上。

　　就像下雨一样。

　　***

　　卡芙卡的弹匣一共可以装下三十二颗子弹，但是，她却只准备了三十一颗。最后那一颗，被她悄悄取了出来，放进外套左边的内衬口袋里。那是离她心口最近的位置。

　　艾利欧说，剧本是不容修改的命运，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最终都会走向同样的结局。曾经卡芙卡对此不置可否，如今却深信不疑。她曾无数次试过，像是突然改变作战方针，或把无关紧要的人牵扯其中，甚至好几次眼看就要推演出来另一种可能性，却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让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命运的奴隶”。这是姬子曾经对卡芙卡所行之事的评价，她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发笑。

　　可是，姬子，她在心里小声地呢喃，你又何尝不是其中一员呢？

　　***

　　“你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

　　卡芙卡从淋浴间里走出来，头发半湿，披在肩上。银狼正窝在沙发上举着终端打游戏，双眼一刻不停地盯着屏幕，根本顾不及看她，但也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她努了努嘴上叼着的棒棒糖，让细棍向上指去，示意她。

　　“刘海，”她说，“遮眼睛了。”

　　卡芙卡抬起手，扫了扫自己额前的碎发，然后噗嗤一声笑起来，以一种娇嗔的语气答道：“新形象，你不喜欢？”

　　习惯了一段时间的冷漠，突然说起俏皮话来，反倒让银狼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她停下了打游戏的手，张大嘴巴，口中的棒棒糖都差点要掉下来，望向她的眼神仿佛白天见到了鬼。

　　不过很快，她就完全接受了这个改变，就好像那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东西，还不如她的游戏有意思。“哦。”于是她又把目光转回屏幕上，随意地应了一句。

　　卡芙卡对她的敷衍感到无趣，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她明明知道，她从来都是这样。见对方不再继续搭理她，从茶几上翻出了剪刀，重新回到了洗手间里。

　　她对着镜子仔细地修剪了自己的刘海，将那双紫宝石一般的眼睛，重新浮现，然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好久不见。”她对自己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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