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战国

“父亲，为何我们家有四万石的知行，您也是名满天下的武人，但您还是坚持使用主公大人的旗印？”

“因为财富、领地、名望都是表象，珠树，像为父这样的人，永远也不算是一个大名，战国大名。”

“那……三成大人也是吗？”

“现下，你还看不出来吧。但没有关系，战国大名就是这样的东西，他们总有一天会去吞噬生命，然后回馈一些，值得你用性命去交换的事物。那样的人，纵然一无所有，也要为这战国乱世的烈火添上柴薪。”

“现在还说什么乱世，父亲也太守旧了吧。”

“珠树……用你的眼睛去看吧。”

——

岛珠树看见了，营地之外，有一个狼狈的女孩跪着，哀求。

衣衫湿透了，发丝凌乱，她的赤足被石子和野草割破，背后留下一串沾血的脚印。

她身边躺着另一个女孩，气若游丝，脸色苍白如纸。

没有任何武器，真不知道两位少女，如何穿过这漫长的夜色。

“求您，求您发发慈悲……”嘶哑着嗓子，跪地的女孩不住地磕着头，溅起砂砾和血珠。

“珠树大人。”没有理会哀求的少女，足轻回过头，向姬武士行礼。

离京都有些距离，夜黑风高，对这一行身负重任的石田家臣而言，两位少女的出现实在可疑。拒之门外，是十分恰当的处理。

然而，此情此景着实可悯。那是她的主君么？她的亲人……亦或是恋人呢？

若非如此，又有谁会为了另一人在深夜里跋涉过来，向素昧平生的人哀求？

身为武家的父亲教珠树懂得[义]，身为名医的外祖更教她懂得[仁]。

“报上名来。”珠树便对她说。

“千早爱音。”那跪地的少女低声说，慢慢地，她抬起头来，“这是我的……同伴，高松灯，求您救救她吧……”

对视了一眼，那眼里盈满了真挚而无助的泪水。珠树偏头，吩咐足轻：“让她们进来，我的床给她们。”

“分她们一点伤药和饭团，然后……”

岛珠树闭上眼，是错觉么？

“……留两个人看紧她们，明天路过京都的时候，让真希大人派人来接手。”

过分谨慎的安排，本来无需多此一举的。

可明明从那个叫[爱音]的女孩身上只看到卑微的祈求，为何却有一种感觉，仿佛见到了父亲所说的……

战国大名？

——

“诶？演出？在我这？”

一早起来还没开业，凛凛子正擦着酒屋的桌台，冷不防听见了立希的拜托，连眨了几下眼。

“拜托了！”长发的姬武士奋力躬身。

“不不不立希君你先起来啦。姐姐我又没有不愿意……只是你们就在这样的地方……没关系吗？”

“是我们应该感谢您才对！”

“哎呀先起来啦……姐姐也不能白占你们的便宜，乐奈昨天吃的荞麦面就不记账了。”

“什么？那个野猫还……”

自镰仓时代，对酒类酿造专项征税始，酿酒的酿屋与零售的酒屋便始分化。而随着战国之世走向高潮，服务于小市民与武士们的酒屋更加大了饮食的贩售。算是相当便宜的人员集散之处。

身处繁盛的文化中心，京都人对音乐也不陌生，在酒屋前面演出虽然有些超前，也不失为一种聚拢人气的手段。立希便和凛凛子简单沟通了一番，定下了随后的事宜。

“最近很累吧，没关系吗立希君？”

“啊？不要紧的，灯和乐奈都很努力，我也要加把劲呀。”

“嗯，姐姐是说……”凛凛子朝自己的脖子连连点了好几下。

立希伸手一抹，发现指上刮下了一片脂红，一想起灯是怎样印上这痕迹的，顿时整张脸都红透，当场就拔出肋差跪下：“我竟然让主公的名誉受辱……只有切腹谢罪——”

“姐姐刚才明明没有提到高松君的名字吧！”

“什，什么……”立希的羞愧愈加满溢。她再也无颜呆在原地，匆匆插刀回鞘，拔腿就跑。

“立希君要走大路，小心最近出现的白发杀人魔哟。”凛凛子在身后叮嘱道。

——

身在京都，总有些妖魔的古怪传说，然而这一次的似乎并非虚言。听说是侍所最近办案时，去搜寻一些案犯余党的时候，线索却在末处断掉，几个证人都被割喉刺心地死在家里，只隐约听到是一个白发小孩的所为。

不过侍所的人们心知肚明。

大约是有两个倒霉蛋，是被这所谓的白发杀人魔害死，但线索断掉的更多原因，是因为内部的两份卷宗被抽走销毁了。

有些愚谬的妄人，竟揣测这是负责伴天连案的椎名真希大人所为……这自然是无中生有的造谣，因为侍所的许多人都干了。

收到一笔献金，再从卷宗上抹去几人的名字，这既让京都的人心安定，又使侍所众的生活美好，他们怎不会称颂真希大人的公正了？

案情得到控制，那么大约到了月末，处决伴天连的决定便能做出，众人的劳苦也将终结。

于是在这一天，受惠的侍所众思考报恩。他们知道真希大人虽是姬武者的典范，却对女性有特殊的兴趣……便出资将京都有名的宿弥太夫请到上司家中。

不便拂人善意，何况真希今次也确实一改了往日公正不阿的作态……当她发现立希与灯的名字时，终究还是动了私心。那么之后，下属们投人所好献上的封口之仪，她也无法拒绝。

——

心中被焦躁填满。

小祥猝然消失，初华如失魂魄，但花魁的生活仍要继续。

一面委托海铃帮忙寻找，一面也要还抵真奈的人情……她必须继续这看似美好实则卑贱的工作。

而这时侍所的邀约传来。

对于这京都地面上的权力机构，他们的邀约并没有什么赚头，但不接受又会使游廊遭遇隔三差五的刁难限制，一向是使人为难的。

初华却主动接下了，让游廊里的姐妹们都松一口气。

如果能接近侍所的人……会不会打探到小祥的下落？她会不会……被卷进那天的骚乱中了？

以这最卑微的祈求，初华做了一切的准备，玉体横陈于椎名真希的床上，眼看着那位声名显赫的黑发丽人，如刀剑一般地接近，刺入她的身体……

冷厉而无情，初华仿佛在接受一场毫无索求的刑讯，她所做的一切探查的准备，都不可能突破这冰山般的美人，反倒是自己在她的处决下溃不成军。

没有得到任何怜惜。没有得到任何情报。仿佛她的美貌，她楚楚可怜的仪态，她身为花魁所训练出的一切技巧……都只是无足轻重的。椎名真希享用她，只是为了一个事后的谈资，表达出她对众人好意的接纳。

无比耻辱。初华噙着泪花。什么也没有做到，什么也没有帮到小祥……除了名为礼貌实则侮辱的赏金，她什么也不能得到。

然而，转机却忽然出现。

如冰雪般的冷漠容颜忽地破碎了，椎名真希转头，诚挚的关切与怜惜，正从她的脸上流露，落进初华已被泪水模糊的眼眸。

“姐姐？”纸门之外，映出一个不高的身影，“我……有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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