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苏红后悔了。

或者说，没有做好觉悟。

纤维依旧在与敏感细腻的肌肤做着亲密接触，官能上的刺激细细密密连绵不绝，犹如万千昆虫趴在身上咀嚼着。

几分钟前她以为自己窥见了快乐的源泉，在沉静的外表下如履薄冰，做着各种隐晦的小动作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玷污无暇的美玉。

但现在恐惧追上了她，带着后果的幻视，于是这份束缚感也变成了钻进两腿间的毒蛇，令人两股战战。

沥青路边尽落了梧桐。枝桠的影子打着转，寒风漆黑。苏红一路小跑，心也和那些早早闪烁的霓虹似得，充斥着混沌的光。

她绕过马路，进入小道，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回家，躲到一个没有外人的地方。

翻着垃圾桶的猫咪看见人来急忙跳入阴影，这个城市的背面不缺少这种五六米宽的水渠与沿着水渠的路。

比如高楼的后面，社区没有门的那一边，商场规划后四面包裹住的地方......跟随蛛网一样的水道滋生的大量小桥小路，是这个城市发展的历史。

不过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就算不能走车，不如大路方便。可毕竟这已经是现代化的城市了，这些小道也只是支离破碎的存在着，很多路口还装了灯，少有什么视觉死角。

经过十多年的生活，苏红能够闭上眼睛，摸清这里的每一处小道，所以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条路。

从小巷子里出来越过马路就是广场，这是回家的最短路线。

然而却不想就这样踏入了魔径。

——什么......这是......？

黑色的。

在路灯光下泛着白光的黑泛滥在一座小石桥上，阻断了前进的路。还有更多的黑色大滴大滴从天上落下来。

苏红急匆匆的步伐戛然而止，抬头望天，发现这些液体其实是从一座大楼的楼顶掉下来的。

是什么管道漏了吗？

她不经皱起眉头。现在如果回头的话又回退回到大路上，而且要绕一个大远路。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

她踮起脚尖试探的放到了黑液上。

……不是黏的，也不打滑。

抬脚时没有感觉到一丝阻力，白底帆布鞋的鞋尖也没有粘上哪怕些许的黑色。倒不如说完全不沾到这种程度，已经给人一种不像是液体的错觉。然而它们确实是在缓慢的流淌着，整个小桥的路面都被这东西彻底覆盖了。

本以为是油之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心中感到好奇，却也有些窃喜。

如果是粘脚的油或者会在鞋底留下刷不掉的污渍之类的东西的话，自然只能退走，现在苏红决定就从上面走过去。

在大厦的顶端的一角，这样的黑液不停的向下落着。

只是与苏红常识截然不同的，没有管道断裂或机箱破损。黑色的液体像是雨后积攒在洼地里的水，突兀的存在的那里。

而且也并不遵从水往低处流的定律。

它们似乎有着生命，分裂出一块一块，爬上天台边缘垒砌的砖圈，主动坠入万有引力的怀抱。

现在，最后的一滴液体翻过了障碍，自由落下。

它穿透高层凛冽的天风，倒影在玻璃上一闪即逝，擦过突出的空调外机，自电线隙间划出笔直如弦的轨迹。

在它与地面融为一体的瞬间，苏红迈步完整踏上了桥面。

叽——

伴随着全身体重压下，黑色的液体从脚底挤出来。

眼底的地面突然黑了下去，桥头的灯泡依然稳定的放着光。

苏红被吓了一跳，顿时感受到——

鞋子被吸住了。

纤细的触须爬上了鞋子的外底，爬山虎般不停滋蔓。这些触须比发丝更细，在幽暗的光影下苏红看不到它们的存在。

她的第一反应是踩到了某种快干胶，它的表面在空气中迅速凝固，但是里面还保存着粘性液体的部分。

她努力试图把右脚从黑液表面拔起来，鞋底黏连拉丝，发出刺啦断裂的声响。

可下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她看见铺满桥面的黑液表面伸出的数不清的细小尖刺，让人联想到被收到刺激后炸毛的动物表皮。原本的黑液是平滑且反光的，正是这致密的激凸将它表面变成了不在反光的毛糙状态。

它们在动！

这些黑色液体是活的！！！

苏红嗅到了不可名状的真相，本能驱使着她开始后退，但为时已晚。

一股黑色的液体从地上喷出，喷到她抬起的右脚上，爬上鞋面，咬住鞋帮拉扯着苏红的脚。苏红单腿失去平衡，跌坐到地上，嘴里抑制不住的尖叫起来。

她瞪大眼睛看着黑液不停往自己的鞋子方向汇集，哆嗦着连连后退。

黑液也开始变形。

粘在鞋子上的部分变成了一条完全湿透的触手，不仅在发力向后拽，并且宛如植物根须似的不停从地上汲取更多黑液壮大自己，生长出更多枝条攀上了女孩鞋口裹着黄白条纹棉袜的细脚踝。

这是一场拔河，躺在地上的苏红使尽全力想抽出右脚，黑液则努力想把女孩整个拉进自己的怀抱。但苏红的力气毫无疑问远弱于这不明的液体，无论她如何挣扎，哪怕用上双手抱住大腿，依然感到黑液那边的拉力不可阻挡的增大着。

已经有一丝触须爬上了她的小腿，皮肤与黑液接触的瞬间，一阵被咬的刺痛感带着火辣辣的热度传入脑海。

冷风吹起，裹着恰逢其会的雪花。

下雪了。

苏红拼命拽着腿，大脑里却不可抑止的开始思考倘若被这液体吞没会发生什么？

一粒雪尘落在她的眼角化作泪水流下，被高楼分割的天空仿佛暗示着迷失的未来，纷飞的雪是哀悼中的葬花。

绝望的刹那，脚下突然一轻，所有的拉力都消失了。

原来是不负重荷的鞋袜离开了女孩的脚，自由的脚趾紧张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小脚绷紧足弓，少女的腿线为扭曲疯狂的背景世界点缀上了一抹诱人的明亮触感。

触手还没反应过来就猛地缩了回去，地面上的黑液迫不及待吞下了鞋袜又吐了出来，刚刚攀上小腿的那一缕触丝也拉长扯断了。

苏红如临大赦，甚至顾不得站起身，转头手脚并用往远处就爬。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更加糟糕的事情接踵而来。

巨大的阴影从少女张皇逃窜的背影中升起，这一轮的比试让整座桥上的黑色液体都恢复了活力。

粘稠的液体顺着桥边的栏杆和一棵小树爬上，向四面八方喷射出去。一张立体的网在两侧摩天大楼的墙壁之间张开，桥头那盏小灯也被作为节点，黏液吞噬了光芒。

桥面上剩余的液体如同巨鲸吸水般爬上了网。

与刚才变成触手的模样类似，但触手已经不再能满足黑液们的需求了。这一次的目标是独立的，合一的个体，让散落在大气弥漫于世间的力量凝聚在一身之中。

起先是数不清的腿盘踞在网上伸向四面八方，更多黑液在这些节肢的中心不断转变着形体。是蜘蛛，是蝎子，又是蜈蚣……宛如进化试错般的不断筛选。

外形不停的转变着，最终定格为人形的模样。

粗壮的双臂对着天空张开，双脚稳定的踏足地面，还有那副笔直站立的姿态。哪怕通体上下看不出任何器官与细节，也毫无疑问是“人”的姿态。

但是没有头。

从原本头部的位置一道巨大的豁口剖开到腹部，中空的的身体可以看见里面的模样。

没有内脏，没有骨骼，没有任何可以理解的器官。

只有粘稠的黑色不停融合分裂，像是数不清的触手交织在一起，又仿佛混沌的黑油在抽搐流淌。

人形用力一挣，漫天黑网收入躯体。

它对着苏红落荒而逃的背影伸出了一只手，一下子伸长出数百倍的手臂猛然抓住了女孩羽绒服的帽子要把她倒拖回来。

衣领收紧的窒息感迫使苏红长大了嘴，不由自主地吐出了舌头。

变成人形的黑液力量再次增大了，她几乎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仰天倒下，眼中只有天翻地覆的楼与空间，以及自己乱登着伸向天空的赤裸右脚。

“呕~”

十指扣进衣领，试图为脖颈分担压力，能感觉到口水溢出嘴角的清凉。

苏红急中生智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滚向一边。手臂以书中抽纸的气势扯走了外套，衣服的后背一下子就被磨穿了口子，白色的羽绒在拖行轨迹上升起，散入漫天雪花。

她站了起来。

抱着一丝不挂的娇躯，有一个女孩呆然伫立在城市暗面无人的小路上。寒风裹着雪，白色绒毛纷扬环绕，她捆着菱缚，全身露出。

在她背后十几米处，拐过巷子就是车来车往的大道，而她面前的怪物一步步逼来。

战战发抖的大腿之间，那根尾巴一样的绳子也同样摇晃着。

还有最后一只套着帆布鞋与黄白条纹棉袜的左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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