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沙滩、蓝天、白云，说实话，它们很清晰，如果不是没有随着波浪袭来的海风，我也一时半会没认出来这是一块巨大的LED屏幕，像一堵墙一样隔离了外界和我们——丰川祥子和我。

“灯。”一旁的蓝发少女在呼喊我的名字。

我才刚刚从这个“房间”里醒来，她看上去已经醒了一段时间了，正安然自得地看桌上放着的一朵玫瑰花，我则坐在一张床上，观察我的衣着，还是穿着一件蓝白T恤、一条牛仔短裤，与刚才在出租车上的我没有什么不同。身上的手机、钱包都还在，看起来不像是被抢劫了，难道是单纯的绑架？

我打开手机，上面显示着现在是下午三点，我从机场下飞机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已经三个小时过去了，手机没有收到一条新消息。我点开手机短信，里面竟然写好了我这几天不联系的理由发送了出去，我想这大概是抢劫犯发的。

我还想打字解释清楚，旁边那道声音再次出现：“别试了，没有信号。”

是的，现在我的手机连一格信号都没有，我看着爱音发来的那条『玩得开心！』，说不出一句话，看起来现在是真的没人来救我了。

“这是哪？”我问祥子。

“不知道。”她从旁边的沙发椅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坐了回去，对我投来疑问的眼神，“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一开始是收到经纪公司的短信，有一场临时的演出需要我出现，让我来机场，顺便让我公费到冲绳旅游，我其实并不在乎什么冲绳旅游，我只是看到他们需要我，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下飞机打了的士是这样的后果，刚才翻看记录也找不到那条叫我来机场的消息。

脑袋有点疼疼的……是用麻药把我迷晕的还是一砖头抡晕的？

见我没有回复，祥子也没有追问我，而是打开了面前那台小型电视——它看起来很旧，是以前那种大头电视，上次见到它的时候我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刚才你没醒的时候打不开。”

电视闪烁了几下，上面出现了几行字：“请打开平板终端的电源。”

电源？电视前面放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我想它大概就是平板终端？说起来上面确实放着一块很像iPad的平板。我摸索了一下“小盒子”的四周，摸到了一个按钮，按了下去，电视反而黑了下去，随之亮起的是那块平板屏幕。

“好多灰……”我看着我刚才摸索时沾到灰尘的手，这里大概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来了，我看了看四周，这里像酒店的标间一样，一张双人床，一台电视，一张沙发椅，一块地毯，还有两盏落地灯。说起来，只有一张床，那我和祥子岂不是要一起睡了？两个女生睡一张床也不奇怪吧？可我们……

“别嫌弃那么多了。”祥子对我说，我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回答我的哪个问题，呆呆地看着她拿起那块平板，拉着我凑过来一起看。

『开始』

她点了下去，平板上面出现了一排排白底黑字的黑体文字。

『下午好。』

『你们被选为了此次行动分析的实验对象。』

『如果一天能完成一个提出的课题，第二天就会得到三餐的食物分配和10点数。』

『结束实验需要70点数。』

『其他详细信息请从左侧的『详细确认』中确认。』

『第一天的食物无条件提供。』

『对于扰乱实验秩序的行为，将被扣除相应的点数，并且作为惩罚，将取消完成课题时的伙食提供。』

『无论理由如何，被实验者中的任意一方死亡，就结束实验。』

『请协助实验。』

“实验……？还有食物……”我有些奇怪，这看起来分明就是绑架。

“继续看吧。”丰川祥子点击了『详细确认』。

电视和平板上都一齐显示出了监控一般的影像。接着一个监控画面放大了，但还没等我看清楚，一只手就抚上了我的眼睛：“灯你别看。”

尽管她这么说，但声音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一个男人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惨叫让我隐隐作痛的脑袋更疼了。我握住她的手，轻轻放下了，入目的就是她蹙紧的眉毛。什么嘛……叫我别看，明明自己也很害怕。

现在看清楚了，是一个男人在一刀刀砍另外一个男人，这血淋淋的镜头直冲我的大脑，让我有些发颤，我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叫什么。

『测试者不会参与实验对象之间的纠纷。』

镜头一转，是一个女人在用脚踹门，嘴上还在叫喊着“让我出去！”，接着她拖来了一条凳子，试图用凳子把门砸开，但看起来这样并不能对门造成一点点的影响。

『对于扰乱实验秩序的行为，将被扣除相应的点数，并且作为惩罚，将取消完成课题时的伙食提供。』

『若实验对象在交换室的门打开时无故停留在交换室内，这种情况下，不提供食物和物资的补给。』

我看向我身后，只有一扇门在那里，这就是交换室吗？交换室后面就是外界吗？可我们连门都出不去。

祥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向电视，画面接着一转，是一个男人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的样子。为什么这么确定是奄奄一息？因为他的脸部相当消瘦，眼窝凹陷下去，泛出淡淡的灰色，看起来像是不吃不喝不睡了好几天。

『即使被试者已经危及生命也不会推翻这个规则。』

下一个镜头是那个男人僵硬地躺在那里，像一具尸体，不，准确来说，他就是一具尸体了。

这或许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见尸体，从前我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人的死亡，但尸体从没见过。说起来，小时候我在爷爷的葬礼上连眼泪都掉不下来，我的父母还要和亲戚朋友解释我已经哭过一次了，但实际上我就是哭不出来，我对于我的这种情感欠缺常常抱有愧疚，可我一点解决办法都没有。

第一次见到尸体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我应该感到害怕吧，但先前的画面似乎拔高了我害怕的阈值，我现在更多的是平静。他们说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反而会感到平静，我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这样。

『为了能够顺利地进行交接，请您协助。除了必要的情况之外，不允许进入交换室，离开时请关上门。』

『请协助实验。』

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排按键，似乎还有很多没有看完的东西。

丰川祥子看完叹了口气，对我说：“这算是什么……死亡威胁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祥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经纪人让我来冲绳和一个业内有名的制作人交流经验。”

简单明了，我想她大概也是和我一样，被这“抢劫犯”骗了过来，眼睛睁开就是在这鬼地方了。

“你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祥子冷不丁地对我说。

“啊……不……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害怕。”

害怕是一种什么情感呢？我曾经害怕乐队解散，害怕她的离开，害怕别人的拒绝，害怕重蹈覆辙，但我好像从来没有害怕过死亡。死亡，死亡是一种什么东西？人从一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就叫作死亡吗？

“你刚才看到杀人的场面身体在抖，这就叫害怕。”她淡淡地回答我。

没等我继续答话，她又继续点击了屏幕上的『注意事项』。

『在进行实验时，测试者会为实验对象提供维持生命健康所必要的物资和相关资料，但这并不是为了使被试者的人权和生命得到保障。』

『另外，对于实验对象受到的任何损害，测试者不会进行补偿或赔偿，原则上实验结束后也不会对被试者的行动进行任何干涉。』

免责声明吗……？绑架也要搞这一套？

『完成课题』

『从每天0点提出的课题中选择一个，根据当日提出的条件进行行动，第二天就能得到一日三餐和10点数。』

『必要的器具、步骤全部由测试者提供。』

『对于判定暧昧的条件，测试者将通过监视器，以目视进行判定。』

『当判定为没有满足条件时，将不会发放点数。』

『请在当日之内再次执行课题实验。』

『完成课题后，即使在同一天执行其他课题，点数也不会增加。』

『在完成之前可以更改课题。』

『课题内容请从左侧的『现在的课题』中确认。』

『实验的终止』

『完成课题，达到规定的点数后可以请求实验终止，或者由于被试者死亡而实验终止。』

『实验结束后，您将会和所持物品以及测试者许诺的报酬一起，被送回您希望的回归地点。』

『根据左侧的『设定』-『实验结束后的回归地点』，请选择您希望的回归地点。』

『初始状态是“在家或家的附近”。 这个设定只有被试者本人才可以变更。』

『被实验者的死亡』

『由于被实验者的死亡，实验室内的生存者低于2人的情况下，实验结束。』

『另外，针对被实验者死亡的情况，可以预先选择尸体的处理方法。』

『根据左侧的『设定』–『尸体的处理方法』，请选择您希望的处理方法。』

『初始状态是“在该设施火化后，安葬在私有地”。 这个设定只有被试者本人才可以变更。』

“尸体的处理方法……还觉得自己很人性化吗？”祥子对着屏幕闷闷地说，“也就是说我们就像前面那些人一样，时时刻刻活在监控的注视只下？”

我听到这话，忍不住又看了看四周的角落，看不出来哪里装了监控，我想大概是用了什么“针孔摄像头”之类的违法设备吧，反正他们也不在意犯不犯法了。

『关于点数的使用』

『利用获得的点数，可以使试验中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

『必要的点数和使用内容请根据左侧的『点数的使用·确认』来确认。

『在完成实验的情况下也请从『点数的使用·确认』中请求『实验结束』。』

『物资交接』

『每天的生活和完成课题所必需的物资，以及点数兑换的物资将在交换室中进行交换。』

『交换室在实验室出口的门前，是一个榻榻米大小的空间。』

『交换室自动上锁/开锁，被实验者不可手动开锁。』

『另外，若实验对象在交换室的门打开时无故停留在交换室内，这种情况下，不提供食物和物资的补给。』

『为了能够顺利地进行交接，请您协助。除了必要的情况之外，不允许进入交换室，离开时请关上门。』

『请使用洗衣箱处理需要清洗的衣物和不要的东西。』

『洗衣房回收的衣物，原则上在24小时内将会清洗并返还。』

出口的门前？所以真的是那扇门，唯一通往外界的地方。

『物资的交付2』

『规定的饮食时间是早上8点、中午13点、晚上19点。』

『因为食物配给后3小时都处于开锁状态，所以吃完饭后请把餐具放回交换室内。』

『那时没有吃完的食物会被直接回收。』

『如果在配给后的3小时内都不想进食的话，请姑且领取食物，并保管在实验室内。』

『原则上免费提供最低限度的生活消耗品。 根据需要，请在左侧的『点数的使用·确认』中提出请求。 』

*根据点数的使用，进食的时间和菜单也可以变更，规定外的伙食也可以提供。

*即使是免费的提供品，如果被判断为过分的要求，请允许我们收取点数。

『违反行为和惩罚』

『对于故意破坏设备的行为、长期滞留在交换室、逃离实验室等破坏实验秩序的行为，将处以扣除点数·课题完成时取消供餐等惩罚，并且不会事先告知。』

『向其他实验室公开情报』

『在本设施中还设置有其他正在进行的实验小组，通过给其他实验室公开任意信息也能够获得点数。』

『只有当其他实验室将情报信息设定为“公开”的情况下，才能确认对方的情报。』

『一旦选择公开情报，将无法恢复未公开状态。

『其他实验室的情报确认、公开情报的设定等，请根据左侧的『全体情报』进行确认。

“实验室……说的就是我们这间房间吧，明明是抢劫，却搞得真的像实验一样……”

“冠冕堂皇的混蛋……”祥子对着平板屏幕骂道。

说起来这倒是我第一次看见祥子骂人。

“我们会被上报失踪人口吗？”

“他们有能耐把我们骗进来，就有能耐让我们永远不失踪。”

“嗯……”

平板的光一闪，又出现了新的画面。

是一些我和祥子的个人说明：

收容人数：2名（公开+1点数）

停留日数：0日（公开+1点数）

现在的点数：0点（公开+1点数）

房间的样子（公开+10点数）

被试者情报（公开+3点数）

-被试者A 高松灯 女性 19岁

-被试者B 丰川祥子 女性 19岁

右边是一个监控画面，上面显示着在我们身后有一个监控探头一直注视着我们，正对着床的斜对角，左下角显示着“未公开”三个字。我见她也没有回头，想必是和我一样早就观察过了这个房间，对找到摄像头这种事不抱期待了吧。

“房间公开了可以加10点啊……”她喃喃道。

“可是公开了别人也看得到吧。”我不解。

“先公开一点别的情报吧。”她说着将三个无关痛痒的选项公开了，留下了『房间的样子』和『被试者情报』这两个有关我们隐私的选项。

这样就多了3点了，不过离70点还是遥遥无期啊……

3点点数可以换的物资并不多，无非是一些香烟红茶之类的无关紧要的东西，不过还可以换电视频道，里面分为民办频道和收费频道，分别需要一点数。

“收费频道……？意思是我们还需要另外交钱吗？可我们身上的手机没有信号了……”

祥子没有说话，不过我见她看见“收费频道”这四个字的时候，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耳朵烫得让我以为她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很快，我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因为我看见她阴郁的眼神向我看来，意思是让我快点放手，我也就乖乖放下了手。

她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购买了民办频道，像是对我刚才行径的报复，也没有告诉我到底什么是收费频道，可以让她的耳朵这么红。

她又用手指点了点屏幕，屏幕上显示了今天的课题，可内容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课题1：由被试者B采集被试者A的血液400ml。

课题2：由被试者A采集被试者B的爱液10ml。

1

『点数：2』

“收集灯的血液？？”

“收集小祥的……？”

后面的字我一点也不想念出来。

“真是变态……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实验吗？”

祥子看起来很生气，也是，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场合下都会生气。不过我在想，抽血400mL是什么样的，平时验血那一瓶子是多少mL？感觉400mL应该远远比那多吧。

“祥子……抽我的血吧。”我不知道如果选择后者会是什么样的场面，但我不愿意那样做，我相信祥子也不愿意。没有人会愿意给讨厌的人收集……那东西。

讨厌的人。

对。自从高一她对我说了那句“祝你幸福”之后，我们俩就没有再联系，我想是因为我让她讨厌了，才会落得这个地步。我们本就关系一般，却被关在这样一个房间里做变态的实验，实在是上天在捉弄我们。但如果是别人呢？他们会选择什么？我不知道。我感觉世界上除了我的妈妈没有人会愿意让我抽血。

“灯……”

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心疼吗？还是其他的什么？诡异的沉默在我们中间盘旋着。其实这样的沉默我们经历过很多次，在一些不得不碰面的场合，例如比赛的现场，结业典礼上的优秀学生发言，还有一些媒体采访，但她总是很明白什么场合该怎么做，每次都能把这份尴尬掩盖过去，让旁人看不出来。不过现在我们身边并没有别人，这份尴尬也就停留在了那里，没有人扬手将它挥去。

她又闭了闭眼，像是决定了什么，对我说出了那句：“好，我明白了。”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在害怕什么？害怕她说出那句“不，还是我来吧”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受伤的完全不是我吧？可我也在心疼她，不是吗？我的心疼远远大过我的害怕，我对她的情感远远大过对我自己，我心知肚明。

我们决定在饭后再进行抽血，在此之前，我们坐在一张床上，看那台老式电视。这里面并没有多少频道，我们对那些老电影并不感冒，于是最后还是转到了新闻频道，尽管那些国家大事也并不在我感兴趣的范畴内。

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好像除了重要的事我们之间就再没有其他话能够讲了。很难想象三年前我们是那么的要好过，不过三年前的我大概也很难想象我们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灯……你说，要是抽我的血，他们能认出来吗？”

“有摄像头看着呢。”

“也是。”祥子把自己缩进被子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好变态的实验。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抽我的血？”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我该告诉她我其实觉得很幸运是我当那个抽血的人吗？这是不是很奇怪？最好应该是我们俩都不受伤吧？完全被这个实验带到坑里去了……

“我去洗个澡。”她转身下了床，没有留给我一张正脸，但我感觉她哭了。不为什么，我的直觉。

等到祥子洗完澡，换上他们准备的一件T恤的时候，门被敲响了。我下床打开门，里面是一辆小推车，上面放着标注着400mL的血袋，一盒录像带，一些抽血用的医疗器材——采血针、碘酒什么的东西。

而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今晚的晚餐，是牛排，牛排旁边还有西蓝花和番茄酱搭配的意大利面。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吃饭居然这么讲究，让我有点怀疑是在做梦。

我把推车推进了房间，还过来陆续端走了两盘牛排，我把它们放在桌子上，等祥子吹完头发，我们就面对面坐在地板上，但却迟迟没有动刀。

“不会有毒吧？”

“可他们要杀我们随时都可以吧？”

“真这么好心？”

“没办法只能吃这个了。”

我其实也很害怕，但要是不吃的话我们的结果就是饿死了，要是被毒死或许还能更快活一些，我这样想着，拿刀轻轻划过牛排，甚至还是七分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精致些。

吃完牛排就到了该抽血的时候了。祥子坐在电视前面看那盒录像带里的抽血教程，我则在淋浴室里面洗澡。不想泡澡的原因是淋浴更快，我不想被那群人看见我在浴缸里面的样子，尽管淋浴也让我感到处处不自在。

热水冲在身上带来一点点刺痛的感觉，其实是水有点烫了，但我很喜欢这种感觉，疼痛能给人带来活着的幻觉，而温暖能给人带来幸福的错觉。

我很快就冲完了澡，从淋浴室出来，换上带来的换洗衣服，走出了卫生间，将脏衣服放进交换室的洗衣篓里，听说他们会把这些衣服拿去换洗，但不知道这些衣服具体是给洗衣机洗还是给人洗，这问题想得我有些窘迫。我最后还是把衣服一股脑地放了进去，没再认真想下去。

“啧。”不耐烦的语气在我耳边响起，“你头发都不吹干吗？”

“等一会就干了……我头发短……”

“感冒了怎么办？在这个地方？”她停顿了一下，从柜子上把她刚才用的吹风机拿了下来，又接着说：“感冒药还要用点数来换吧？”

“哦……”我知错地回应她，把手伸向那个吹风机，拿了过来，继续吹我的头发。

在我吹头发的期间，我看见祥子在推车旁边转来转去，她在研究那些我看不懂的医疗设备，她戴上了白色手套，把那些包装纸撕开，一个个整齐地摆放在那上面，等待我的就位。

我突然觉得或许祥子去做医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她本来就成绩优异，能力出众，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吧。而我要不是她的缘故，可能现在会准备去上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后当一位普通的职员吧。

国中三年级的时候，我遇到了祥子，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丰川家的大小姐，在月之森上学。我们的相遇就像是一部小说的开头，我在桥上看花，而她却误以为我要自杀，过来扑倒了我，把我的人生和她的人生彻底相撞在那里。

阴差阳错下，我们成为了一个乐队的队友，不过乐队是很少有很长久的，我们在后来又解散了，各自组成了新的乐队，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风格，又在后来的后来加入了经纪公司，参加各个地方的演出。因为MyGO和Ave Mujica实在是太不像了，几乎没人猜得到我和她曾经是同一个乐队——CRYCHIC的队友。

头发吹干了，我坐在小推车前，祥子看起来很熟练地给我绑上橡胶管，然后用碘酒消毒，再拿那根感觉比我血管还要粗的针头，插进我的小臂，我感觉异物感要远远大过疼痛感，黑红色的血液从我的手臂迅速流到了血袋里面。

他们要拿这血去干什么？卖钱吗？这算不算违法的行为？等到我们出去的时候可以报警吗？但鬼知道哪天又会被抓进来？警察会说我们是神经病吧？

“灯，你不害怕吗？”

“嗯？”

“你一直盯着看。”

“非要这么说的话，好奇大过害怕吧。”这是实话，我很相信她，再加上这是我第一次抽血，当针管扎进我的手臂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时，我的害怕就被消解了大半。

“小祥看起来很熟练。”

“我很害怕。”她有一个想要扭头的姿势，但可能是担心转过头就没办法看着血袋了，又死死地盯着我看：“灯，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我失误了，然后你就会死掉。”

“没有那么严重吧？”

“你真的是不知道生命的重要。”

她拔掉了针管，拔针带来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嘶了一声。我按住止血的位置，看着她又重新把东西整理好，把推车送回交换室，走回来的时候瞥了我一眼，就走进洗手间洗漱了。

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五分钟过去，我把胶布撕下，走到电视机旁边，拿起平板，上面有几行黑字。

【满足了所需条件，课题达成。】

【明天的食物将会提供，并且增加10点数。使用方法在平板的『点数使用方法』中】

任务终于是完成了，距离离开这里又近了一天，我心满意足地倒在床上，感觉有点发困，于是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灯？灯！”

1.5

当我从交换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灯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起初我以为她只是单纯的睡着了，但我推了她几下，想叫她盖上被子再睡，她却没有一点反应，像一具尸体一样。

我想起那天放学回家，躺在榻榻米上的父亲，也是这样，他再也没有醒过来。医生说他是酒精饮用过量加上作息不规律导致的猝死，就那样死在了我的家里，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

“灯？灯你醒醒。”我又推了她几次，又俯下身听她的心跳，还在隐隐地跳动，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不希望又有一个人在我面前死去。

特别是她。

大概是没有做抽血前的检查，又是第一次抽血导致的晕倒，我坐在她的旁边，默默祈祷着，希望她能够快些醒过来。

我们多久没有这样一起待在一间房间里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国中，我在她的家里看她写的歌词（后来我知道了那是她的日记本）。CRYCHIC解散之后，我和她的关系也就散了。听说在那之后她还特意买了独角仙的笔记本，但可惜我看不到了，因为我们现在不过是普通的同校同学，关系还没好到可以到对方家里去。

其实解散是我的个人原因，不过我不是很想提起它，就让它埋在我的记忆里面，谁也不要知道最好。大家只需要知道现在这个成功的丰川制作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也没有必要去知道。

“小祥……祥子。”

灯醒来下意识喊的是我的昵称，但她自己也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又把昵称换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点点的窘迫竟然让我觉得可爱。

“你晕倒了。”我严肃地告诉她这个事实。

“啊……我以为我是睡着了。”

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健康……不过这次我才是那个肇事者，是我扎的针。

“喝点水吧。”我给她递上我准备好的温开水，看她一点点抿，像一只小猫在安静地喝水。

“你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疼……”

“先躺下吧。”

她听到我这句话就乖乖地躺进被窝里面，乖乖闭上眼睛，就像我小时候那样，听到家里长辈的命令就乖乖去做，尽管我不认为听话是一种美德。但灯倒也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听话的小孩。

如果说她听话的话，那当初见我一点都不愿意搭理她的样子，就应该要知难而退，而不是冲进我平时练琴的音乐教室里，莽撞地给我她的笔记，拿那种渴求的语气对我说话，让我差点狠不下心拒绝她。

“祝你幸福。”

那是我唯一能说的话。

在洗手间发了一会呆，我又回到了卧室，灯看起来已经熟睡了，我也跟着躺进被窝里面。跟别人一起睡觉并不是我的习惯，那个男人死前的日子里我总要在隔壁的隔间里忍受他的鼾声，让我整夜整夜睡不着。灯的睡姿很腼腆，跟她本人一样，像婴儿般蜷缩在角落里，好像渴求母亲给她一个拥抱，可惜我并不是她的母亲。

我也曾经渴求过一个属于母亲的拥抱，但我的母亲在我幼年时期就去世了，我小时候生活在男人的世界里，祖父、父亲、舅舅，都是男性，没有温度的生物，谎言、伪善、冠冕堂皇是他们的代名词，所以我离开了他们，离开了我曾经虚假的幸福。

终于，我找到了我自己。

可现在的我，是我想要的我吗？

2

『点数：12点』

我是被手机的闹铃吵醒的。

我下意识伸手想要把这铃声关掉，却感觉怀里有一团温暖的东西。睁开眼就是那头蓝色的长发——祥子正将头埋在我的怀里，把我当作抱枕一样睡着。

她似乎被我的动作吵醒了，也睁开眼，和我四目相对，眨巴了几下眼睛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却没有像那些电视剧里的角色一样，从我的怀里逃窜出去，而是又埋头，沉沉睡去，我想她是真的累了。这来之不易的片刻温存，让我感觉回到了从前我们还要好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这样肆意地拥抱。

我打开手机，电量只剩下不到一半了，所幸这里有插座还能让我充电，还能让我的闹钟发挥用处。我不是很敢拍照，我担心这里360°的摄像头会抓到我的行径，随时派杀手来把我解决掉，以绝后患。

现在是8:03，到了我们吃早餐的时间，我打算下床帮她把早餐端进来吃。我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臂，有点酸麻，接着转个身下床。

结果在我脚落地的那一刻，脚底刚感受到木质地板的温度，世界就天旋地转，我跪倒在了地上。随后是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我，让我不会进一步倒下去。

“小心！”祥子在我头顶喊道，“你还没恢复完全吧？慢慢站起来。”

我又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话说人的身体真的很虚弱啊……抽了400mL的血就能变成这样吗？还是说是因为我平时疏于锻炼的原因呢？也有可能是起身太快导致的低血压吧？血少了是不是更容易低血压了？

在我坐在床边胡思乱想的时候，祥子已经换好了衣服，去交换室把今天的早餐取了过来。我觉得好些了也起身，看见交换室里已经放着昨天我们换洗的衣服，想必是已经洗干净了。于是我将它们取过来，叠好放在床旁边的柜子上，顺便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一切准备就绪后，才坐在桌前和祥子一起吃饭。

祥子在桌上看完我做的一系列动作，忍俊不禁：“感觉我们很适合一起生活。”

我被她这话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能说：“啊？哪有……我们先看今天的课题吧。”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们还在吃早饭，鬼知道课题会出现什么让人难以下咽的东西？

她吃完收拾干净碗筷后，擦干净手就去把平板拿了过来，我也匆匆吃了几口，就把碗筷拿走了，我担心出现的东西会让我想呕吐。

她打开平板，像昨天那样点了几下，出现了今天的课题：

课题1：由被试者B对被试者A做出割伤。

长100mm、深8mm以上。

课题2：由被试者A采集被试者B的爱液10ml。

“割伤100mm……不会死人吗？”我看着课题1喃喃道。

“灯……你昨天刚抽了血，不能再流血了吧？我……”

我知道祥子想说什么，其实我的内心也在跟我说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我的求生欲在作祟，可我的脑子却在和我说“不，选课题一”。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