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流逝着，随着深秋到来，天气也慢慢有些冷了，我们的旅途也在继续。一路南下，我们来到了姐姐出游时到达的第一座小镇。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能到达姐姐的故乡了。

“那时候我还尚未成熟，跟着当地的人一起做葬礼的准备工作。”姐姐曾和我们说，“在那里，有一件事让我印象可深刻了呢。

“当时我见过的遗体，本人多是因意外或者急病去世的。即使死去的时候样子比较悲惨，我们至少还可以让他们在葬礼上看着体面一些。而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因绝症去世的母亲，我至今都无法忘记她的样子。

“她还活着的时候，我曾见过她最后一面。她的身体早已被折磨地只剩下骨架，脸颊深深的凹进去，眼窝也往里陷下，整张脸已经连个圆形的轮廓都维持不住了。四肢则更不用提，胸口的肋骨已经能隔着衣服一根根数出来了。我从没见过如此恐怖的样子。我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坐在她身边，她告诉我，她已经和疾病抗争了两年，而丈夫则早在数年前因病去世。虽然一直在积极接受治疗，却总是无济于事。眼看着身体一天天消瘦下来，死期一天天逼近，她的身体和精神一步步衰落，注定将在经受百般痛苦折磨后离开人世。

“我问她，是否有想过提前结束生命，好让自己不受这苦，她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后悔，还是在想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因为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葬礼上，即使将她的全身都用被子遮住，连脸都用白布盖上，她那副简直不成人形的样子还是让我久久无法忘记。要是真的让人她的惨样，有几个会忍住不让自己尖叫着后退呢？

“只是我了解了她这个人，那副躯壳就没那么可怕了。”

我想起了之前那个因急病去世的小女孩。虽然死相让人不忍直视，但处理好后，她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平静。但要是遇到那位母亲，或者说车祸里被撞得碎成好几块的样子，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在我们遇到姐姐之后，她也曾带过我们去看望她的女儿。她叫月见樱，开了一家不大的花店。现在又过去了几年，她还会不会在那里呢？

刚刚将车驶入小镇，我和莉莉就根据记忆来到了一间小花店门前。店面很小，除了两边放置的花篮和花盆，中间就只剩下狭窄的过道了。

花店的店主穿着一身浅紫色的毛衣，厚厚的黑色长裤和浅棕色的靴子。因为是室内，相比外面还是暖和多了。她很快就认出来我们，向我们挥手打招呼。

“真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啊。”她感叹道。“没准再来晚几天，你们就看不到我了。”

“你要关门了吗？还是要去外地？”我还不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摇了摇头。“实际上啊，再过一个星期，这家店就不存在了，我也要不存在了。是绝症，医生说我的病情最多坚持两个月。”

“……啊！”我这才反应过来。她站起来的动作很缓慢，身体也是很虚弱的样子，原来是因为这个。会想起姐姐讲述的经历，我不禁心里一沉。“难道和你母亲的病……”

“你们也知道这件事啊。没错，就是母亲的遗传病。只是我运气不好，这么早就病发了。这个病晚期可折磨人了。我妈妈最后的那一个多月，只能躺在床上插着一堆管子苟延残喘，身子也变成了一堆骨头。”似乎是唤起了悲伤的回忆，她顿了顿。“所以呢，我不想要死的时候这么没有尊严，我想要以体面的样子拥抱死亡。”

“如你们所见，现在我还能下床活动，不过估计没多久就要下不来床了。所以一个星期以后，我会请医生来为我安乐死。”

“在那之后呢？”莉莉开了口。“你的店要怎么办？还有亲人朋友呢？没有人照顾你吗？”

“谁知道呢。”她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然后因为一直生病中途辍学，到现在就没认识几个人，也没指望多少人能记住我。”

“那么，请让我们为你举办葬礼吧。”我提议道。“一个人死去也太寂寞了。比起一个人就这样草草到死掉，我想稍微用心准备一下，为它举办一个仪式会好些吧。”

我们的到来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葬礼什么的，只是想着不要拖着残破的身体和难以忍受的疼痛中死去。因此，听到了我的想法，她眼前一亮。“呼呼，”她捂着嘴巴笑了。“是啊，或许我也要准备准备了。”

我们带着她来到车里姐姐的棺材前。“你还记得我们的姐姐吧，之前都是她带着我们来看你的。只是她今年去世了。我们是为了带着姐姐回她的故乡，所以将她的遗体保存下来的。”

姐姐穿着和之前一样的白色连衣裙和连裤袜，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胸前。“哇……真的跟睡着了一样啊，保存得真么好。她凑近身子仔细的看着。“这是哪里的技术？”

“很厉害吧。”莉莉将姐姐的手拿起来，放在樱的手上。“这是姐姐开创的。我们用来保存她的时候，用的就是她的技术。除了能长期保存，还能让她不论从外面看上去，还是摸起来，都十分自然。”

“啊，说到这个，”莉莉一拍手，“我们正愁缺少一个模特呢。平时我想化妆，都得拿我哥来开刀，很不方便。樱愿意来当我们的模特吗？我们可以给你也做长期防腐。”

樱捧着姐姐的手，感受着皮肤的触感，沉默了一段时间，似乎是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她好像是鼓起了勇气，转过身来对我们说：“好啊，不过……给我的身体也做一套……要多少钱？”

“不必，不必了。”我把手放在我的胸口，真诚地说，“以往这个请求可是一直说不出口呢。要是对逝者家属这么说，怕不是要被骂得狗血淋头。所以啊，你能做我们的模特，我已经很感激了。”

“反正财产什么的也没什么意义了。我目前手里的加起来是这个数，虽然不是很多，但也都给你们啦，就当是对你们的感谢。”

和我想象的一样不是很多。毕竟给母亲治病花了很多钱，花店的收入能维持衣食无忧已经很不错了，何况，安乐死的价格也不便宜。不过光她愿意做我们的模特，就足够我们给她做一套免费服务了。“那我们就收下啦。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莉莉也在一旁催促道：“事不宜迟，赶紧准备起来吧，毕竟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

樱带着我们走进她花店里的小房间。大概十二平方米的空间，那就是她的家了。房间虽小，但也五脏俱全。靠窗摆放的床边，是一张小小的书桌，上面的架子上放着许多本书，每一本都有着经常翻阅的痕迹，大概是它们陪着樱度过了卧病在床的时间吧。对面是一间小小的卫生间和台子上的电磁炉，门口旁则是衣柜。

樱打开衣柜，里面挂着的是几件衬衫和外套，还有些裙子。下面则是几个抽屉。“我是该想想最后一身该穿什么了，得挑一套比较好看的。”

翻了一圈，在一堆日常衣物中间，她挑出了一件浅蓝色的纱衣。这一抹亮眼的蓝色使得我和莉莉也眼前一亮。“哇！”莉莉发出一声惊叹。“我之前一直想试试看这类衣服呢，又轻又飘逸，还很好看。”“这件衣服是我几年前买的。”樱解释道，“因为喜欢所以买下来了，结果因为没什么能穿的场合，只是试穿了一次就没什么动过了。现在或许是一个穿上的好机会呢。”

除了这件葬礼上穿的衣服，樱还拿了一件白色衬衫配翠绿色长裙，还有一条紫色的连衣裙，是给成为模特后的自己准备的。“不用在意，把喜欢的衣服都拿上吧，我们车里放得下。”看到她有点犹豫的样子，说到。“真的？”“真的。”反复确认了几次之后，她终于放下心来，将其他几件衣服也一并挑选出来。

第二天，我们在一间旅馆放下行李，便起身去到樱的花店。“接下来的话，要准备葬礼相关的内容了呢。”莉莉提问道，“樱是怎么想的呢？”

“葬礼啊……我昨天想了一下。”樱回答说，“就在我们的店里举行吧。剩下的花我找人用批发价卖掉，腾出来的空间应该足够了吧。”她的手拂过身旁道蔷薇花瓣，又补充道：“不过还是留着些做装饰吧。将花瓣撒在四周，感觉应该会很不错。”

我们跟她在花店里转了一圈，她只挑选了一枝白蔷薇和几株樱花。“我想要将蔷薇放在手里，樱花摘下花瓣撒在身边，可以吗？”“随您吩咐。”我故作夸张地做了一个仆人的姿势，逗得她噗噗地笑了起来。

“到那时候，把我的床放在店的中央，把我放在床上吧。棺材就用简单一点的，这样搬运起来也方便。你们两个人要抬这么重的东西，应该很辛苦吧。”

“要放张照片吗？”我问道，“在葬礼上可以放在你的床头，之后也可以和你一并带过去。”

“哎……我上一次拍照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一直都是一个人，也没什么拍照的必要。”

“这样的话，现在我们就拍一张吧。”莉莉双手一拍，“正好，也让你穿穿那件纱衣，绝对会很适合你的。”

换好衣服，樱坐在镜子前，莉莉则为她简单地化了个妆。樱似乎有些兴奋，刚涂上粉底的脸颊上显现出了一点粉红。

“好了，出发！去照相馆！”

因为身体原因，樱走得很缓慢，莉莉则健步如飞，又为了不和我们拉开距离，一直在我们身边转悠着。

照相馆的摄影师是一个和丽拉姐姐年龄相仿的大姐姐。她看到穿着纱衣的樱，也是赞不绝口。

这位摄影师大概不会知道，这将是樱最后一次拍照片了。

回到店里，樱一下扑倒在床上。“对了，”她想到了什么，翻过身来，“我很好奇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呢。带着丽拉返回她的故乡之后，你们还会去哪些地方呢？”

“我们打算在那里定居了。”我向她简单说明了原因。“没有比那里更适合的地方了。至于丽拉姐姐，我们打算单独为她准备一间房间，就相当于给她搬个家了。当然，现在我们要把你也带过去，自然也有属于你的房间哦。”

“哇……”她有些不敢相信。“也就是说，我不会天天都待在棺材里，等到你们要用我的时候拿出来，之后又塞回去？”

“当然不会了。”莉莉果断地说。“要是整天都关在个小盒子里，这不就跟工具箱里的螺丝刀一样了吗。再怎么说，不论是姐姐还是你，对我们而言都是重要的人。并且你将自己的身体交付给我们，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对待呢。”

“嗯……”她双手放在胸口，似乎是在想象自己躺在新家里的样子。“啊，那我得多带几套衣服了。平时就给我穿些日常点的吧，也不能一直穿纱衣。”

“是哦，姐姐还没有礼服呢。”我这才想起来，姐姐一直穿着那套连衣裙，甚至连之前的葬礼也没有换过。待到她的家乡，我们肯定要再举行一次告别仪式，那时候再是这套连衣裙就不太合适了。“看来一回去就得去买礼服了呢。”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樱显得十分兴奋，像是得知几天后就要春游的孩子一样。虽然说她注定要在出发之前离开人世，却一点也不影响她对“新家”的想象。房间里放什么，自己穿什么衣服，自己会怎么样做模特……转眼间天就黑了。

“今天真是高兴啊，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多几天。”樱终于也累了，说完这句话就倒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然而谁都知道，这样的日子无法再持续下去了。又过了三天，樱的状态开始变糟糕了，身体不时地感到疼痛，以至于要服用止疼药了。店里的花基本都卖出去了，只剩下光溜溜的墙壁，这家店的下家也已经找好了，也定好了搬出时间。我和莉莉将白天的时间都花在樱的身旁，陪她度过这最后的时光。

在这之后到来的，是月见樱的最后一个早晨。

一大早上，我们便来到樱家里，那里已经有里几名医生，旁边架着记录用的摄像机，对着正在等着签署协议的樱。“实在不好意思，月见女士。你也知道，安乐死的流程一向把控得非常严格，你必须保证这是完全出于自己的个人意愿。”“我知道啦，谢谢你。”一旁签字的樱似乎心情很好。过不了几个小时，她将彻底从病痛中解脱出来。一开始她还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后面就越写越快，一口气就在几十张纸上都签上了名字。

“好的，月见女士，现在我们已经将药配好了。我们必须问你一句，请问你确定要实行这次安乐死吗？”

“是的。”她果断地回答道。在得到许可后，她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这药水还有点甜呢。那么，再见了。虽然时间很短，但我真的很高兴哦。”她躺在床上，向我们说着简短的告别词。

过了一分钟左右，那名递给她药水的医生开了口。“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我感觉还好，就是心脏跳得有点快，有些喘不上气。还有多久药才能生效？”樱还是有些兴奋地问着医生。”“这杯药水当然不会生效，因为就是一杯糖水而已。”她笑了笑，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拿出了第二杯液体，“而这杯，它才是结束一切的药。从刚刚你的样子看得出来你的决心，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最后问你一句，你确定你要喝下这杯药吗？”

“是的。”和之前一样果断的回答。“真是的，再喝下去我肚子都要撑了。算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再喝一杯吧。”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忘记和我们打趣。

又是一次一饮而尽，她穿着睡衣躺在了床上，莉莉上前去拉着她的手，我则坐在床边。“这次真的要走啦。”真的要离开的时候，她反而又平静了下来。“母亲走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其他人为我做些什么啦。其实我也希望这样的时光能长些，只可惜身子不允许了。”她顶着安眠药的效果睁开眼睛，有些不舍地看着我们。“算啦，我死之后，你们一定要给我打扮得漂亮点哦。”

“谢谢你们。我感觉这最后的一个星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随着安眠药的发作，她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了，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又过了一会，呼吸逐渐变浅，变得断断续续，直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就再也没有空气进去了。

她的脸上仅存的血色迅速地退去，我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力也随之流逝。

就这样等了几分钟，医生来测量她的呼吸和脉搏，翻开眼睛照了照，便开出了死亡证明。

“呼——”莉莉将之前因为紧张憋住的气一呼而出，似乎有些哽咽。“这次……真的是结束了呢。虽然只是在一边看着，我却感觉自己也过了一场安乐死呢。”她慢慢地将樱的头发理好，双手叠在腹部，又将她睡衣的裙摆拉了拉。“就让她在这里躺一会吧。她刚刚经历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现在是时候让她休息休息，睡上一个好觉了。”

樱的表情十分平静，看不到一点痛苦的感觉。我相信，自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以后，这个场景一定在她心中反复演练过好几次，而今天，只是将她脑海中的过程亲身体验一遍罢了，如同一场演剧，排练已久后终于完成了演出一般。

十点钟的太阳从窗外照在她脸上，枝头的小鸟唧唧地叫着，而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这一切了，只是独自沉没于自己的梦中，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最后一抹微笑。她真美啊，我情不自禁地想。

不过，要进行防腐还是尽快的好。就这样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趁着身体还柔软，我们就抬着她送进车里，去往处理室去做防腐工作。

工作进行的很顺利，由于她并未死去很长时间，我们在替换血液和内脏的时候没费什么工夫，而且因为身体还未变硬，进行必要的翻动时也没有阻碍。处理完成后，我们将一块白布盖在她身上。冷藏个三天左右，等到身体再度变软，就可以“请”她出来举行葬礼了。

第二天，我们回到樱的家里，收拾她的遗物。花店里的花已经都以批发价出售完毕，只留下一些在葬礼上使用。原本看起来空间局促的店面，此时却显得空荡荡的。而这家店也已经定好了买家。樱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不久之后也将完全消除。

樱的棺材和姐姐一样，是轻质的方形木棺材。除了她躺进去的空间，还有不少地方可以放东西。莉莉将樱之前挑选出来的衣服和内衣袜子装进一个袋子里，我则将书架上的书和她的几双鞋子用箱子装好。樱的生活很简朴，除了这些，便没有什么其他值得带走的东西了。

我们将床推出房间，放在店中央，将樱的照片放在床头。这就是停灵用的床了。床上还铺着被子，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体的气味。就在昨天，樱还曾躺在上面，吐出她的最后一口气。而不久后，她也将告别这张陪伴她已久的床，随我们一起去往远方了。

又过了两天，我们去到处理室，一同带着的还有那件蓝色纱衣和莉莉的化妆盒。掀开白布，樱赤裸的身体便显现在我们面前，接下来就要为她穿衣，化妆了。

这件纱衣颇有的风格，上半身是长袖，袖口很宽，下半身则是长长的裙摆。由于只有薄薄几层，甚至有些透明，只有中间的部分被遮挡起来。领口很大，对我们来说，要给樱穿上这件衣服并不困难。

莉莉为樱穿上内衣内裤后，我便抬起她的上半身，让莉莉将纱衣从头上套下，将袖子套在双臂上，最后让莉莉将裙摆往下拉。衣服很宽松，卡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穿衣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化妆就交给你了。”我将樱的上半身重新放平，坐在一边，看着莉莉大显身手。

因为本身看上去就挺自然，化妆也就免去了很多繁杂的工序，像化正常人的淡妆一样即可。莉莉的动作十分娴熟，不到十分钟，樱的嘴唇便重新变得光彩，脸颊上也有了淡淡的粉红色。对于指甲，由于她并没有提过什么要求，莉莉就简单的在手指甲和脚趾甲上涂了一层亮油，这样看上去美观。

最后，在她的双腿上套上肉色的薄丝袜后，我抱起她的身体，让莉莉在工作台上铺上一张白布。我将她放在白布上，让她双手握住扣好，用丝带束住她的脚踝，然后用白布将她紧紧抱住。就这样，我和莉莉将整装待发的樱搬回车上，最后一次送回她的家中。

掀开裹在樱身上的布，我们将樱抬到床上，让她的头枕在枕头上，全身躺在铺好的软被子上。我将她的双腿抬起，方便莉莉整理裙摆，拉成扇形铺在床上，又将她的脚跟并拢轻轻放下。莉莉用梳子梳理她的头发，将几缕发丝拨到身前，其余的梳往脑后。我将一枝白色的蔷薇放在她胸前，拿起她的双手让她握住，最后将粉红色的樱花花瓣撒在她的周围。

这次的葬礼规模远不如那位年轻修女般宏大，甚至连在一旁哭丧的亲人也没有，只有我们两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在一旁默默地为她守候。路旁稀少的行人中，有那么几个注意到了，便在门外稍作停留。

樱死去了，世界依然照常运行着。在她活着的时候，很少有人知道她，死去之后，也没有几个人会记得她。或许将来路人走过这里，会稍微好奇这里的花店怎么关门了，仅此而已。知道一点她的事情的，大概也就我和莉莉两人罢了吧。

樱的遗体将会在这里停放七天，然后被我们送进棺材，和她的遗物一起送往姐姐的家乡。

“今天我要去集市上补充一下我的化妆品，就请老哥一个人为樱守灵啦。”三天后的早上，莉莉跟我说了一声，便早早出门了。

我来到樱的花店。樱还是一样静静地躺着，而她手中的花和四周的樱花花瓣却已经开始泛黄了。我轻轻地将她身边的花瓣拨到地上扫掉，将她手中的花拿出来。

室内的暖气还没起来，樱的身体像冰一样刺骨。我到她房间里接了一盆温水，轻轻地擦拭她露在外面的脸颊，顺便帮她活动一下手脚的关节。樱比莉莉还要矮十公分左右，纱衣的裙摆长到盖住了她的双腿，只有穿着丝袜的双脚露在外面。

樱的四肢也是和身高相称地小巧。我将她的手放在我的手心，和我的手比起来，她的手就梗显小了。手上地皮肤白白的，指甲叶修剪得很干净，让我忍不住轻轻地抚摸。樱地脚比莉莉还要小上一圈，感觉我一只手就可以将她的双脚握住。喔握住她的脚掌，活动着她的脚踝。她的脚掌和指腹都相当柔软，捏起来很舒服，可能是因为身体弱而不长运动的缘故。丝袜让她的脚趾紧紧地排列在一起，亮肉色也为皮肤增色不少。今后她做模特的时候，想必也有不少人会被这双脚吸引吧。

房间的温度逐渐升高了，我将樱的双手叠放在小腹上，将她的双脚重新并拢，之后就坐在她的身旁呆呆地望着她的侧脸。

没有了葬礼上常见的喧哗和哭喊声，我内心却有些难以平静。现在的樱看上去完全像是睡着了一样。我望着她轻轻合上的双眼，微微发亮的嘴唇，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好像轻轻拍一下肩膀，她就会睁开双眼一般。然而，这些都只是我们做出来的，真正的樱已经不存在于世上了。

如果没有这次安乐死，说不定樱还能活上个十几天，没准还能坚持到到春天花开的时候。尽管如此，她还是喝下了那杯药水，先一步离开了人间。“你这样选择，不后悔吗？”我想到了姐姐曾经问樱的母亲的问题。如果是樱，她会如何回答呢？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她闭上眼睛时，平静而坦然的表情。我想，她一定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就在我入神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我一看，原来是为樱拍摄照片的摄影师。他看到床上躺着的樱，刚开始还有些疑惑，但当他再看到床头摆放的樱的照片，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有点惊讶地抬了抬眉头。

我先开了口。“樱在拍完照片以后几天就去世了。她一直想要一个体面的告别，谢谢你把她拍得这么好看。”

“是吗……”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是……她的样子真的只像是睡着了一样，和我见到她时的样子差不多啊……真的看不出她已经去世了。”

于是，我便和她讲起樱决定安乐死的事情，还有我们这几天短暂相处的经历。当然，做模特的事情当然是略过去了。她也听得有些入迷，索性直接坐了下来。

“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么长时间。我原本以为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樱这个人了呢。不过现在又有一个人知道她了，我很高兴。”这是摄影师姐姐离开时，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七天的守灵很快就过去了，来访的人依旧屈指可数。第八天上午，我们带着旅馆收拾好的行李来到樱的花店。过不了多久，樱就要和她的家彻底告别了。

纳棺之前，我们脱去樱身上的纱衣，为她洗澡更衣。由于浴室很小，没有浴缸，我们便将她放在一张椅子上。樱的身子软绵绵的，我们将她扶上椅子，她的双臂和头都无力地耷拉着。我扶着她的肩膀和头，以免她滑下去摔到地上，莉莉拿着喷头和毛巾，将她全身从头到脚清洗一遍。

将樱的身子擦干，头发也用吹风机吹干后，我将她抱回床上。将要为她换上的是宽松的白色衬衫和翠绿色的过膝裙，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花边短袜。如果说衣服和裙子有些成熟的风格，这双袜子则显得可爱了。袜子质地很薄，甚至透出了点皮肤的颜色。樱的脚又比较小，很容易让人以为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

为了固定四肢，我小心地让樱的十指交握，紧紧地扣在胸前，莉莉将她的双脚并拢，用丝带束住了她的脚踝。

我和莉莉站在的头尾，将樱连着被子一起搬到棺材里，这样她就不至于躺在硬邦邦的板上了。之后，我们将棺材搬到车上，和姐姐的棺材放在一起。莉莉将装她衣服的袋子放在她的身边，将她的几双鞋子也用塑料袋装好，依次摆放在她的脚边，我则将装书的小箱子，还有她的照片也一并放了进去。

临行前，我最后一次望了望这家小小的花店。虽然只待了半个月，但因为天天都来，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做个好梦，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我将棺材盖盖上，便和莉莉向着姐姐的家乡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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