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老实说，无论哪种形式的宴会都很无聊，不如公款出差打小怪兽好玩儿。

加隆夸赞米诺斯的北欧品味，问候拉达曼提斯的父母和祖宗（褒义），和艾亚哥斯谈论才从穆和沙加那儿恶补来的印度教神话，跟艾欧里亚打赌下场比赛是哪个球队赢，可他还是觉得所有社交辞令都怪没意思的，阿瑞斯那次尚且还能弹琴唱歌打拳击，跟狂斗士斗智斗勇，这回的联谊没有敌意没有试探，没有政商首脑打嘴仗，一切都平和愉快得令他可怕，要知道几个月前他们还是要置彼此于死地的敌人，见面说不上两句话就直接亮膀子亮拳头，此时却亲得像穿一条裤子的孪生兄弟（虽然他从未和撒加穿过同一条裤子）。加隆略感无聊地找了个僻静地方数人，这次联谊海界总共请了十二个人，加上朱利安大人自己就好像在开什么圆桌骑士或最后晚餐的地狱玩笑。黄道十二宫是十二，火钟十二小时是十二，可以说他人生中的暗淡时刻或多或少和十二这个数字脱不了干系，加隆在角落里偷偷发呆的时候蓦地产生一股不太好的预感，逼得他当即抬头，正对上朱利安的视线。

十六岁的船王向他遥遥举杯，稚气未消的脸庞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他勾勾嘴角跟着抬了下手，随即想起来，米罗呢？从宴会开始起他都没和对方说上话。

加隆环顾会场，看见米罗正站在大厅另一边，侧对着他跟艾尔扎克絮絮地交流，模样就像老师挂念学生、兄长关怀弟弟——这两人一见面能如此亲切熟稔多半得归功于水瓶座。天蝎座黄金圣斗士今夜不得不舍弃珍爱的机车服和老旧的训练装，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一本正经地穿礼服打领结，西装笔挺、皮鞋锃亮，成为时尚杂志和八卦版面最爱的花花公子，上街回头率百分百那种。他仗着敏锐的听觉在一众人声乐声中捕捉到二人的谈话，果不其然艾尔扎克把先前的情形告诉了米罗，语气苦恼地说：

“前辈，加隆怎么这样……”

“他就是这样啊。”天蝎座的战士象征性地抿了口酒，眨眨眼睛，“艾尔扎克，你讨厌他吗？”

“说不上讨厌……但三番五次的戏弄的确也有点受不了。”艾尔扎克犹豫了片刻，“而且海皇战之前他——唉，我们不太好说。”

“好，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米罗想到什么似的勾起一边嘴角，神色和揭露他抓阄作弊时一样狡黠，“这种时候，戏弄回来不就好了？”

“诶……？诶诶？”年轻的海将军没反应过来，而米罗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新酒，说，“好好看着吧，[[rb:艾克 > Ike]]。”

加隆挺直身体，猜测他的男友会怎么帮小屁孩戏弄他。他看着米罗不紧不慢地向他的方向走来，然后停在了离他不远的一张桌旁，像在等什么人似的，而在他视野的另一端，朱利安也换了杯酒，悠悠然往桌边来。

怎么的，合起伙来找他算——加隆耳朵掏到一半，突然发现了一个早该意识到的事实：

朱利安，和米罗拥有非常相似的长相。

不、不是吧……他的视线忍不住在金发碧眼的上司和金发碧眼的男友之间来回游移，一时间没藏住神色当中的震惊。

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像？！

他可算明白米罗睡前那句有心无心的关怀和掐头去尾的嘟囔是什么意思了。他当然会觉得莫名的熟悉——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种可怖的相似呢？

米罗和朱利安似笑非笑，先后以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他所在的角落，随即天蝎座的战士优雅而完美地与海皇陛下的宿主碰杯，率先开口：

“好久不见，朱利安。或者说，我的弟弟？”

弟、弟弟……当这个词由米罗随意自然地亲口说出的时候，加隆感觉天塌了半边。他真的不想回去面对米罗向他坦白说，“加隆，也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其实我原本的名字是米（后面跟着一串他背不下来的拗口音节和五六个间隔符）·索罗，因为念起来太麻烦所以才简化成了米罗”……他甚至能想象那时候米罗脸上会出现怎样得意又狡猾的笑容。

“唉呀，你怎么能和身为海皇的我这么说话。”仿佛小一号米罗的朱利安装模作样地责备道，语气里倒是充斥着满满的戏谑，“不过我们确实很久没见面了，现在又是联谊时间，所以我原谅你的不敬，天蝎座黄金圣斗士、我的哥哥。”

加隆的另一半天也塌了。

一想到他开过男友单箭头上司的玩笑，圣域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双子座之间不得不说的恨海情天”便跳进他的脑海，米罗当时耐人寻味的表情也立刻就有了解释。他和撒加尚且没吃彼此的窝边草，米罗这个看似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圣域标准三无孤儿当然更不会去染指一个天降的弟弟了——迟来的尴尬此刻笼罩在他的心头，而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万一他跟米罗闹出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使发生的可能性非常之低），他又该如何面对男友背后的关系呢？他是不是该担心，假如真到了这一步，米罗一个纵向的越洋电话打给身为小舅子的朱利安，他就会在默默奉献了十数年青春的海界真正尝到“没有好果子吃”的滋味？

“喂喂，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也许神明认为这场闹剧还不够精彩不够有趣，就在他内心波涛汹涌翻江倒海之时，另一个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唐突地响起了。来者毫不见外地加入对话，瞥见加隆时眼里闪过带着恶趣味的了然笑意，“做坏事怎么不带上我？”

一个稍微大了一号……一点点的米罗出现了。

是天雄星的艾亚哥斯。

之前在冥界把他当沙包一样扔上天的家伙。

当艾亚哥斯说出“我的弟弟们”这个词的时候加隆已经无天可塌了。

“你们……”他的舌头打结程度和卡萨不相上下。

三人各自笑得意味深长，倚着桌沿大大方方地向他展示彼此间如出一辙的相貌，在加隆脑子里就是三个有大有小的米罗在疯狂冲击他的视觉和理性。他难免哀叹起自己的未来，朱利安今后下发任务时他怎么可能不去幻想男友在情事中涨红的脸和含泪的眼，又会因为走神被上司询问“在想什么呢，加隆”这类米罗会在餍足后、在入睡前问的话；而他也不想看见伏在他身下喘息的男友偏过头，用艾亚哥斯般凶暴的神色咬着唇夹紧他的下体喊他再快一点——太酷刑了，简直像拖延到现在才发作的毒药。

他此刻终于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恶作剧，老老实实去当门童只不过损了一时颜面，根本不用经历这么恐怖的当下乃至于将来。加隆呻吟一声，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咦，这不是海龙吗？”毒药一号问得纯善，好像刚刚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过来和我们一起聊聊天吧。”毒药二号紧跟其上，用米罗的嗓音对他说，“大好时光一个人神游多可惜。”

“可能不是神游，”毒药三号上下打量他片刻，信誓旦旦地确认，“他吓傻了。”

加隆听到这句话猛地回过神来，快步走了过去，抄起酒杯一通狂灌，然后找回了自己的冷静。借着距离的拉近他能更清晰地端详面前这三张肖似的脸，并渐渐区分出三者之间的不同：首先艾亚哥斯拥有三人中唯一的浅玉色眼睛，黑色头发不安分地往天上翘，但面相和身形与米罗相差无几，可能就眼珠稍微小了一点，抬眼时会略略显得凶狠；朱利安的发与眼同米罗几乎一致，虹膜颜色稍深，面容比其他两人柔美，体态也更纤细，像是还没完全长开的青春期版本；米罗则是三者的中间态，气质既不特别温和也不特别强硬，身高和瞳色都居中，头发倒是最卷最蓬松，上挑的眼尾也是三人当中唯一……

但无论如何，这些差异都太过细微，无法否定三人之间借由相似面容建立起的亲缘关系。那三个人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像他和米罗逛街时看到的情人节巧克力套装，一盒三式，除了颜色装饰稍微换了换，本质没有多大区别，连口味都一样。可他依然不怎么相信他们是亲兄弟，毕竟米罗说过要“戏弄回来”。

他一咬牙，还是直截了当地问出了他心底的疑惑：“你们三个……到底怎么一回事？”他甚至忘了使用对神明兼上司的敬称。

“就是这么一回事呀。”朱利安用十六岁的单纯语调回答他，“我们当然是兄弟。”

“加隆，你表现得太意外了。意外地……有些可爱。”米罗善意的笑看上去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我都不忍心再公开这个秘密了。”

“想想你和撒加，”艾亚哥斯眉头一扬，“好像比我们三个更像吧。”

加隆无话可说。他自己也是有兄弟的人，还是相似度高达99.99%的孪生兄弟，一个不注意连女神都会认错他和撒加，可他们兄弟俩的关系无人不晓，怎么从来没人怀疑过这三人的血缘呢？就算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这三人脸贴脸站在一处、相隔不到半臂，也该发觉点什么了吧？难道……

“怪不得你们从不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场合。”他做下推断，语气里掩不住好奇，“不过为什么？”

“因为很麻烦。”朱利安接过他的话，“我可是船王家唯一的继承人。”

你想想，如果你从小就是天之骄子、手握天文数字般的资产，突然有天你的父亲死了，这时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亲子鉴定书认证的板上钉钉的哥哥，就算家族内部没起争端，媒体会放过这么好的材料么？肯定是扛着长枪短炮追着我们跑十条街呀。

“尤其是当我们各自有了使命之后……通敌叛变的罪名扣上了很难听的。”米罗耸耸肩，“而且，不相见意味着下手的时候也不用太顾及亲情。虽说什么感情都得放在彼此的信仰之后就是了。”

“可你们三个，出生地天南地北……怎么会是一家人？”他毫不避讳地提出了新的疑问，“私生子？”

“答对了，本来还以为随星星降临圣域的双子座不会明白这些。”艾亚哥斯一上来就开始揭彼此的老底，脸上带着一丝不屑，“我和米罗的母亲都是老索罗的情人，后来我母亲辗转回到故乡生下了我。”

“我的母亲则嫁给了我的父亲，本来她怀上我就是一场意外。”米罗没什么感情地跳过当年的一堆糟心事，“总之，最后我被带到了圣域。”

“而我，则在某一天多了两个来路不明的兄长。”朱利安家教良好，说到自己那不省心的爹也没有翻白眼掀桌子，只是语气不太尊敬，“老东西临死前善心大发，说要把部分财产分给他从未过问的两个儿子——死了都不省心，让我给他擦屁股。”

“然后你们就第一次凑在了一块儿，像三块同时出炉的小饼干。”相隔几年出生却都拥有为神效力的资质，还被分去天远地隔的三个地方上班，不知道该先感慨强大的遗传基因还是造化弄人的命运。加隆天马行空地猜想三兄弟相见时面面相觑的滑稽场景，差点笑出来，“那遗产分割问题呢？没打起来吧？”

加隆根据自己看过的那些文件粗略地算了算，索罗家族家大业大、旗下产业覆盖全球，只有城户家的古拉杜财团能平分秋色，若有心要争遗产，估计真成一场小型圣战了。而朱利安摇摇头：

“我其实很意外，他们当时都放弃了继承。”

“圣斗士不轻易插手人间事务。我总不能告诉你，我七岁就拿圣衣领津贴、吃穿用度全由圣域包揽了。”米罗尴尬地笑了笑，“而且圣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消费场所基本固定在罗德里奥，到了修行地就更是了。”

“我在苦修。我以前是湿婆派的。”艾亚哥斯的回答则更简单直白，“成为迦楼罗之前我的本名是[[rb:止多伐稽 > Chitavake]]，尼泊尔语里意味着‘湿婆之眼’。”

得，一个有钱没处花，一个根本不花钱，是没什么继承遗产的欲望。

“所以，今天是这些年来的第二次见面？”加隆扬扬酒杯，示意自己败给了这场戏弄。他实在想三两句退出谈话，换个地方消化并最好遗忘这将来说不定会令他胃痛不已的惊天秘闻，“希望我的出现没打扰你们兄弟情深。”

“当然没有。其实你来得正好。”米罗笑容愉快，青色双眼闪过促狭的光，让他觉察到事情恐怕没那么快结束，“我早就想将你介绍给我的亲人们了——”

“加隆叔叔。”他的男友挽过他的胳膊，语气轻盈天真，仿佛全身心地依赖着身旁年长八岁的恋人，让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同时也是我的爱者。”

流言和真话的夹击混着两道复杂的目光投向他时，北大西洋的海将军第一次无比想要落荒而逃。

米罗迅捷无比地出手拉住了他，天蝎座战士的眼力和速度可不是盖的。况且米罗同样可以学他那样大材小用，甩一发钳制波把他控得牢牢实实。

“哇哦，所以撒加是Daddy。”他的上司玩味地推导出结论。

“哇哦，所以你和米罗在乱伦。”天雄星点点头，依照结论举一反三。

果然不针对自己的流言才是最有趣的！他眼角余光瞄到几个听见声响饶有兴趣往这边看的海将军，额角划过一滴冷汗，准备回去就把乱传父子谣言的圣域杂兵秉公执法了，嘴上还得东拉西扯找补回来：

“完、这完全是……”

“是加隆叔叔先告白的。”米罗非常及时地火上浇油，手臂亲昵地搭在他肩膀，头也靠过来，卷曲的发丝几乎要戳到他的颈子，“女神殿下祝福了我们的恋情。”

“看得出来。”朱利安弯弯嘴角，“你们佳偶天成。”

如果纱织小姐也能同意我和她的关系就好了。他读得懂船王没说出口的幽怨话外音。

艾亚哥斯的笑容和殴打一辉时一样坏：“说起来，你被我们三个轮流揍过一次诶。把它当作认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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