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苏缘汐第一次来到东城。

　　上个世界的天灾实在是有点过于惨烈，以至于她耗费了几乎所有的魔力，才堪堪从席卷的热浪之中逃了出来。

　　而现在，她正出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之中，手扶着墙壁，努力地调息着所剩无几的魔力，以快速地让自己融入进这个世界。

　　“东城，东城应该是个只有兽人的地方吧，那我也得变成一个兽人才行......”

　　在世界之间周游所获得的知识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她依稀记得在恩格里斯的书中好像描绘过这片土地的人文风貌，因此在脑海中稍作回忆之后，借着魔力的帮助，她从一名人类少女转变为了白狐兽人的样子。

　　唔......装扮倒是挺合适的，就不用改了吧。

　　及背的白发被分成了两股，发梢处的淡粉好似暗示着其主人的不平凡；粉色的眼眸搭配上米色的衬衣，再辅之以红色的蝴蝶结，色彩间的平滑过渡彰显着青春少女的活力；在白色收袖外套之下，枣红色印花裙的风姿也难以被掩盖——这样的兽人，在东城好像并不多见。

　　但苏缘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个地方休息休息，而不是在这里纠结要穿什么样的衣服。

　　她迈出了小巷，只是一眼，就望见了开在正对面的酒吧。

　　此刻已然是深夜，并不崇尚夜生活的东城早已看不见其他行兽。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灯牌好像暗含了奇怪的魔力，吸引着少女往更深处走去。

　　整间酒吧连个服务生都看不见，唯一还亮着灯光的吧台唯有一只灰狼伫立在那里。而他正专心致志地擦着爪间的酒杯，微微竖起的狼耳，很快就捕捉到了少女轻声的脚步。

　　她认得他。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的。”

　　现在明显不是上班的时间，但出于尊重，灰狼还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他抬起头，幽绿色的眼眸在稍显昏暗的环境里闪烁着荧光，没有野兽那般的血腥暴虐，只有淡淡的忧愁酝酿在其间。

　　“陈先生，我只是来坐坐，应该没事吧？”

　　这是周围唯一能够落脚的地方，纵使少女不想过多的暴露自己，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况且，她也相信他。

　　“......你认得我？”

　　一句简单的话，陈岚却品味出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少女淡淡一笑，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她只是倚靠在桌沿，端起双爪，亦如最普通的过客：

　　“嗯。”

　　“有意思。”

　　灰狼并没有选择刨根问底，面对这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他表现得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绅士的礼仪在任何时候都派的上用场，很快，一杯用高脚杯装着的白水送上了少女的桌前。

　　“夜很深了，就不请你喝酒了。”

　　清澈的开水还在蒸腾着热气，在周遭黑暗的环境中，好像塑造出了一小片的仙境。少女盯着这被擦拭得晶莹剔透的杯子，一时间出了神。

　　“放心吧，免费的。”

　　灰狼见到少女还在犹豫，不由得多提醒了一句。

　　深夜时分的大叔和少女之间，好像发生什么都不奇怪。陈岚的解释掺杂着一种奇特的纯洁，那是坚守本心之兽才会拥有特质。

　　“谢谢.......”

　　少女被灰狼的说辞给逗笑了，不过细细想来，她好像确实没有这个世界的货币，

　　“那个，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这么晚了，店还没有关门呢？”

　　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杯中的热水，少女顿时感觉全身的疲惫都缓解了许多。而为了不让灰狼在一旁傻坐着，她主动提出了话题。

　　“我感觉今天晚上会有特殊的事情发生，所以就多留了一会。”

　　陈岚没有选择隐瞒，他眼里的困倦也不似作假，但比起早点下班回家睡觉，他对眼前的少女似乎更感兴趣，

　　“那你呢？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芬芳而又自然，其中又掺杂着一些中年雄兽独有的醇厚。灰狼的双眸深邃而摄人心魄，少女的借口被堵在喉咙之时，她才意识到，她好像无法对面前的狼兽撒谎。

　　“我.......我只是偶然来到了这里，很快就要离开了。”

　　这样的回答十分奇怪，饶是陈岚都不太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但他只是颔首思索了片刻，就重新抬起了头。

　　那双幽绿的狼眸之中，多出了几分释然和羡艳。

　　“我明白了，这位远方到来的客人，还请允许我向你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少女有些讶然，因为她明明没有透露出太多的信息，可面前的灰狼却已猜到了一切。

　　“不用这样啦......我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相逢即是缘，你能认得我，便是对我最大的鼓舞。”

　　少女的反应更加确定了陈岚的猜测，而他所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肯定，

　　“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

　　少女明白，此时的情况已经远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灰狼并没有任何恶意。

　　“只要给我一点时间休息就好。”

　　少女知道陈岚的意图所指，但她并不想给这只萍水相逢的狼兽人带来太多的麻烦。

　　“这样吗......”

　　请求遭到了拒绝，看着有些失落的灰狼，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少女的脑海中诞生，并且再也挥之不去。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

　　“又或者......可以让我摸摸您的头吗？”

　　“......”

　　这个要求很奇怪，但是又不那么奇怪。少女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雄兽的头颅是否是一种禁忌，她只是有了这样一种渴望，想要摸一摸他的头的渴望。

　　在这么一瞬间，灰狼的眼眸之中闪过了许多，多年来的经历沉淀成了一声叹息，而他最终则是缓缓地将身体伏在了桌上，将英俊帅气的狼头送至了少女的身前。

　　“请自便。”

　　陈岚的身高在兽人世界里算不上太突出，但对比起少女，依然是绰绰有余。唯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帮助少女实现愿望。

　　真的可以吗.......

　　少女并没有将灰狼同意的情形放在预想之中的首位，一直到温暖和柔顺的触感自爪间传来，她才意识到这一切都并非虚幻。

　　刹那间，她的魔力在激荡中失去了控制——她转变回了人形。

　　慌乱之中，少女本想重新调动起魔力，但即便发生了如此变化，面前的灰狼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这让她下定了决心。

　　以人类的手掌触碰兽人的脑袋，这在之前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但光滑的皮肤与柔顺的毛发之间的交错抚摸，却又是这么的浑然天成。

　　陈岚的头和普通的狼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没有丝毫的伤痕，毛发也没有任何的干枯，就连时间都很难在这颗高傲的头颅上留下印记。可也正是陈岚的如此完美，才让这蕴藏在其间的苦难更显得深刻。

　　毛茸茸的耳朵微微有些蜷缩，看来陈岚虽是紧闭着双眼，但对外界的感知依然让他有着些许的紧张。少女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沿着毛发的方向轻抚过头顶，才让灰狼稍稍松懈下了精神。

　　“陈先生.......谢谢你。”

　　苏缘汐其实一直都很好奇，兽人的脑袋摸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而陈岚的付出则是让她明白，“摸头”这个动作并不只局限于表面。

　　它更适用于对待“心爱之人”。

　　“不用道谢，你也让我知道了被摸头是什么感觉。”

　　其实，让陈岚接受这件事的正是他对于儿子的思念——他想通过这次奇遇，来让自己理解儿子的所思所想。

　　现在他也知道了。

　　历经了沧海桑田，饱尝了时间冷暖，已至中年的灰狼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狗，静静地伏在桌上。

　　曾几何时，他也渴望着这样的一个简单的动作。

　　“我要离开了.......”

　　时间过去了很久，但又逝去得很快，少女的魔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而这也意味着告别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她不属于这里，纵使有千百般的留念，却也只能选择离开。

　　“.......”

　　灰狼并没有应答，因为他感受得出，少女并没有便变回兽人的样子。

　　他不能将世界之外的东西镌刻进脑海里——除了这奇异而又独特的摸头体验。

　　光影在交错之中渐渐褪去了颜色，那一盏盛开在黑暗的灯，在灰黑色的毛发上浅浅地泛着微亮。陈岚的身影浓缩着，湮灭着，直至最后，消散至了虚无。

　　“结束了啊......陈先生。”

　　少女还在回味着手指间那温热顺滑的触感，而当她摊开掌心之时，却发现有一根毛发散落在其间。

　　“这是.......”

　　“大姐姐，你的样子好奇怪啊！”

　　还没等少女反应过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待少女循着声音望去，却发现是一只矮小的灰狼，正睁大着幽绿色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很显然，少女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而是来到了另一片异域。

　　她以人类的样貌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惹来大的麻烦。

　　情急之下，她顾不上此刻还有一只小狼就在身边，立刻转换了自身的形态。如同魔法少女变身一般的光彩绚烂而又辉煌，看得小灰狼目瞪口呆。

　　“大姐姐......你是神仙吗？”

　　好在，心智发育不成熟的幼兽看见什么都能自动给出解释。不过，少女越是看着眼前的小狼，就越是觉得他的身上有着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是那根毛发提醒了她。

　　原来，是陈先生小时候啊.......没有烦恼，没有忧虑.......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魔力在一瞬间又荡然无存了，并且亏空得十分严重。在工会的人发现少女之前，她只能暂时待在这个地方。

　　但是幸好，她还有认识的兽人在这里。

　　“陈岚小朋友，你好啊。”

　　“诶，你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是神仙姐姐嘛，什么都知道的。”

　　“哇，那你能变出一个皮球吗？”

　　小陈岚的话提醒了少女，她将视线投向小灰狼的双臂之间，在那里，一个漏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可以哦，不过这需要一点代价。”

　　“是什么代价啊......”

　　“让我摸摸你的头如何？”

　　“不行不行，雄兽的头是不能乱摸的。”

　　小灰狼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而这让少女想起了才刚刚告别的大灰狼。

　　原来陈先生还是有点介意这件事的啊.......不过，小孩子的头就是用来摸的，不是吗？

　　“不能摸的话，皮球就没有了哦。”

　　“唔......那，那好吧，就一下哦？”

　　“嗯嗯。”

　　时间到底是什么？这时间恐怕没有人能够回答的出。

　　但当少女的手再一次抚摸上灰狼的头时，这交织起来的时空，便会将答案暗藏在每一根毛发之间。

　　你好，陈先生。

小说相关章节：《孤胆英雄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