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回到咖啡店时已是午后时分。

“哇！这就是大叔的店吗！莲莲也在唉！”

留守店中的雨宫莲本还诧异着，为何店长非但没有送走坂本龙司，反而是大包小包带着两人又回了店里。蓦然被对方的大呼小叫一惊，今早开始不知为何有些昏沉的头脑反倒是清晰了不少。

“这是……”

跟在两只身后进门的佐仓店长放下手中的购物袋，对迎出吧台的雨宫莲摆摆手，跟着走进了吧台。

“吃过饭了？”

“还没有，我不太……”

吧台中预备的米饭已不多，雨宫莲转身将淘洗好的米饭倒入内胆，看见佐仓店长皱起的眉头，忙补充了一句。

“今天中午客人还满多的，而且我……应该是早上吃多了一点吧，现在还不是很饿。”

“一会还是抽空把饭吃了。”

听人这么说，佐仓店长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洗过手后盛出三份米饭，转头对着吧台前眼巴巴的两人问道：“你们要什么……”

“魔鬼辣！魔鬼辣！我可以不要花椰菜吗！”

爬上了椅子，正探头探脑的坂本龙司见这是要投喂自己的意思，咋咋呼呼举起手叫嚷起来，也不看桌上的菜单一眼，执意要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从电视上看来的口味。一旁的高卷杏几次想按住他的手掌阻止都未能成功，只能怯怯转头去看大人的表情。

佐仓店长倒是不恼，背过身去挑了个适中的辣度加入盘中，递给雨宫莲加菜后又去问高卷杏的口味。

青绿的秋葵隔开了米饭与酱汁，接过餐盘的两人此时才觉得腹中饥饿，也顾不上自己盘中的口味究竟如何，赶忙找一处位置坐下，舀起满勺的美味。

总算是打发走了两个小孩到一旁吃饭，佐仓店长迅速解决掉午餐问题走进吧台，似有所感的雨宫莲擦擦手上水滴，调高了电视音量再看着一旁检查着备菜的佐仓店长。

“我没有做慈善的打算。”先前被坂本龙司点名嫌弃西兰花可怜兮兮缩在冰箱角落，佐仓店长关好冰箱，转回来看向雨宫莲：“你们虽然都没地方去，但也别想着白吃白喝。”

或许预感到这是佐仓店长打算留下人的意思，雨宫莲连忙感激的点了点头。“真的很感谢您，我已经在物色兼职了，新宿那边有几家店都可以夜间……”

佐仓惣治郎这时反倒是抬了抬手止住雨宫莲的话，沉默了片刻，复又开口。

“他们就跟你一样，用打扫房间来作报酬，以后早上我会多准备两份饭。”看着这几日休养得精神见好，脸颊却依旧瘦削显骨的雨宫莲，佐仓惣治郎也不忍看他疲于打工拖累了恢复。只是看对方这副认真模样，心知雨宫莲是真心想早些补上缺漏，倒也左右不好再劝。

“到时候微波炉加热，他们这个年纪，应该不至于出问题。”

想着自家女儿总打算用快餐敷衍过每日饮食的糟糕习惯，佐仓惣治郎心下只觉一阵苦恼，不禁希望起或许有人陪同着，双叶能多重视下自己的饮食。

“今天我就先带他们回去安顿，你看着晚上没什么人的时候关店就好，有情况电话联系我。”

悬着心的雨宫莲此时哪里还听不出佐仓店长话中意思，担忧半日的安置问题迎刃而解，松了一口气却也说不出什么感激话语，只能点头承诺：“我会把店看好的。”

等佐仓店长交代完店铺事务，吃完了午餐的坂本龙司与高卷杏也乖巧托着餐盘还了回来，潺潺水流冲走泡沫，被独自留下的雨宫莲心中却是一阵暖意升腾。

伴随着车库大门下落的咔嚓声响，咚咚脚步踏入了大宅，难掩兴奋劲头的坂本龙司正欲跑进放下衣服，却又被佐仓惣治郎叫住。“先别急，我和你们说说住在这里的规矩，都跟我过来。”

换过了鞋袜，转身走向客厅的佐仓惣治郎却没看见，背后的两个小孩忙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恐慌与无措。

大人已经走远，不知自己又要面对如何种种行为条例的两人也顾不上拿出新买的拖鞋换上，忙追了进去。

毕竟他们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实验体必须无条件服从研究员的指令。

大人们总是这样说的。

两人慌张追着佐仓惣治郎走进了客厅，对方已在沙发上落座，等人倒过水抬头，却看见坂本龙司与高卷杏皆是以军姿模样站在桌前，见此情景的佐仓惣治郎心中不禁有些愕然。

这些小孩，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站着做什么？都坐下，不用这么紧张。”佐仓惣治郎招呼着两人坐下，又推了温水过去，才看见两人怔怔恢复了进门前的轻松姿态，只是却再也不敢将眼睛从自己身上移开一寸。

“以后你们就先在这里住下，等坂本的家人那边有消息了，再说其他打算。”盘算着家中食材存量，拿不准两人饮食口味的佐仓惣治郎思索片刻，还是心觉让人自己决定更好：“以后我会多准备两份午餐，你们中午就自己加热了吃，微波炉都会用吧？”

坂本龙司与高卷杏连连点头，或许是担忧麻烦了人，两人皆顿了一拍，高卷杏才开口轻声说道：“不用那么麻烦的，我们可以吃速食……”

“那怎么行。”还未说完，佐仓惣治郎先皱起了眉。“你们这才几岁，速食那种没营养的东西……”一看沙发上的小孩却已经低了头不敢再说话，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两人的佐仓惣治郎，又放缓了语气：“平时我也要给双叶……我的女儿准备午餐，多买些菜的事而已。冰箱上面有便签，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写上。”

听见这般叮嘱，坂本龙司与高卷杏才重新抬起头来，佐仓惣治郎只继续补充：“你们有什么忌口，就是不能吃的菜记得早点告诉我。但是不准挑食，记住了吗？”

等两人都说过自己并无什么忌口，佐仓惣治郎才讲起了留在这借住的规矩。房间是同雨宫莲那样要自己打扫的，走廊和公共空间也一并要每周清理，不过也只是低矮处。虽说家中也有折叠的梯子，佐仓惣治郎却也放心不下两个小孩在家中爬高，到底只能自己闲时清扫了。

“双叶她平时比较害羞，那边的走廊你们也不用打理。”再为自家胆小的女儿叮嘱一句，忽然想起小孩功课的佐仓惣治郎问起：“对了，你们之前是学到什么年级了？”

对这询问颇感困惑的坂本龙司与高卷杏如实答了，只看见佐仓惣治郎点点头：“功课不能落下了， 我回头去书店看看，应该有合适的参考书，到时候你们就跟着书上先学。”想着两个小孩在家无人监督，说不定根本无心学习，佐仓惣治郎又补上一茬：“我和雨宫会偶尔来抽查，别一天到晚就想着玩。”

“知道啦大叔，区区成绩什么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好啦！”

许是听出了佐仓惣治郎打算长期收留自己的意思，先前寻不到家人踪迹的无措已消弭了大半。坂本龙司也不再消沉苦恼了，还颇有信心地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一旁的高卷杏也是连连道谢，倒也没有被安排事务的任何不满。在这有食有住，甚至还有人愿意关心自己的学习，与实验室相比起来，已是不能再幸福地生活了。

“今天……就先这样吧。”说完了大致安排，佐仓惣治郎瞥一眼角落挂钟，指针已缓缓垂至了整点。想着本该是店休采购家庭物资的火耀日，却被整日的奔走挤占了时间，只觉无奈的佐仓惣治郎唯有在心中叹气，转头打发两个小孩回自己的房间去。

“你们先回房间把东西放好吧，一会还有些事，晚上再带你们认识这边的房间。”

听见解散的信号，坂本龙司与高卷杏皆是猛地站起了身子，又在佐仓惣治郎不解的眼神中对视一眼，忽然噗嗤一声齐齐笑了出来。

“麻烦大叔啦！我们马上就去！”

也不解释，反应过来的坂本龙司先跑出了客厅，被落在原地的高卷杏也掩不住嘴角笑意，冲着佐仓惣治郎再鞠了一躬。

“佐仓先生，真的很感谢您。”

“倒也不用那么拘谨，你就和那小子一样叫我大叔好了，整天都是些敬语……”

总让人觉得自己和年轻人拉不近关系啊，幸好双叶不这么……不对，双叶似乎更嫌弃自己来着。

忽然感受到一阵中年危机的佐仓惣治郎来不及愁苦，就见对面的女孩起身笑弯了眼睛：“那，佐仓大叔，我是杏，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哦。”

这也算是被年轻人接受了吧？看着两人都开开心心回了房间，正打算拿出纸笔计划购物清单的佐仓惣治郎望见廊檐外。厚重围墙下仍是一片凌乱绿意，未知种属的粗野植物凌乱占据了庭院，更有生出长枝探入走道的意图。

见此情景，佐仓惣治郎不禁又忆起昔日这小院在自己手下打理显出的满墙生机。

削开木条搭出斜靠小院的支架，供凌霄花①在春末垂落满墙繁茂的艳红；一年生的向日葵②是盛夏主角，要在晚春逐周渐次种下，才能在霜冻前让着一抹亮色长久盛放；低矮的月见草③是羞怯到只敢在深夜现身的佳人，不过只要那人从实验室归家时能瞥见片刻，倒也不枉自己一番努力。

“富士山与月见草最相称了。”

当年自己翻开花土时，是这样和她说的吧，文绉绉看来书上的话，指望对方能猜出自己的心意。

那人当时回答了什么呢？

“这么瘦弱的花，恐怕不能适应富士山的气候。”

可那人虽然忙于研究，却还是抽出闲暇来看自己种花。

自己怎么想起这些来了。

心道莫不是人上了年纪就爱追忆往昔，佐仓惣治郎怔怔回神，转眼不再看那杂草横生的黄昏小院，专心盘算起五人份的一日三餐该如何制备——双叶和两个小孩都是长身体的年纪，菜品种类只多不少才好，可话是如此说，又不得不顾及所有人的口味……

几番落笔终于是定下了购物清单，参考书还是等明日到了书店让店员推荐的好。摘下眼镜正揉搓着鼻梁舒缓，佐仓惣治郎欲起身叫上两人外出购物，却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顺着未关的拉门望去，眼角却飞快窜过一道模糊身影，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佐仓惣治郎起身看去。只见高卷杏正努力扶着与自己一般高的拖把，亦拖亦拽努力清洁着地板。

又是一阵咚咚脚步，这下佐仓惣治郎看清了先前过去的是谁——坂本龙司此刻正脱了鞋袜，两掌并撑着一块抹布，撑起身子急速窜过大半条走廊，留下整片泛光的水痕。

“呜呜！火车来咯！”

看着颇有干劲的两人，佐仓惣治郎却只感到一丝无奈与苦恼——谁知这两个孩子不是因为害怕被抛弃才这样急于表现自己呢。不知又要多少时间才能让他们认清自己不会被丢下，自己在这方面可算不上擅长，毕竟双叶……

正思索着，忽然听见咕咚一声，连带着便是物件翻倒接上一片哗啦水声响，佐仓惣治郎忙抬眼看去，高卷杏已跌坐在地，脱手的拖把杆又打翻了水桶，泼出一地潮湿。

“诶？哇！笨蛋女……”

听见动静的坂本龙司也回过身来看，见是高卷杏摔倒，也不思索张嘴就说。佐仓惣治郎正不知该先把人扶起还是纠正小孩的用词，就看见高卷杏顾不上哭疼，从地上爬起就朝着罪魁祸首跑去，一眨眼便捏起拳锤在了还未起身的坂本龙司头顶。

“混蛋！你弄得到处都是水！”

挨了一拳的龙司也不相让，叫嚷着正要反击——

“够了。”

闻声的两人一回头，看清站在走廊上的人后立即收了动作，又是乖乖摆出一套立正姿势，连高卷杏那还在滴水的衣角都顾不上了。

“对不起。”

“……对不起。”

走廊上此时只余水痕无声蔓延，心知逃避无用的两人倒是主动开了口，正等着惩罚到来，却只看见佐仓惣治郎摆了摆手，一副无奈模样。

“行了，去把手洗了，等下都跟我出去一趟，我带你们认认这边的路。”

弯腰扶起了水桶与拖把，见坂本龙司与高卷杏还是怔在原地，暗道脱敏任务道阻且长的佐仓惣治郎又对着高卷杏补了一句：“先把衣服换了，放在脏衣篓里就行。”

“知道了……”

看着片刻前还喳喳不宁的两人又一齐转身进了房间，默默收拾残局的佐仓惣治郎只觉一阵疲倦。

“真是的……麻烦小鬼一个接一个啊。”

少有来访者的整洁大厅中，一身职业套装的年轻女性伫立在楼层索引图前。前台护士正无所事事，本想上前询问来人是否需要帮助，却被对方目不转睛的严肃神情吓退回来，只得悻悻作罢，低头抠弄起自己那似乎有些不太符合规定的浅色指甲油来。

“听说C区那边才是真轻松，之前我们那可是……”

倒是几位路过的白衣医护人员注意到了这位女士的到来，停了闲聊顿住脚步瞥过一眼，却不如预料中瞧见记者或是家属来访的标识吊牌。看人扮相也绝不可能是出走的患者——正犯着难时，对方却似乎听见了动静转过身来。

“你们好，我是被指派过来协助处理事务的顾问，请问……”

话语未至重点，恰巧叮咚一声电梯铃响打断了询问，走出的来人先声截住了话头，连带着几人的视线一并转了过去。

“您一定就是新岛顾问了，请随我到这边来。”

迈出电梯的少年挂起一副亲切笑容，招呼过来客又向着一旁的医护人员点头示意：“下午好。今天的查房还顺利吧？”

“托明智君你的福，孩子们都很好。这位是院长的客人吗？”

“是呢，我想着还是来接引一下比较好，时不待人，我们就先过去了。”

视线越过几人望见来者，新岛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被迅速掩入鲜红瞳子深处，恢复了平日的可靠神情，在那被称作明智的少年答过转身后，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步入电梯，刷过身份卡按下楼层，待狭小轿厢内只余两人，收回动作的少年率先开了口，用词却不似接待生人该有的礼貌。

“冴姐肯定很意外吧？我也是这里的一员哦。”明智吾郎未转过身，只是透过镜面的墙抬眼观察着新岛冴的神色，见对方意有所指看向自己手中的身份卡，手指挠过脸颊略带歉意的笑了笑，随即道出自己的来意：“以后冴姐也会有专属的，现在就先用我的吧，临时去申请来访什么的很麻烦呢。”

想来或许是那人欲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新岛冴对此也并无什么不满，只微蹙了眉听明智吾郎再说。

“办公室就在顶层，我先带冴姐过去吧，其他情况……啊，到了。”

寂静铃声回荡在空旷走廊间，明智吾郎转向一旁角落的休息室，示意自己在此稍候。“就是这里了，冴姐你们先聊，我就在旁边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的房门浅浅掩上，明智吾郎未等待许久。

走进屋内的人神情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悲，只是眉宇间隐约萦绕一缕困惑不解。

“我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孩童伤人事件，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隐情……”落座的新岛冴也未接过明智吾郎推来的茶水，只垂眼摩挲着手中未合上的文件，复又叹息了一声：“把那个孩子争取过来不是难事，背书④也足够合理。但是，我不理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照片上的女孩尚是在保育所⑤的年纪，双职员的父母也并无突出之处，只是对自己的女儿过于爱护，即使被对方伤害也不愿将对方交给诊疗机构……

“冴姐听说过一个故事吗？拥有‘神之手’的少年。”

对坐的女性神色困惑，只偏过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却看见明智吾郎张开了自己的手掌，不由得将视线也移了过去。

“传说那个少年，用左手画出的一切都会复活过来，变为现实，这种能力就被称为神之手。”

自然是不信的，可在对方那煞有介事的眼神下，新岛冴也不禁产生了一丝怀疑。

噗嗤。

明智吾郎却径自笑了出来。

“怎么会有那种奇迹呢？那当然只是故事罢了。”见新岛冴她不恼，眼中的怀疑却更深，明智吾郎心知不能继续说笑，也正了颜色。

“但创造生命……或者说，这种存在不该被称为生命，这更像是……一种异能。”

最新出现在东京地区，最早发现记录是在三岁孩童身上，随后逐渐在更年长的孩子身上出现这种情况。明明外表身上与一般孩童没有任何区别，也不存在身体残缺或是精神异常的情况，甚至有些孩子比常人更加聪慧。起先只被认为是癔症，直到有人注意到，那些孩子确实能召唤出一种不可见的实体，它们被称为——

“Persona……？”

“嗯，虽然常人不可见，却确实能影响到现实活动的Persona，就像是念力或者超能力一样的存在呢。狮童先生把他们集中看护起来，对外便宣称是精神疾病……”

“你们要收容那个女孩，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面的少年却轻描淡写抛开了这个问题，反问起新岛冴来，全然不顾对方紧皱的眉头：“冴姐这段时间帮忙处理事务的时候，都没有留意过吗？我们赫莱尔⑥医院可是帮狮童先生拉了不少选票呢。”

“政坛和民众那边对狮童先生的善举都颇有好感吧？虽说收治儿童的开销花费不小，不过对于某些在经济上有些捉襟见肘的家庭……”

红色眼的少年抿过清茶，换上一副纯真微笑。

“狮童先生很慷慨，所以免去收费也可以的哦，医院会免费照顾孩子们。如果不想留在伤心地的话，甚至可以申请帮忙搬离，重新找地方安顿。”

“这分明就是！”

震惊与怒意席卷而上，新岛冴愕然开口，却又不知是有何顾虑，噤声再没了下文。

“怎么会呢冴姐，我们都是有和家长们沟通的，只是情况着实棘手，留在家中也没法照顾吧？”面对质问的明智吾郎却毫不在意，反而安抚起人来：“别担心，录音已经被我关掉了，狮童先生这段时间应该忙于活动吧？不会注意到的。”

笑弯了眉眼的明智吾郎此刻毫无违规操作的紧迫感，反而半带调笑补上一句。

“而且赫莱尔也确实有收治普通的问题儿童哦，毕竟那么多记者来来去去，总不能带他们去参观夏娃吧？”

“……夏娃？”

“嗯，‘人类’之母，我们的夏娃。”再附身将茶杯推至近前，明智吾郎又劝：“喝杯茶放松一下吧，冴姐。”

“狮童先生已经选中你了，就算现在退出的话，也会有下一个检察官来抢走那个孩子。”

“……”

半褪了温度的清茶润泽了唇瓣滑入食道，连带着一颗火热躁动的心也平复下来。

“说吧，我总得知道实情。”

属于“异类”的世界在眼前展开。

身怀异状的小孩被收治，实验，分析，财力与样本的加持下，赫莱尔医院——或者称为研究所更为合适——得出了两个结论：

有极少数的小孩，他们所召唤出来的 Persona呈现出异型的姿态，与其他小孩手中那些复制般的暗影姿态有所不同，破坏力与现实影响力也更为强大，甚至有能攻击他人精神的类型。

其二便是，这些人类中的异类，经过调查后被证明，他们或多或少都与一个实验体接触过——或是在观看了对方召唤Persona的录像，或是与对方实体接触，先前毫无异常的孩童竟然觉醒召唤出了Persona。甚至有从原本的暗影，异变成为异型Persona的情况。

“那个疑似催化剂功效的孩子被命名为‘夏娃’，因为狮童先生认为他那特殊的能力，或许能用来批量制造Persona，如此不正是‘母亲’么？”

一番骇人听闻的实验过程被轻描淡写吐出，新岛冴攥紧了手中茶杯，却怎样也无法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只可惜，狮童先生原本想让成年人也获得这种能力，只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或许是某些特殊的物质随着年龄一起消失了吧？越是年幼的孩子反而越容易产生变化。”

“后来随着夏娃的年龄增长，这种催化能力似乎也逐渐消退了，不过即便如此，夏娃也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特殊？为什么？”

一种可能的威胁武器被制止了。心中即便如此所想，新岛冴却无法彻底放下心来。如果那些特殊的孩子长大……

“他性格很好，配合实验又温顺，几乎像从小在实验室被……啊，扯远了，冴姐想知道的应该并不是这些。”

似乎是想缓解凝重氛围的玩笑没能带来收益，难得碰了壁的明智吾郎也不尴尬，牵着话题回到了重点。

“其他孩童的Persona，不论是那些暗影还是异型，几乎都有其固定的形象，也仅有一种Persona。可他能召唤的Persona形态并不固定，甚至于他能够……融合它们。”

“就连Persona制造的影响，他也是如此特殊。那些虚幻的火焰——也就是正常人眼中的Persona的存在，他们看见的，属于夏娃的那一份竟然是一只只蝴蝶……”不知为何，少年面上的笑意却染上一丝自嘲意味。“冴姐见过天堂凤蝶⑦吗？那些艳丽的蓝色精灵……他们说那就是来自天堂的使者，可惜我无缘相见。”

“倒是在博物馆里见过标本……”不知明智吾郎是何用意要提起蝴蝶的新岛冴略一斟酌，再看对方的表情，心中不禁生出一个念头。

“明智……你看见的那个，是什么？”

总是在电视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侦探此刻再挂不住表情，或许是无意在相识面前逞能，此时倒显出些少年人的真情来。

“是火焰啊，冴姐，比任何Persona都耀眼的，缠绕着火焰的异型。”

新岛冴不再言语。

袒露实情的人似乎是没了顾及，此时反而放开了些，倚上靠背垂眼不看对坐僵硬的新岛冴，自顾自说起来：“我也是在这里长大的。”

“被实验所找到，培养，长大，否则狮童先生也不会放心让我干涉实验所的研究……更何况是给冴姐带路，还说了这么多内幕吧？”

虽能猜到那人如何对明智吾郎器重，可不知其中关系的新岛冴只觉事件愈发盘根错节，无奈按住了额角闭目深思。

“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狮童先生会放你来处理事务了。虽然这么说，你会认为我有挑拨离间的嫌隙，但……仅是作为熟人的建议，我希望你不要太自信于狮童先生对你的信任。”

似乎是感觉自己言之过重，新岛冴又补上一句：“他手下可用的筹码众多，不会纵容你一人肆意越权的。”

“那我就把这个当成是冴姐的关心了。”自己如此受人关照，明智吾郎也不再担忧自身处境，重露出笑颜：“放心吧，我知道的，狮童先生不会相信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不过以现在的局势，他可不能把我当作弃子，我到底还是有些价值的。”撑起身子再抬眼，明智吾郎直视着面带担忧望向自己的新岛冴，神情关切：“我真的切断了所有录音，现在想要跳出棋盘还来得及，冴姐。”

对面人却不接话，收拢了文件起身，伴着哒哒高跟鞋音走向禁闭的房门。

“那些还是以后再说吧。”悉索的衣料摩擦声响起。“先带我参观一下这里吧，包括那些，不对外开放的部分。”

“乐意效劳，新岛女士。”

嘀嗒一声，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验证通过，请慢行。】

凌霄花①：花语为敬佩。

向日葵②：花语为默默守护，沉默的爱。

月见草③：花语为沉默的爱。后摘自【日】太宰治《富岳百景》。

背书④：endorse，为某人或某事物提供担保，增加对方的可信度

保育所⑤：日本福利教育机构，招收从出生到6岁的幼儿。

赫莱尔⑥：helel，拂晓之星，古罗马和波斯的神话传说中都曾大致将其描绘为光明之神，因为嫉妒太阳神的光辉而背叛了神。

天堂凤蝶⑦：英雄翠凤蝶（Papilio ulysses），原产地澳大利亚。

4月24日，日

【怎么可能？宇宙人这种玩笑话。】

【但是这个又如何解释？进入身体的物质可不存在于地球上啊。】①

黄昏的电视沙沙作响，又是少有客人的一日，想到明日又是月耀，上周与附近那家花店沟通的兼职事务，也已与佐仓店长协调了打工时间，只需再趁着休息稍做回复，便算是有着落了。雨宫莲本想按部就班收拾了卢布朗的事务，消磨这时间待到闭店，剩下便是回到家中抽查龙司与杏的功课……

手中漫不经心擦拭餐盘的动作却不由得放了缓。恼人的隐秘疼感从尾椎深处扩散开来，如同嵌入其中的锈钉，长出一片难捱的无措钝痛。思维昏沉更盛，氧气却愈稀薄，无法经由气体交换供给大脑，摇晃的视野中只余一片模糊深色。

主持人的话语被瓷器碎响盖过。

“雨宫？！……怎么了？”

一旁阅读着新闻的佐仓店长听见响动，放下报纸却看见雨宫莲正撑住操作台弓着背，脚边满是碎散炸开的白色瓷片。

“怎么？不舒服还是……”

却不见雨宫莲回答，对方只默默捂住腹部，动作迟缓的蹲下了身子。店内的灯光虽不明亮，却能看见额上缓慢渗出的水渍。

“可能是、中午喝的青汁②……好恶心……”

艰难吐出一句可能微弱的缘由，雨宫莲却怎样也无法忽视心中弥散的慌乱无措，毫无缘由爆发的情绪与细密痛觉纠缠，溯源却只寻得一片空白。

借着佐仓店长的搀扶起身坐下，几口温水下肚却不减反意，反而更让人感到喉头干涩。“不知道……但是、很难受，不像胃疼。”

“去武见那边检查一下吧，也不该是吃坏了肚子。”翻过了正在营业的通告牌，佐仓惣治郎搀起雨宫莲，向着社区内的诊所走去。

“饮食方面没有嫌疑，下午的饮品也排除……来做个扫描吧，看看是不是其他器官的问题。”

透明的耦合剂涂上皮肤，又被探头抹开，与带着痒意与冰凉一齐扩散，武见医生看向显示屏幕的神色却逐渐凝重起来，偷瞄着对方的雨宫莲心中也被引出了一丝无措。

“如果不是仪器出了问题……当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你真的不清楚你的身体状况吗？这种恶心反应真的是今天才出现的？一个月前有这种情况吗？”

接过了纸巾正擦拭着耦合剂的雨宫莲转头看向武见医生，又摇摇头：“今天下午突然觉得不舒服，之前都正常。”桌上的打印机咔咔作响，吐出一张黑白图片。

“这样吗？那反应还算平缓吧……”见雨宫莲捏着纸巾手足无措，武见医生又指了指脚边的医疗垃圾桶。“你听说过性发育障碍吗？一些人……我记得大概千分之一不到？他们决定性腺器官发育的SRY基因③出现了易位或者缺失……”

抽走了报告，正打算从根源角度解释问题的武见医生瞧见一脸困惑的雨宫莲，只能悻悻抛弃了那些晦涩难懂的医学术语，通俗解释起来：“就是广泛意义上的双性人，他们可能同时拥有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不过一部分可能发育不完全。”

“这些能理解吗？”

见雨宫莲点头，武见医生将手中的报告递了过去，又调出一张人体结构图来。

“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首先，你应该就属于这一类个体中的男性假两性畸形，性染色体通常为XY，即具有睾丸组织又有发育程度不同的女性外生殖器……”签字笔指向屏幕上一片赤红的器官结构，模糊画出一个范围。“准确情况需要更权威的基因检测才能肯定，但CT结果显示，你的身体里有子宫和阴道，位置应该在精囊与直肠之间。你的阴道发育不算完全，可能是因为和直肠……这应该叫融合还是衔接呢？要是设备足够，我就能弄清楚了。”

虽不知自己失忆前是何情况，听见自己并非男性的消息，雨宫莲却也没有多少惊讶的反应，只默默将报告放在了裙上，皱眉问出了心中疑惑：“可是女性……既然我有子宫，那不就应该会有月经吗？它也发育不完全吗？”

武见医生却未有直接回答：“这就和第二个消息有关系了，你不记得你被捡到之前的事吧？通常来说没有月经可能是因为闭经或是假性闭经④，但你不一样，嗯……”

“嗯？”

武见医生先止了话头。

“你先做一下心理准备。”

不知情况,却仍能感受到气氛逐渐凝重的雨宫莲也跟着直起了身子，在检查床上正襟危坐，捏起了手上的打印纸。

“嗯，我……准备好了。”

暗红的指尖轻点，引着雨宫莲的视线也落到了图像上。

“这个图像表明，在你的子宫里，已经有一个正在发育的胚胎了。”

“开什么玩笑，他明明是男性……”

“报告图不会有错吧？这就是胚胎的阴影，方的是头，对面那两是脚。你看，清清楚楚，这个阶段已经有羊水了，起码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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