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時間，過陣子才會找減敏過來。不用擔心，我都會處理好的，你就趁這時間好好休、」

外星人隻手擋住砸過來的枕頭，原本表情就不怎麼好看，兩邊嘴角因此又下墜幾分。

嫁男還維持丟的動作，因為疲憊而發出喘氣。光是把枕頭丟出去就幾乎耗光他整天的力氣，身體恢復沒多久還很虛弱，這件事外星人也知道。

「看來你的狀況還不錯，小孩死掉對你沒有影響。」他其實不想這麼說卻還是說出口，「那好，你很快就能懷孕了。」說完便從粉色房間走出去。

門板碰的一聲關上，嫁男的枕頭還留在地上，只好忍痛自己拿回來。

連大吼大叫都做不到，發脾氣也只是徒勞。

嫁男吁出口氣。

明明不是有錯的一方，卻因為怎樣都無法主動提起，連獨自生氣都能產生罪惡感。

好想死。雖然不是真心想死，但還是好想死掉。和那個無緣的那孩子一起在死後的世界過著快樂的兩人生活有多好。

抹掉擅自湧出的眼淚，嫁男想他說不出好話，至少也該留下來。兩個人可以手牽手變成共犯，承認他們都不期望孩子出生，它死了也是剛好什麼的。

「為什麼都要離我而去，不論是誰都不想在我身邊，我真的，有這麼糟糕嗎？」

窗外，灰白色的世界靜止不動，難得不是刷滿令人揪心的藍色。嫁男坐在床邊，冷冷地觀望著無物的天空。

不知道失去它的那天起，之後又哭了多久。眼角總是又熱又痛的，隱約帶著脆弱的紅粉色。

不想再經歷這種事，不想再哭泣了。

但期望歸期望，他的吶喊總是消散在那片無物當中。

*

「對了，」

雙胞胎中的哥哥，凱勒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從電腦螢幕前抬起頭來。

「你老婆是不是又懷孕了？」

弟弟路克沒有轉頭。「嗯，對，你想要幹嘛？」

「別這麼見外嘛，我想關心家人，不行嗎？」

「他很好，謝謝關心。」

「是喔。」那還真是普通。凱勒柏想著。「不客氣。」

路克繼續敲鍵盤，他哥以為對話結束正要投入工作的時候，他才停下來問：「那他呢，我說你家的。」

「誰？」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又再裝了。路克想，再傻有同樣的基因拉著，不可能真的差到哪裡去。雖然表現出來還是差自己一截。

他當然知道凱勒柏為什麼裝傻，即使如此，身為兄弟就是要不斷戳對方痛處。更何況他也是真的好奇，有關於那個被玩壞的傢伙的近況。

「他啊……說不定死了，在某方面來說。我一定要講這個嗎？」

「不用。」但是就這樣？

「沒有笑點喔。」凱勒柏故作輕鬆說。

「我也沒打算要笑。」

兄弟倆無言的望著彼此。

「你再問我這個，我可能會哭出來。」

「我不覺得……啊，說到這個，那位的妻子最近不知道怎麼樣了。」

「兩件事有關聯嗎？」

「不太有關係，但我突然想起來。」

「阿是喔，你要是好奇的話就自己去問吧，這次不幫你。」

凱勒柏對弟弟吐舌頭。誰叫你要惹我。眼神似乎也這麼說。

「好吧。」路克關掉頁面，電腦桌面沒有改過，因為他沒想到可以換。

「你確定我不在也可以嗎？幹嘛突然好奇這個？」他的眼神跟著弟弟站起身。

「我想幫我家小孩找童年玩伴。」

「啊……」凱勒柏發出了然的聲音。

目送路克離開辦公室，前方的座位也空了下來。

「怎麼有種小孩長大的感覺。」凱勒柏邊伸懶腰邊唉聲嘆氣。

眼睛餘光裡同事正吃著廉價小蛋糕。

羨慕嗎？

感覺路克就會這麼問他。

其他人就算了，共享著同樣的基因，卻只有一個人用常識過生活這種事也太奇怪。

那是怎樣？

很了不起嗎？

路克啊，哥哥好想哭喔。

真正會藏的人究竟是誰呢？

他從來都沒有否認過後悔，但弟弟卻比他更加坦然的接受自己的過錯。

這讓他開始思考，真正的認錯就是像弟弟這樣嗎，不對吧？

弟弟一直在做的明明就只是討好，然後徹底無視曾經造成的傷害。

果然是遇到的人不同的關係嗎，那個人能夠輕易地原諒，所以只有弟弟如此幸福。

「蛋糕哪來的，我也要吃！」

年輕同事說話的聲音打斷自我思考，凱勒柏下意識望向聲音來源。

「當然買的。但就剩一口你也要吃嗎？你不介意我是沒差。」

「你覺得我有差嗎？」

兩位同事對望，然後一起笑了出來。

「那給你吃。」

「好欸！」

凱勒柏轉回電腦，並直覺的想著：

他們感情真好。

*

路克站在打開的門前，但上司還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還以為他會自己注意到，這樣就不用主動做什麼了。

路克深呼吸一口氣，敲響門板。

「打擾了。」

外星人聞言抬起頭，花了不少時間在對焦視線。

「……是你，有什麼事嗎？」

「有事想要商量。」

外星人揉了揉眉間，另一隻手示意他在對面坐下。

「難得看你沒跟你哥一起上來，吵架嗎？」他說完便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路克沒有回話，就像平常那樣。

外星人知道這是自討沒趣，但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之後他擺回那副死人樣。

「你說有事想商量，是什麼？」

「我的假單，長官。」

「你的假單啊……嗯，我知道這件事。我駁回了。不是早就決定好了嗎？」

「是的，所以我想當面跟您談。」

「你覺得這樣我就會准你假？」

路克沒有閃避那雙橙的發亮的眼睛，他對此什麼感覺都沒有。

「不這麼認為。不過我還是想要當面說清楚，我的理由。」

「喔？」

外星人不感興趣也不抱希望，但是作為上司他多少認為自己有義務去聽，即使內容可能很微不足道，甚至更令人惱怒也一樣。

「不就是陪產假，你還有其他好說的嗎？」

「是這樣沒錯。」路克回，接著靜默。

外星人搞不懂他哥怎麼忍受他的，決定好人做到底。「……還有呢？」

「我很愛我的妻子，希望能盡量陪在他身邊。」

絕對沒救了，外星人皺著眉想。

「工作不要了嗎？」

「再找就好，而且凱勒柏有工作。」

「你要你哥養你們全家？」

「我沒有這麼說。」

「但你就是……算了，隨便，反正那是你家的事。我還是不准你假，你要怎麼辦，翹班？把妻子一個人丟在家裡？」

「我有請保母和幫傭，我不會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裡。相信是您也不會的。」

「你是白癡嗎。」外星人隨手把桌上的鋼筆彈走，剛好飛到路克身上，他撿起來然後放進筆筒裡。

「我很愛他。」

「你剛才就說過了，到底想表達什麼？」

那個表情。外星人看到了。

它居然出現在彷彿沒有情感的路克身上。

他當初就是為了這個好像很幸福的表情才做出無法挽回的事。如果那時候看到的不是減敏他們，而是路克，那今天來向他請陪產假的可能就是減敏。

路克也會被他毀掉嗎？不過以對方的個性大概會直接反殺。

外星人會選減敏除了是偶然，也是看他好欺負。

他的塊頭大反而更注意不去傷害到他人，人好的很可憐。

外星人又冷笑出聲，路克覺得太怪了，想忽略都難。於是他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

凱勒柏不在，他想。

「唉，不管了，」

「長官？」

「你要放假就放，從哪天開始請都可以。我會叫凱勒柏好好工作。你可以走開了。」

路克愣住，還沒從不知道說什麼的狀態中解放出來，就被外星人趕出去。雖然還有事情沒說到，但那些不急，因為要放假了。

他走到樓梯口才想起來還沒向長官表達感謝。

不過都已經走到這裡，之後的凱勒柏會幫忙。

路克滿腦子只想回家。

*

「保母或幫傭嗎……」

趕下屬走後，外星人獨自反芻著剛才的對話。

結果還是准假了，不放行的話他肯定會死纏爛打到最後。守規矩的麻煩鬼，外星人想到就嘆氣。

其實辦公室也不是這麼缺人手，就算少一個也不會怎樣，不准假完全是出於私怨。

身邊的人過得太幸福，看不下去。

果然幸福也是有分資格的，像那種不會想太多的傢伙就能輕易觸碰到那樣虛幻的東西。

「親愛的一定很生我的氣。」

外星人有點想哭，聽到腳步聲又趕緊把眼淚吸回去。

手在電話上游移，他已經猶豫好久要打電話給誰。

其實答案很明顯，都跟親愛的他說好「過陣子才會找減敏過來」那他就不會反悔。

外星人終於拿起電話要打回家裡，意想不到的號碼卻先打了過來。

他差點把裝置丟出去，但另一隻手即時抓住話筒，剛好也把電話接通。

鈴聲停止，話筒輕輕靠在臉頰邊，一陣呼吸聲傳入耳中，頭皮有點麻麻的。

「喂？」

熟悉的聲線顫抖不已。

就連張開嘴巴時口水黏住的聲響都接收的很清楚，外星人喜歡這種感覺。

「喂，親愛的。」

「……午安。」

「嗯，午安。確實是下午了，親愛的。」

「我知道。」

「你怎麼發現床邊的電話可以接到我辦公室？」

「我沒有發現……是不小心撞到，電話就自己打過去了。」

「啊，也是，電話真方便呢。」

「是嗎、」

「……」

「……」

「你怎麼了？」

對話暫時停止。外星人聽著嫁男斷斷續續，好像有點痛苦的哭聲，心裡不知怎麼非常平靜，像在聽著雨聲邊睡覺一樣。

「我在想，等下一個孩子出生後幫你請個保母，然後當然不是怕你做不好，只是在想，既然那個人都可以進來我們家，其他人也不是不行……

「不要好了。我不喜歡家裡有外人，小孩和保母放外面，這樣比較好。房子等到時候再挑好嗎？」

外星人想聽親愛的說話。

「喂？你還在嗎，好了嗎？」

「嗯。」

「那，你覺得怎麼樣？」

「……」嫁男搖頭，沒考慮對方看不看得到。

「嗯？說話。」

「……我沒有，我沒有想法。」

「這樣嗎，但是這樣不好喔。」

「對不起。」

「……」

「……」

外星人用手指捲起電話線，猜想對面的他會不會也這麼做。「我的心裡有你。」他說。

「……」

「你不相信我，親愛的？」

「就算要我說不相信也做不到。」

「為什麼？」

「因為我不希望那樣。」

外星人知道對方看不到，所以偷偷的笑了。

「我聽不懂，你要解釋嗎親愛的？……不說嗎，那就算了。你知道這個電話只能找到我，所以最好不要有別的心思。」

「不會的。」我只有你。嫁男打了個哈欠。

「知道了。」外星人說。「那你今天有乖乖吃飯嗎？」

「午餐沒有吃到，對不起。」

「沒關係，晚上再一起吃掉就好。」

「我覺得我應該吃不了那麼ㄉ——」

「就說沒關係了，你聽不懂嗎？

「那就這樣，掰掰。」

「掰、」

外星人喘著氣掛上電話，兩邊嘴角完全壓不下來。喉嚨好癢，差點要叫出來了。

雖然他口氣和內容是那樣，實際上很期待下班，想要馬上回家，只是他不能隨便放自己假，只好鬧彆扭。

現在他心情又好了，生活回歸往常。

外星人滿心歡喜，彷彿未來早已掌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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