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男懷孕了。可喜可賀，所以當下屬們聽到這個好消息的時候，他們無一不為此送上祝福，並以實際行動向上司表達祝賀之情。

真是恭喜您，恭喜。

那些達官顯貴當然也少不了阿諛的諂媚，這麼有成就的人，生出來的小孩也一定跟爸爸一樣了不起。謝謝，外星人客套的回，沒再多說什麼。

腦子裡嗡嗡聲響起，水滴的聲音穿插其中。那些雜音從出差回來那天就持續不斷的在腦內迴響，好像壞掉了，有些什麼。不過都不重要了，外星人心想因為他的妻子，親愛的懷孕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剛結束工作回到家，疲憊的外星人靠在客廳裡沙發扶手上。「親愛的，你在嗎？」他明知故問，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嫁男很快就從房間走出來，腹部還沒有突起的跡象。他揉眼睛，似乎才剛睡醒。

「你有想吃什麼嗎？我去準備。」

嫁男看著外星人，腦袋迷茫的搖了搖頭。

睡了那麼久。「你不餓嗎？」外星人再問，嫁男也只是搖頭。

他最近不怎麼說話，明明前陣子好不容易才學會霹靂啪啦講一堆噁心的話，完全搞不懂。外星人沒有意義的捲起袖子再放下來，暫時不想思考。

雖然一點都沒有圓滿的感覺，但他理想的人生的確就這樣完成了。意外的很直覺，如當初拿給減敏他們家的鑰匙的時候一樣。

不需要想太多，完了就完了，簡單到讓人想生氣。所謂的計畫就只是這樣，結婚然後生小孩，快樂結局。

反正生小孩的又不是他，他痛苦什麼？外星人知道嫁男的惡夢接下來正要開始，更痛的，另一種層面的折磨。

寄生蟲會逐漸長大，擠掉器官的原有位置，新的無辜生命則是在他體內逐漸形成，幸福膨脹，撐開乾癟的皮囊。

以前外星人的母親為了生他，用力的蟲體都掉了出來。

不知不覺還是不小心思考了，頭還真痛。外星人揮手示意他走開，嫁男只能退回房間。

「等一下，」外星人後悔似的叫住他。「還是，你想出去吃嗎？」

嫁男向後踉蹌一步，表情依舊平淡的說：

「我不想出去。」

之後的每一天其實都蠻普通，外星人繼續上他的班，放嫁男的肚子自己變大。

嫁男一個人在家通常不是在看電視，就是在睡覺。像個死人般放空靈魂，偶爾會錯過時間吃飯。胃口越來越差，沒事就想吐，還曾經發生過，來不及跑廁所結果尿在廁所門前的事。

他站在原地，不想動。

身下的騷味彷彿提醒了自己多麼無恥。隨便了，嫁男若有似無地想著。

丈夫下班回來沒看見自己的妻子，找了一會才發現他腳上有血的站在房間浴室門口。

「你在那裡幹嘛？」

外星人聞到腥味，鏽蝕般的氣味鑽進孔洞，在嘴裡散發甜的味道。讓他想吐。

原本因為工作心情就已經不好了，看到對方若無其事的樣子，好想打他，外星人真心這麼想。

為了你我做出多少讓步現在你在家沒事做就傷害自己的身體那我這麼努力幹嘛乾脆讓我毀掉你不是更好玩嗎稍微體諒一下我啊你這垃圾——

一旦踩出裂痕，從今往後的道路都已經決定好了。全部都是支離破碎的，往下看則會是深淵。

外星人收回像是預言般的幻覺，他親愛的的確是站在浴室門口，但腳上並沒有血。竄進鼻子裡的也不是血味，而是尿騷味。

「你站那邊多久了？」外星人再問。

還沒等到回答，也覺得等不到就逕直把人撈進浴室，放他坐在馬桶蓋上自己去放熱水。

「是怕滑倒才不進去的嗎？」

嫁男在他視線死角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麼，隨外星人隨便解讀。

他現在也沒心思嘲笑誰了，理想是能變得穩重，能多被依賴一些。雖然不管做什麼都像垂死前的掙扎，至少在這一切達到糟糕的頂點之前，把屍體擺的好看一點。

遠看兩人似乎越來越相像，感覺上，不實際的類似氣質那樣。都好像在為最終的局面做準備，引發出近似肅穆的認真範圍。

他們正在向離去的某物做告別，因為是一對的，就算沒有言語也達成了共識。

嫁男和外星人一前一後泡在浴缸裡面，熱水浸到胸前。無話但是十分和平。

外星人仰頭望著有限的天花板，心情隨著水波起伏，不算太糟。

嫁男靠在他身上，用手撥弄水面，激起水花再使之歸於平靜。

「你心情不太好對嗎？對不起，讓你一回來就看到我尿褲子。」

「……你第一次的時候沒有道歉，為什麼現在就要？」

外星人沒辦法從嫁男的後背獲得什麼，反而感覺被腦袋裡的黑洞吸了進去。

如同眼前的髮旋，繞著中心一點然後開始旋轉，困惑與煩惱無止盡生長，就算拉扯也只會帶來疼痛而已。

「你在心虛吧？明明很早以前就說過了，我真的真的很討厭你在我面前裝乖。裝乖不是撒嬌，完全不可愛，還讓我覺得你在瞧不起我。我不需要你的照顧。」

外星人沒有嘆氣，他沒想到有天會需要自己開口問。他想不到嫁男在想什麼，因此感到有點困擾。

「所以，你做了什麼？」

嫁男停頓一秒，或是一會，然後說道：

「我什麼都沒做，只是有一瞬間，突然很希望這孩子死掉。」

外星人差點動手把人按進水裡。

幸好他的手還安分的放在水裡，沒有展開動作。

是因為覺得那個人的孩子跟我生活在一起會很辛苦嗎？他想。

「你輕易產生這種想法，是在背叛屬於我們的幸福，親愛的是人渣。」

手指沿著脊椎骨撫上後頸的突起，而後輕輕抓握住，底下的身體不住的顫動。

「知道錯了嗎？」外星人問。

晚上夢裡的嫁男沉浮在兩種狀態中間，比如水和空氣，或生與死。臉色因為缺氧變成奇怪的顏色，肉體軟趴趴的像絞肉。

外星人疏離的在夢的外面以上帝視角觀看這場行刑表演。

全都是他活該，親愛的活該。

外星人承認自己不愛這個孩子，但從沒想過要它去死。

他需要它，只有它才能讓嫁男變得偉大。只有孩子能夠證明，即使是比母親還要偉大的人，也需要依賴像他這樣有缺陷的。

有辦法因此獲得幸福，外星人打從心底相信這件事的發生。

然而在這個夢的不久之後，嫁男第一個孩子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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