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到冬天了，玄岩一直不是很记得秋天和冬天是怎么交接的，他记不得天气几分寒凉，冷风如何吹进他的袖口，叶儿如何残破到从树上失坠，衣服多少算厚多少算薄，母亲整理他的衣领，花园里种了什么花，花又是死是活，佣人做了什么菜，合不合自己的口。上个星期背的书今天还能背，但怎么背下来的也都忘了，大部分人所持有的清醒不存在于玄岩脑海中，无论是否在学习玄岩都是如同白驹过隙一般在混沌中生活着，浑然一片不分开的天地和各种各样的东西粘连到一起。他的日子向来如此，什么变化，什么想法，还没过完脑子就被放到了身后，眼皮翻腾几下，脑袋里的东西就像是蒸发一样马上就忘记了。

　　玄岩班上的一名农村来的同学，看到玄岩之后总是觉得玄岩和他们家养的畜生有点相似，球场上跑的时候像是骏马，教室里听课的时候像是一头蠢牛，和同学相处时候像是过分热情的大型犬，趴在桌上睡觉的时候像是大黑猫什么畜生都能找到相似的痕迹，唯独找不到人的痕迹。这同学从来没把这心里的想法给玄岩说过，毕竟感觉那人像是畜生，这不是妥妥的骂人吗？但对这种奇异的人，同学自然是平时忍不住要多瞅几眼，结果越瞅越像，这种想法自然也就难以摆脱了，所以任凭玄岩再怎么受欢迎再如何和异性亲密，同学也只觉得就和自家狗受欢迎，趴到女生腿上也不会被人家怎么说的原因一样。可能大家内心里都明白，人不能把自己的道德和社会规则附加到狗身上，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宽容。

　　于是纵然玄岩长得再帅，也没有人真愿意和他在一起，大家都说玄岩眼神清澈，意思就是从眼睛里看到了非人的天真和愚蠢，尤其是在玄岩学习成绩蝉联年级倒数第一长达一整年的时候，这种认知自然是真上加真了。玄岩加入了足球队，追着球到处跑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那和猫追着老鼠跑没什么区别，没有人踢得过玄岩也很正常，因为玄岩是一条比99%的兽人还要大只的巨型犬。课堂上，玄岩想要睡就睡，被老师叫起来也屡教不改，后来老师也不管了，大家也没人介意，他身高太高坐在最后一排也没人看他，玄岩也没什么朋友——他有很多队友，但是队友也不见得是朋友，很多人说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在这种泛指之下，可以说全兽人都是玄岩的好朋友，但这句话也就涵盖了一个前提——全兽人都把玄岩当狗。

　　狗是不可能学会数学、不可能学会英语、不可能学会语文——如果他学会了，甚至考试还考得比很多学生好，那那些学生该如何做想？被一条狗超过了学习成绩，狗又不在意成绩，甚至连他们班老师的绩效都和这个学生不挂钩了，所以玄岩成绩差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毕竟他也不学习，不听课，他又有什么资格比学生成绩好呢。

　　大家都很欢迎玄岩这样的存在，班上的会踢足球的班宠，时不时给大家整个活，被笑了也不知道是自己被笑，尊严可有可无。一般人哪里能忍受这种境遇，但是玄岩可以，他从不以恶意设想任何人，对着所有人都面带真诚的笑，如果没人给他说出这样的问题，那就当问题不存在，如果有人给他说了，那他理解为大家都在保护他，玄岩的脑袋总有个想法能转过弯。然后突然有一天，玄岩接到通知说自己虽然体育成绩超乎常人，但是需要基础的学业分数才能进体育大学的时候，玄岩本人不着急，但他的父母终于开始着急起来，父母难以放弃自己的孩子，但见过玄岩的人都觉得玄岩已经无药可救，没有人能让玄岩学会学习。

　　虽然可怜，但是再可怜的狗也不代表就能把他领回家，玄岩换了好几个补习老师，这些老师无一例外地在一个星期之内放弃了他，这也是正常的，因为当他们看向玄岩的眼睛问玄岩问题的时候，只要不瞎就都能看到玄岩那通透无比的眼眸后面藏着惹人发笑的愚蠢，只是一想到要教玄岩的是自己，所以他们才笑不出来。

　　玄岩不太明白为什么老师换了这么多个，这让他想起小学初中的时候，关心他的人总是为他流泪，母亲曾经为他哭了很多次，他就只能戴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母亲也从未说过是为什么流泪，玄岩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但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他也不懂。

　　他坐在凳子上等着老师来教他，可是老师来了又走，他到底学到没有呢？有人告诉他这很重要，但是他不明白这有什么重要的，他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何种境地之中。队伍里有一个叫做紫尘的后辈提醒过他一些事情，但是提醒之后他又很快忘记了，于是紫尘也不再说了。小学和初中的发生事情在高中重演，他被各种主任甚至校长叫走，谈话也不知道是谈了些什么，他等着事情发生，等着事情结束，最后一如往常地被遗弃在没人管的角落。

　　又是一天，又是新的老师，老师是学校布置给他的，这个老师对玄岩早有耳闻，于是来都不愿意来了，就又推了一个自己的认识的学生来。学生也可以是老师，玄岩也不介意，但他多少也明白，这个学生肯定也就来几次糊弄一下，然后就再也不见了，前面多少人都是这样的，玄岩也不傻，他能读懂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失望、无奈、叹息，不过没事的，很快一切又会被忘记。

　　他坐在六楼的空教室里等着，坐在座位上无所事事却又坐得无比端正，像是个被命令做好的狗一样，他的书桌上摞着几本新书，还有一个文具袋，里面装着没怎么用过的笔，一对手臂也摆在桌上和书本文具井水不犯河水。

　　没让他等太久，推开门带着最后一阵秋风走进来的是一名棕狼兽人，身上毛色和巧克力一样，灰棕色的眼睛看着又柔润又坚定，生得是乖巧可爱，但身子骨却是格外早熟，像是巧克力的甜美之余还多了几分苦涩，变得更成熟诱人了。棕狼认真地走着步子进来的时候让玄岩想要真的去咬一口是不是真的有看上去味道那么好。

　　棕狼兽人抱着几本书，进来后马上把书整齐地堆到讲台上，从书堆里抽出几份资料发到玄岩面前，走进了再看棕狼的身躯像是肥沃的泥土，声音则像是孕育出来的亲切的花：“学长叫什么名字？”

　　“我叫玄岩，你呢，你叫什么？”大多数老师来教自己之前都已经知道自己名字了，那些老师教自己的时候都只给自己一个姓，现在他想要知道这个棕狼兽人的名字，就算自己会忘记这一切，就算棕狼兽人很快就会离开自己。

　　“我叫达狼，玄岩学长。”达狼对着玄岩笑了起来，他的嘴角弯出最为温和善良的弧度，就像是月亮想要点燃玄岩这根火柴一样，银白色的纯粹火焰既不冰冷也不温暖，但这火焰就是能照透玄岩那如同永夜一般的黑暗的躯体。

　　达狼教得非常认真，但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老师来看待，他叫玄岩为学长，也总是对玄岩保持着恭敬的姿态，每天中午准时在教室等玄岩来，然后又在每天讲完之后就再见离开。玄岩对达狼的不离不弃带着太多感激，他本能地渴求着和达狼有着更深切的关系，这种渴求日渐深切，最终在某一天课程结束之后从玄岩的嘴巴里伴随着一股炙热脱口而出。

　　“嘿，达狼，你要不要来看我踢球？”

　　“好啊。”达狼普通地答应下来，从此之后两人至少在玄岩心里就变成了朋友关系。

　　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加，玄岩逐渐发现达狼身上那些与众不同的特点，他总是孤零零的一个狼独处，自己发现达狼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走在路上或者爬着楼梯；达狼对每个人都很友善，别人对他也是很友善，一切都仅仅止于友善的，没有人欺负他也没有人关心他；达狼本人也没有任何和别人亲近的欲望，他保持着与所有人认识但不熟的关系。

　　玄岩没有办法思考那么深，但关于达狼的一切都像是从决堤的水坝里喷涌出来的水一样，很快便成为玄岩脑海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玄岩不能思考，却在这水渊中越陷越深，直到达狼开始过分轻易地出现在他的心里，这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玄岩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更令他纳闷的是为什么达狼这么轻易地就走进了自己的心里却又总是孤单到玄岩光是看着他一个人都觉得心疼呢？

　　玄岩无法理解，他从来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受欢迎，也从来不会去想这种问题，没有人讨厌玄岩，他也从未为了受欢迎而付出任何努力，魅力和帅气的外表都是浑然天生的，玄岩不存在社交压力或者孤单这种情况。

　　达狼真是可怜啊，就像是没有人告诉玄岩大家都觉得他像是畜生一样，玄岩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达狼自己觉得他可怜。而达狼如此的可怜，以至于玄岩作为达狼的朋友总会忍不住想要和多陪着达狼一会儿，先是主动在制造和达狼早上一起上学的时机，然后就是时不时地就去达狼班上找他，再加上邀请达狼来看自己踢球，玄岩对达狼的热情和保护欲累计得飞快，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控制。

　　当毛手毛脚地亲密接触变成了日常的时候，当达狼已经开始习惯玄岩那措手不及的拥抱的时候，玄岩也就在不知不觉间践踏了两人所保持的礼貌，在过去他们两个是一起学习的关系，现在两人变成了彼此重要的朋友，玄岩自然是看不到这个关系就有如达狼背后的芒刺一般让达狼保持着警惕。

　　“学长，你觉得等你毕业之后，我们还有可能见面吗？”那天达狼坐在足球场边缘问着正好在休息的学长，这么不经意的一问，似乎不太可能注定一段关系的发展。

　　“当然会见面啦，只要有机会有时间，我们随时可以再见面。”这么不经意的一答，在玄岩心里自然也不可能决定一段关系的发展。

　　“就是不能像是现在这样每天见面了。”

　　“那确实是没办法，不过，万一达狼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学呢。”

　　“我觉得我不太可能上体育大学啦。”

　　“为什么？”

　　达狼轻笑了一声长吐一口气回答说：“就像玄岩学长你会放弃现在的大学考虑我将来会上的大学吗？”

　　“为什么不会，你将来想要上哪所大学？”对于玄岩的天真，达狼只是温柔地笑着然后摇着头，他没有回答，玄岩也明白这个问题达狼永远都不会回答了。

　　玄岩结束休息准备继续训练，正站起来的时候达狼轻轻地扯了一下他被汗水打湿的衣袖，没有任何肢体接触，这让玄岩特别不习惯，于是他干脆直接把坐在地上的达狼像是扑倒一样抱住，达狼也没有嫌脏，只是在玄岩耳边呢喃了一句：“等学长走了，我会想你的。”

　　就像一场梦一样，当梦里的自己清醒之后，玄岩终于开始质问起自己：

　　达狼究极对自己有多少好感，自己如何把两人之间的边界感践踏得一点不剩？达狼从来不说玄岩给他带来了多少不安，但那不安一定是存在的，只是玄岩从来不曾了解过。如果他再多了解达狼一点，那么他就会知道达狼的哥哥和双亲带给他的痛苦和孤独，但他也没法说出口，没有一句话能够说出口，所有心动、暧昧、情绪最终化成带有苦涩味道的清水，一滴滴卡在达狼的喉间。

　　随着学习时间的累积，玄岩的成绩开始飞速增长，在半年间从年级底层爬到了年级的中下游。按照他周围人的说法，他成绩上涨之后，本人也开始变得聪明起来，玄岩没有把自己在达狼哪里补习的事情告诉他的同学，最后传出谣言是玄岩父亲去世了才让玄岩开窍。不久之后，玄岩从“和动物一样笨的学生”逐渐在学校变成了“美富惨（考虑到他家属于富人阶级）”的阶级。

　　“玄岩你变得比过去还要受欢迎啊。”紫尘那天在聚餐的时候对着他说着，玄岩还在忙着大吃大喝，嘴巴里塞满了食物，但在听到了紫尘的话的时候，他就立刻一股脑地把嘴巴的东西全部吞了下去。

　　“有吗？我都没有注意到。”紫尘基本上不怎么主动和玄岩讲话，但论关系两人在足球队里乃至学校里都算是最好的朋友。

　　“你的确什么都注意不到。”紫尘轻笑了一声，喝了半罐饮料又问说，“不知道达狼会怎么想。”

　　一听到紫尘念出达狼的名字，玄岩的腿部肌肉一下子紧绷起来，他刚刚捏着筷子的手一下子就缩到大腿上，他看着碗里的被他咬了一半的肉问：“你怎么突然谈起他了？”

　　“他和你走那么近，我想”紫尘顿了一下，眼眸轻扫过玄岩脸上有点僵硬的笑，像是微风吹在了玄岩漆黑的灵魂上一样，他低吟着说，“他可能会觉得妒忌之类的。”

　　“你这是瞎想。”玄岩捏着饮料罐子反驳。

　　“朋友之间也会妒忌，这很正常。”看着玄岩那憨憨又犹豫的模样，紫尘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假设达狼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你不会妒忌吗？”

　　“我怎么会妒忌啊，有什么可妒忌的，达狼朋友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紫尘晃了晃罐子，凝视着玄岩面上的一举一动：“我听说达狼和他们班上一个叫做烈云的兽人关系很好。”

　　“那又怎么样？”

　　“他们中午会一起出去吃饭哦。”

　　玄岩一掌拍到桌子上，紫尘预知般地扶住了桌子才没有让桌子塌下来，只听玄岩生气地喊了一声：“达狼还没有和我中午一起吃过饭呢！”

　　“你想要的话可以约他嘛。”

　　玄岩又缩了一下头说：“我是想要和他一起吃午餐——”

　　“那你为什么没约他？”

　　“我中午有别的同学一起吃饭啊，你知道的，平时总会有人一起吃饭的。”

　　紫尘翻了个白眼，抿了一口饮料说：“我就没有，达狼不也没有吗。”

　　“那你们下次要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要是我邀请达狼和我朋友一起吃饭，他会答应吗？”

　　“你怎么这么呆啊。”紫尘一口将饮料喝了个赶紧，然后捏扁罐子抬手一丢，一击就丢中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玄岩心想，紫尘应该去打篮球的，“真不知道达狼会怎么想。”

　　“他想什么？”

　　紫尘点了下头，没有回答玄岩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问：“玄岩有喜欢的人吗？”

　　“教练！”玄岩又激动地拍了下桌子，这次还是紫尘提前扶住的。

　　“看出来了，你是真的喜欢那个雌性。”

　　“那是当然，教练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雌性！”

　　“最好的雌性，那不是要最好的雄性才能配得上。”

　　“没错没错！”

　　“你觉得自己是最好的雄性吗？”

　　玄岩不好意思地红着脸摸着自己的头，他背后的豹子尾巴飘忽飘忽的，全然不像是刚刚谈起达狼那般僵硬：“嘿嘿，会的，会成为的。”

　　“如果你成了最好的雄性，到时候可别忘了达狼啊。”紫尘又把身前倒满清水的杯子喝干，清水和酒看起来像极了，但紫尘向来滴酒不沾。

　　“为什么这么说？”一听到达狼两个字，玄岩的手又捏紧了。

　　“因为达狼也是帮助你变成最好的雄性的兽人之一啊，但——”明明没有和达狼说过话，紫尘却好似很了解达狼一样晃动着手中的空杯子说，“我想他大概是会说你忘了他也没有关系吧。”

　　在玄岩变得更聪明之后，大部分试图对他献殷勤的兽人都开始了解到，玄岩就是一块油盐不进的石头，既不适合被追也不适合作为恋爱对象。而自从玄岩喜欢比她大了快要二十岁的雌性教练这件事传出，曾经考虑过追求他的兽人全部偃旗息鼓。

　　玄岩没有问过达狼是否会妒忌自己和别人的关系，他觉得这个话题太不愉快而且还有一种怀疑达狼品格的嫌疑，达狼在玄岩心里肯定是不会妒忌的——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丝妒忌，又会如何呢？

　　这样的问题不会被说出口，却一直在玄岩心里存在着，在心里存在的东西终于有一天会出现在梦里。玄岩第一次做关于达狼的梦，他和达狼面对着面，达狼让玄岩把作业交给他，玄岩把作业交给了他，这是达狼给他布置的作业吗？玄岩不知道，但他做这份作业做得格外用心，以至于整个作业都在发光。

　　达狼看过一页又一页，看着那作业上的光彩他双眼发红，最后留下一滴又一滴的眼泪，眼泪落在作业上把作业都打湿了，那光彩越加黯淡，在完全变为黑暗时从达狼的手指间脱落，一页页的黑色掉在地上，融入了周围的梦境之中。

　　那是玄岩从来没有见过的达狼如此悲伤的模样，那不存在他记忆中的印象化为了最深刻的阴影留在了他的脑海里。第一次的关于达狼的梦之后，达狼开始无数次地出现在玄岩的梦里，无论是否和达狼有关，他总能看到达狼一次次地出现又一次次的消失。

　　然后又是一天，玄岩开始做关于达狼的梦。

　　“达狼，你知道我最近一直梦到你吗？”玄岩看着达狼的背影往前走，影子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下，玄岩怅然若失地梦呓，但梦已经要被光芒给煮干了，“你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

　　“那个角落，这个地方，梦的深处，心房里侧，为什么你总是会出现在这些地方呢？你是用什么方法，才会留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里？”

　　“达狼，”玄岩看着那背影一次次地消失，又一次次地重复出现，一道前往天堂的阶梯，不可追逐的假象阻止着他向前，可是达狼的背影驻留在这时空之中，比恶魔的诱惑还要甜美，但光是看着就让他的双眼好似被细针扎进瞳孔一样疼痛，玄岩无法摆脱那背影，他的双眼已然被刺瞎，但他还是看着，他的嘴唇和舌头被那光芒贯穿，四肢被光明钉在地上，鲜血四溢，可他眼中只有达狼，“我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火焰把他的眼睛烧成了焦炭，光芒从他的视野中消失，没有光芒却依旧能看到达狼从他身边路过，又是一道背影，他想要触摸，却总是差了一个指节的距离，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他只能听到达狼踩在他鲜血上发出的水声，他又说：“达狼，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还是过去的我吗？”

　　在玄岩终于忍不住哭出来，不是因为肉体的痛苦，而是那不罢休的冷漠让他的心冻出了残缺，眼泪从他的黑漆漆的眼眶从像是喷泉一样涌出，周围的一切都被他的眼泪淹没，他沉入泪海之中，一群达狼仿佛鱼群一样从他身边游过，最终能留下的也只是一道道漆黑的影子，他用尽空气，吐出泡沫般的话语：“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你要去哪里，我该怎么做？”

　　他听到了达狼在他耳边的呢喃，他似乎在达狼的课上睡着了，但达狼不愿意吵醒他，所以才这样对他说话，好像要放弃自己了一样：“你只是做了个梦。”

　　“为什么梦里都有你？”

　　“因为魔法，你中了魔法。”

　　“别担心，”达狼说，“魔法已经解除了，你不会再梦到了我了。”

　　“那现在这里是哪里？”

　　“我们在梦里。”

　　“那你是谁？”

　　“我是达狼，我是你的梦。”

　　“那魔法呢？”

　　“魔法已经解除了，可是你还是会梦到我。”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在这里，在你的梦里，在你的心里，你不让我出去，我就只能留在这里。”

　　“那你，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达狼的声音越加温柔，他轻轻抚摸着玄岩身上的毛发：“你想要我陪着你的时候，我就会陪着你，你不想要我陪着你了，我就会离开。”

　　“那你呢，你想我陪着你吗？”

　　“我只是梦，玄岩，我没有想法。”

　　“如果我向你发誓，我会一直陪着你呢？”

　　“在梦里发誓，是因为你不想要遵守，因为这样的誓言本身就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你想我来打破他。”

　　“我不知道。”

　　“那就发誓吧。”

　　“我发誓，我会一辈子陪着达狼的。”

　　玄岩疼醒了过来，他梦里的誓言还在耳边回荡，醒来时誓言破碎的声音又让他心生愧疚，罪恶的火焰炙烤着他的心脏，大脑不停地拨弄着达狼的影子。他睁开眼睛，眼皮连着跳了十几秒才停下，玄岩喘着大气，天花板上几个黑点像是天空的漏洞一样地盯着他，他从床上顶着发麻的四肢爬起来，差点没有因为麻痹感而摔在地上。

　　狼狈地穿好衣服，他玄岩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拿起梳子捯饬了几下头，然后到厕所里随意洗漱了几下才拎着书包走出门。

　　家里不是没有佣人，但是母亲总是不顾佣人每天一早起来给全家人做早餐，走到楼下的时候，母亲也才刚刚走进厨房里，夜色和梦色一样没有完全消弭，厨房的暖色灯觉察到了玄岩的影子，她母亲回头见到了自己面容稍带憔悴的儿子，一个母亲的担心之情溢于言表：“你怎么了，起这么早，没睡好吗？”

　　“我没事，妈，”玄岩不擅长掩饰自己，他勉强堆起来的笑容看起来像是被将倒要倒的叠叠乐，“我今天不在家吃饭了，想先去学校。”

　　“那我给你拿钱，你出去吃吧。”母亲善解人意的话语让玄岩好了不少，母亲如此知性，和她说话总让人能安心，所以纵使玄岩父亲脾气再不好也不会真的暴跳如雷。

　　“不用了，我有钱。”

　　“那你路上小心。”母亲保持着关心的距离，她一面为自己儿子的变化而喜悦，另一面又觉得十分担忧，生怕自己儿子处理不好人际之间的问题而受伤。

　　无论是什么问题，肯定都和儿子时常念叨，甚至连梦里都会念叨的达狼有关。

　　玄岩离开家，迎着将散的夜色跑向珍珠色彩的地平线，他走到那家常去的包子店，包子铺老板认识他快要五年了，正把热气腾腾的包子蒸笼搬出来，烟雾散去之后一见到玄岩就亲切地打起招呼：“小伙你今天起得这么早啊，我包子才刚刚出笼。”

　　玄岩搓着手，热气从他的手心间钻去，给予了瞬间的温度之后立马就变得冰冷，这份冰冷正好是玄岩现在最能适应的温度，表情正在微笑，但心里却希望老板不要察觉这份微笑的勉强：“是啊，今天醒得早。”

　　“嗯——”老板眯起眼睛多看了玄岩两眼，白色的烟雾像是一道屏障，看不清彼此的脸，但眼睛却闪着清晰的光，老板没有多问，只是说了一句，“所以还是老样子？”

　　“是。”玄岩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达狼吃了早饭没有，正伸出手指想要多要几个包子，却又觉得是多此一举，犹豫再三，自己要吃的包子已经伴着塑料袋到了手上都没有做下决定，但老板的包子总是好吃的，达狼上次也没拒绝，所以玄岩又在巴掌大的包子拿到手之后又叫了一句，“那再来几个吧，甜的还有肉的，还有菜的都来一个。”

　　“好嘞。”包子老板又给他挑了几个，玄岩拿着就往街上跑，去达狼平时会和他相遇的地方等着达狼，就在那座小公园边上。玄岩靠着门口的栅栏，看着达狼来的方向，黑云渐退，霞光懒涌，行人走得极缓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车爬得更慢像是童话世界里载人的乌龟。玄岩没怎么注意过这街道上的缓慢，慢得像是动画之中的仙境，而再过一个小时，所有人会快得让人停步的人赶到羞愧，是因为太阳在驱赶人群吗？

　　玄岩打了个哈切，然后拿出肉包子咬了一口，正咀嚼着，街道的尽头马上出现一个他期望已久的熟悉面貌。他立刻吞下嘴巴里的包子，然后举着被他咬成半月型的包子晃动着手对着那惊讶的面孔大喊着：“达狼，达狼！我等你好久了！”

　　“学长。”达狼默念了一句，他压根没想到玄岩会起得这么早来这里等他，他本身早起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躲避玄岩，现在看来反而起了反效果，但这也没关系，达狼本想要跑到玄岩身边，但是玄岩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然后抱住了他。

　　不像是平时的拥抱，因为平时的学长还会把自己甩个两三圈，而这次玄岩只是像是个眷恋的大猫一样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似乎想要把全身温暖都给自己一样。

　　为什么我要表现得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达狼一样，不是上周五才见了面吗，玄岩抱着又开始质疑起自己来，于是他又放开达狼，朝着达狼晃动着手上的包子说：“吃早餐了吗，我这里有包子。”

　　“没吃，但是——”

　　“没吃就给你，我多买了！”玄岩把包子都递到达狼手上，达狼默默地接了下来，也学着玄岩吃包子的模样咬了一大口。

　　“很好吃。”达狼点头说。

　　“我再去给你买点喝的！”玄岩见达狼没有喝的，立刻又转身奔去了自动贩卖机。

　　“等、等一下，学长，不用这么客气！”达狼跟着玄岩跑到自动贩卖机前，“我自己买就好了。”

　　“没事，就当我请你，你想喝什么？”

　　“但是——”

　　“学长给学弟买瓶饮料，以感谢学弟平时的照顾，这样不可以嘛！”玄岩用自己巨大的身躯挡在自动贩卖机前，如果达狼想要强行突破，也只会被玄岩抱在怀里甩个够而已，所以达狼还是只有放弃了。

　　“那就，豆浆。”

　　“好，给学弟一份豆浆。”玄岩转身找了一下，然后按下了袋装豆浆下面的按钮，他连着按了三下，然后付好了钱，直接把三袋豆浆又都塞到达狼错不及防的手里，“都给我亲爱的学弟。”

　　“不是说一份吗？”达狼看着手里的三袋豆浆露出苦恼的表情。

　　“一份三袋！”玄岩有自己的逻辑，达狼除了接受也没得别的办法。

　　两人默契地找了公园里一个凳子坐下，离上课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似乎有什么话一定要说，但坐在凳子上却半天没有言语。太阳的曦光照到了两人的脚尖，刚刚的亲密似乎已然消失，坐下来的空隙比他们站着的空隙还要大。喝了一袋豆浆之后，达狼正打算起身把豆浆包装袋丢到垃圾桶里，玄岩又立马强了过去，然后一个投，落到垃圾桶旁边，最后又不得不跑过去再捡起来丢到垃圾桶里面。

　　没有办法像是紫尘那般潇洒自如，玄岩叹息着，然后全身靠在椅背说：“今天起得很早，让我发觉了很多东西。”

　　“什么东西？”

　　“凌晨的街道，看起来特别的陌生，不像是我之前看到的模样。”

　　“会这样吗？”达狼好奇，平时玄岩看到的街道是什么样的。

　　“是啊，除了达狼以外没有哪个朋友会起得这么早，平时这条路上都是我认识的人，现在只有达狼了。”

　　“原来是这样。”

　　“还有，我发觉凌晨大家都变得好慢，再过一会儿，大家都是急匆匆地，好像时间追在他们后面要债一样。”

　　“学长，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有吗？”

　　“今天的你有点，多愁善感。”达狼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还不知道学长有这样一面。”

　　“我也不知道我有这样一面。”面对达狼的笑，玄岩一直在看着达狼，在这若有若无的距离之间，玄岩有些迷失了。

　　“学长有什么话可以直说的。”达狼看了一眼玄岩，仅仅是一眼，两人就撞出一阵波澜，达狼立马又看向天空，他还有些没准备好，他差点又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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