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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泽鸭无暇去寻应善，如今找到孩子们才是正事。他在码头搜寻了几次，都没有找到平间重助与吾郎的踪迹。京都的码头范围不小，眼下临近新年，码头上人头攒动，就算是芹泽带着重助与吾郎，在人群中也有走失的风险。

芹泽心下焦急，他记着自己对重助的嘱托，在码头边的宿驿挨家挨户地询问，可所有掌柜都说没有见过这样的两个孩子。

算算时间，平间重助和吾郎应该早就到了。

日头西沉，芹泽鸭慢慢失去了希望。

京都的街头确实都供奉着地藏菩萨，芹泽没料到自己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拖着脚步走到路边的一尊地藏像前，凝视着那座石像。石像光头剃发，身着袈裟，眉间点着白毫，左手持聚宝珠，右手举除魔锡杖。

不知道是不是芹泽的错觉，他似乎看见地藏菩萨手中的锡杖向西南方倾斜，可再仔细看去时，石像一切如常。

芹泽鸭诚心参拜，随后向西南方而去。他渐渐走出了京都城，步入人迹罕至的深山，一座寺庙出现在他眼前。

在乌云遮蔽月光前，芹泽抬头看清了寺庙的匾额，“念佛寺”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想起了应善，便上前叩响了寺院大门。

“这位施主，有什么事吗？”应门的是一位年老的僧侣，他手持灯烛，脸上满是皱纹，但看上去一直笑眯眯的。

“请问，您有看到过这两个孩子吗？”芹泽鸭知道自己有些荒谬，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向僧侣描述重助与吾郎的模样。不料那年迈僧侣听罢，立即为芹泽打开了门。

“这两个孩子就在寺庙之内，您是他们的父亲吧？快进来。”僧侣为他打开了庙门，二人一前一后走过寺庙内的砂石地，进入内院。

“您是住持吧？我和他们在码头走失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住持点点头：“我也是在码头看见这两个孩子的，他们的状况不大好，尤其是那个婴儿。”

“他怎么了？”芹泽的心揪成一团。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昏厥了，看上去营养也不够，只剩下那个大些的孩子还在硬撑，因此我就把他们带回了这里。说起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受了地藏菩萨的指引。”芹泽将那件奇事说与住持，不由又想起了应善，便问道，“这里可有一位僧侣名为应善？是他让我寻求菩萨的指引。”

“应善？这念佛寺中只有老衲一人和几个小沙弥，并没有谁名叫应善，或许您真的得了地藏菩萨的庇佑。”住持口中念诵佛号，表情虔诚，就连芹泽也忍不住与他一同低头念诵起来。这次与重助和吾郎分头行动太过冒险，此后他再也不会让他们与自己分开。

住持所言不虚，当芹泽见到躺在床褥中的平间重助与吾郎时，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在烛火的映照下，吾郎与重助显得虚弱不堪，芹泽的心疼与愧疚瞬间将自己吞噬。

“重助、重助你还好吗？”芹泽鸭轻声呼唤，重助的身体抖了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师父？”

重助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微弱。

住持见状拍了拍芹泽的后背以示安慰：“既然如此，老衲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您太客气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了。”芹泽鸭想向他表示感激，可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不断道谢。

“救苦救厄本就是吾等天职，何足挂齿。”住持摇摇头，为他们合上了屋门。

“重助，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芹泽摸了摸重助的发顶，“是不是吉田东洋的人追上你们了？”

重助摇了摇头，言语中满是悔恨：“不是的师父，我还是太年轻了。您给我的那块小判金我没能藏好，上船的第二天，在我专心照顾吾郎的时候就被人偷了去……那么大的船舱，我根本不知道是谁偷的，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芹泽斩钉截铁道，“后来呢？那么长的日子，后来你们是怎么过的？”

“我只说和弟弟与父亲走散了，有几个好心的女人可怜我们，接济我们两口，可撑到京都码头就已经是极限了。若不是这里的住持，恐怕我和吾郎就会饿死街头……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看好那块小判金。”重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芹泽轻轻将他抱在怀里，此次出逃计划本就冒险，三人能活着见面就已经是诸神保佑了。他低声安慰着重助，直到重助在他怀中沉沉睡去，才让他躺回床褥之中。

在重助身边的，是依然沉睡着的吾郎。芹泽将吾郎抱在怀中，用自己的额头贴近婴儿的额头，竟发现有些发烫。他顾不得那么许多，立即将吾郎包在襁褓中，带到了正在大殿中打坐的住持面前。

“住持，能不能请町医过来，我的孩子发烧了。”

“已经请过町医，也给孩子开过药了。”住持看着吾郎叹了口气，“町医说好在孩子身体还算不错，不然都不一定能挺过来。”

“真是感激不尽，我都不知道原来他病得这么重，”芹泽鸭从怀中掏出钱袋，拿出一枚小判金，“请您务必收下，就当是我们父子三人的谢礼。”

住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 施主，这笔钱款太过贵重，老衲会尽数用在你们三人身上。等三位离开，剩余的银钱将会用于供奉地藏菩萨，您看可好？”

芹泽点了点头，心内焦急。只要能让吾郎好起来，这点小判金根本不算什么。他抱着吾郎跪在住持身边，心中不断祈求着地藏菩萨的保佑。

求求您，让我的孩子好起来……

住持在一旁默默诵经祈福，等到天蒙蒙亮时，吾郎才不再发热，芹泽也终于卸下了心头的巨石。

他的孩子活过来了。

芹泽鸭带着两个孩子在念佛寺中居住了半月，吾郎与重助这才完全恢复过来。这半月内，芹泽尽心尽力地照顾这两个孩子，几乎把吉田东洋之事抛诸脑后。

寺庙清净，明明离开土佐只有半月，可芹泽回忆起来却仿佛如前世一般遥远。或许他真的已经逃离吉田人马的追捕，能够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这些天劳您费心了，”芹泽抱着吾郎向住持弯腰行礼，“重助、吾郎，向西尾住持道别。”

“多谢西尾住持这些天的照顾。”平间重助在念佛寺的正门前，向住持深深鞠了一躬。吾郎在芹泽怀中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朝着住持手舞足蹈。

“好了好了，各位施主有空多来供奉地藏菩萨便好，老衲就不多说什么了。”西尾住持显然心情大好，他朝着三人念诵一句佛号，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芹泽鸭心中轻快，这是他半个月来第一次带着两个孩子一同离开念佛寺。他背着包袱、抱着吾郎下山，重助跟在他身后，芹泽边走边看，这才发现寺庙前的石阶旁摆放着一排排地藏石像。那些地藏石像的数量之多，摆放之密集，竟使芹泽愉悦的心情中生出一丝沉重。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芹泽鸭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他一手抱着吾郎，一手摸上了自己腰间的“备后三原”。

“重助。”芹泽低喝一声，身旁的重助也立刻戒备起来。

三人转过山道的拐角，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中村先生？”芹泽皱紧了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吉田老爷让我来的。”中村欠了欠身，“还请芹泽先生带着小少爷，跟我回去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芹泽清楚他对吉田东洋忠心耿耿，右手缓缓抽出了武士刀。吾郎被他左手托着，两只小手抱住他的脖子，看向中村的眼睛眨了又眨。

“我跟踪了您，所以我一早就知道您在这里。”

“跟踪？是在半月前？”芹泽将刀尖对准中村，“你竟然在门外等了半个月？”

“吉田老爷要的是小少爷安然无恙，我自然不能让他带病回去。”说话间，中村也从腰间抽出了武士刀，“还请您，不要伤到了小少爷。”

重助立即上前抱过吾郎，吾郎挥动手臂，似乎对自己无法参战表示不满。芹泽鸭缓缓摆出了天狗流的起手式，可忽然间他福至心灵，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应善。

“应善是你易容成的吗？”

“芹泽先生，您还真是一下就想到了关键。”中村点了点头，“虽然那些有关地藏菩萨的话都是我胡诌的，可现在看来，菩萨真的保佑您了。”

芹泽心中有些复杂，他无法否认中村那几日与他相处时流露出的善意，可如今他执意要将三人带回土佐也是事实。

“虽然很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但我不可能再回土佐了。”二人都已有十分的戒备，芹泽身形一动，中村与他随即战至一处。

中村的招式诡异，他并非出身任何一个芹泽熟悉的流派，与大多数流派注重速度不同，中村的剑法刚猛无俦，每一道劈砍似乎都带有千钧之力——与他相处两年有余的芹泽，却根本没有发现他竟还有这样的本领。

在最初那一阵左支右绌后，芹泽逐渐摸清了中村的路数。他用“备后三原”硬生生架开中村的下劈，随后一个闪身，就要反手袭向男人腰侧。

中村闪躲不及，也有意用刀刃相抗，只是挥手出击时，错误估量了自己与重助之间的距离。山路狭窄，平间重助本已避无可避，但中村再次强行扭转刀尖，向上挑去。

——他做不到对重助痛下杀手，却忘记了那是吾郎的方向。

这一切在芹泽眼中都放慢了数倍，他分明看见了刀尖的去向，却无法动身上前阻挡。他的身体跟不上自己的意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村划开了吾郎的左眼。

霎那间，鲜血飞溅，没有人能立刻反应过来，就连吾郎都在那片刻的死寂后才爆发出尖锐的哭叫。

“中村！！！”芹泽鸭暴喝一声，劈头盖脸地向中村袭去。他忘记了招式，忘记了对敌之策，只知道自己要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只有这样，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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