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候的记忆虽然大部分模糊了，但确实有一部分总会牢牢记着，不知为何就是忘不了。这对于所有的生物都是共通的道理。

大概还是磨牙的年纪，龙族的双翼也还小得可爱，晚上需要人在床边讲故事。夜晚的烛光衬得白发的人更加梦幻朦胧，本来就精致端丽的脸庞愈发的和画里一样。

“怎么了？”

赤色的眼睛看过来了，眼角还有无法忽视的温和。

“......路西亚，好漂亮啊.......”

那个人笑着把故事书放下：“又在这么说。”

“因为皮肤好白，身上也香香的，声音又好听，还有，还有......”

“这很多我的同族都一样，只是阳羽没有见到吧。”

有点带着孩童特有的赌气心理反驳道：“那也，一定没有路西亚这么......”

对方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缓缓靠近过来，无比自然地在脸颊落下一个吻。

——就连嘴唇也很软，暖暖的。小男孩心想。

“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我不想睡。”

“为什么？”

“因为睡觉的话，醒来路西亚就要走了。”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也还是乖乖地被对方带着躺下，盖好了被子。这张床总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睡，阳羽总能在被褥里闻到路西亚的味道。

“没事的，我很快会再回来的，和你约好了。”轻拍着男孩的背部，哄睡一般回答着，“下次我会带着妹妹也来，一定阳羽也会很喜欢她的。”

“......约好了？”

“嗯，约好了。”

小小的魔龙这才稍微安心下来，他的脸埋在对方的胸口，呼吸着无比眷恋的味道，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一丝口渴。犹豫再三的时候，却被先一步察觉了。

“想喝吗......？”

男孩点了点头。

于是他看着眼前的人浅笑着，和呼吸一样平常地松开了衬衫，把白皙的胸脯展露给了幼小的魔龙。

没过多久蜡烛被吹灭了。不记得是风吹的，还是自己半梦半醒的时候那个人吹灭的。

意识总算回到脑子里的时候，长长的餐桌两边已经没有人落座，只剩下桌面上还没有撤走的餐具。旁边的人用手夸张地在眼前挥了挥，看来是在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醒过来。

“我醒了。......真的醒了，和辉。”

“该说是你太松懈了还是你只能松懈呢。”身着铠甲的少年对他打趣，“果然还是太累了？要不你还是到人类的城市里玩几天吧！我当你的导游。”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啦，但现在不好吧......”阳羽趴到了餐桌上，“感觉我好像什么都没做成......你和美森都好厉害啊......”

才把一边的餐具收拾掉，尖耳朵的长发少女站在桌边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无奈。

“阳羽偶尔对你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啊。不过我也赞同和辉哦，你应该做些别的转换一下心情！”她好像一下子来了兴致，“我可以帮你把龙角和尾巴藏好哦，据说最近人类的城市有很多好吃的。”

“不是，所以说现在不好吧？刚才的那些人也是，我还什么都没......”

和辉突然猛地一按阳羽的肩膀：“没关系！你就稍微玩几天吧，该做的事情虽然多，但美森一个人不行的话还有我啊。”

“和辉你不刚才还说当导游？”

“......啊，对哦。”

在经历了以上这些后阳羽站在人类的王国首都城门前，很难说心情有多雀跃。

这不是他头一次来，不过周围倒是照样的车水马龙，来往的马车载着货物进出，城门两边站着看起来威风不已的卫士正在检查进城人的身份。

美森有用妖精的魔法给帮忙藏好了脑袋上的那对龙角和布满鳞片的尾巴，自己也有好好收起来翅膀。在别人眼里看来，自己应该就是普通的十七岁少年。不过果然藏着掩着还是挺心虚的，阳羽有些战战兢兢地排着队，把和辉给自己的信物让卫士检查。

“皇家骑士队的徽章？是亲属吗。”卫士问他。

“啊，嗯。来这里想逛一逛......”

“是吗，现在也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也能一个人出来旅行的年代了啊。登记好了，进去吧。”

应该有季节的原因在，往城里多走几步就能够闻到水果的香气。阳羽循着气味往那边看，水果摊上原来有刚出炉的苹果派，再走过去，会发现那一条街上都是集市。怪不得刚才开始就看见好多人往这个方向走。

这对阳羽来说是很新鲜的。龙族不是群居生物，大多独来独往。而且上一次来人类的首都可不是作为友方，自然不可能见到这个景色。

怀着好奇宝宝的心情阳羽也没忍住凑过去，顺着摊位一个一个地看。有的摊主比较热情，看自己肯定不是本地人，递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奶油浓汤。硬要说尽管阳羽不挑食，本能上还是更喜欢肉食，但刚摘下来的新鲜野菜加上人类神奇的调味料，竟然在他尝来也无比美味。

阳羽现在知道和辉和美森的用心了。确实转换一下心情，不，准确的说是美食会带来无穷的干劲。

“好喝！这里面是什么？”

“大陆北方那边运送过来的，很好吃吧？以前都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品种。”摊主耐心地向他介绍，“我也从没想过我还活着的时候战争能平息就是了，就在几年前也压根没有功夫去想把料理做的好吃这种事。”

“是吗......”阳羽规规矩矩地把碗还回去，“但是只是平息而已，并没有完全......”

“在说什么呀，光是这样已经是奇迹了吧？就连整片大陆上最古老的血族都竟然能和年纪轻轻的魔王妥协。”

“那是......”

阳羽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嗅到了容不得他忽视的什么。

他连忙扭头去找，人山人海当中他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在远处，几乎下意识地就要追上去。那个人似乎是在哪个摊前买了什么东西，很快就转过身要走。

“啊，等等！”

人实在是太多了，想要在这样的人流里跑开几乎不可能，阳羽也不想横冲直撞不小心伤到人类。等到他脱离人海来到稍微空旷的街角，果然人早就不见了。

但明明气味还在附近。阳羽四处找寻着一边踏步前进，连他走到了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也丝毫没意识到。

直至他猛地感觉到脖颈处被冰凉的刃物抵住，阳羽才提高了警惕。总而言之，和辉说这种时候像人类一样先把双手举起来，应该没错。

“你是谁。”

阳羽听到了身后人的声音，心底涌上来难以言说的情绪。

“我明明把气息藏得很严密了，为什么你能发现......你也不是人类啊，有什么目的。”

“......是靠气味认出来的，因为和以前认识的人一样。”

“气味？”后面的人顿了一下，“......慢慢地转过来。”

阳羽紧张得动作都有些僵硬，姑且是在自己认为的算慢的程度上把身子向后转。他知道身后的人是谁，正因如此才更加紧张。

但就在这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音。

身后的人像是受惊的猫一样一下子就把刃物撤回，然后急速跳上了房顶。这一下将对方的斗篷吹开，露出了银色的发丝。

绝对没错，一定是的。打心底不想错过这次奇迹般的偶然，阳羽着急地喊出了声。

“路西亚！”

明显因为被喊出自己的名字而震惊不已，对方扭过脸不可思议地俯视下来。

果然一点也没变。阳羽知道血族的容貌千百年都不会变化，真正见识到的时候更是觉得怀念。阳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路西亚的神色必然是有几分动摇的。

但是路西亚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和阳羽四目相对之后，愣住了几秒，无言地再把斗篷戴上，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阳羽的视野里。

阳羽还盯着那个方向没反应过来，刚才脚步声的来源已经到了，是皇家的骑士。

“对不起，城门卫士没有及时接到和辉队长的消息，这才来找您。您没有迷路吧？在这种地方......”

“啊......没什么。”阳羽终于回过神来答话。

骑士低头行礼说：“那就好，魔王大人这边请。”

“能不能明知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就别夸下海口。”凯满脸写着不情愿，“你根本不是办公的那种人吧。”

嘴上这么说还是帮忙把堆积如山的卷轴一一分类了。

“因为想帮阳羽做点什么嘛！凯你不想吗？”和辉直接坐在地毯上面整理纸张。

“嘛那也是......”凯叹气着举起法杖把地上的纸张漂浮起来，“自己竟然有一天在帮龙族做事，想都没想过，占星盘都没有过这样的迹象。”

“我也是啊，龙什么的，皇宫里面的人都说脾气又大又强的离谱，要不是我亲眼见过我都不信阳羽那样的是龙族。呃......好像这说法不太对......”

“是要不是亲眼见过都不信那种龙族会是阳羽前辈吧。”

“啊对！”和辉指着他激动地说，“果然还是你聪明！”

对他的赞美不置可否，这名魔法使少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阅读起手里的文书：“呜哇，才停战多久就要领土扩张......野心真大，这种事倒是让其他种族评去啊，一股脑全丢给魔王城。”

“美森说还不好办。因为几乎是强行靠武力停战，之前宴会上气氛也不好，其他种族态度也不大融洽。”和辉嘀咕着说，“血族也没派人来。”

这最后一句话带来了短暂的沉默。

“......没办法，这魔王城都原本是血族的。”凯无奈地给手里的文书划掉，“龙族抢了他们的位置，怎么可能还有好态度嘛。”

阳羽一向都对人类的好感比较高。因为人类总能发明好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和辉给他带来过一些人类的玩具和游戏，阳羽对那些都很喜欢。同人类的交往也算有很长一段时间，加上和辉也很努力调解关系，至少皇家骑士团的人都对阳羽这头龙，甚至还是魔王，都称得上不会有戒心了。比起和其他种族的宴会，还是在人类这边的餐桌上氛围好一点。

晚餐之后骑士本来想帮他找住处，被阳羽拒绝了。和他们的谈话还是很开心的，但果然还是不论如何都太在意了。

家家户户开始点灯，夜幕彻底降临，晚风也有些寒意。相对白天，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外表和普通少年没有区别的男孩深吸了一口气。

白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果然被讨厌了吧......”

总觉得初衷和结果相差太远，事到如今又无计可施。不，还是能够做些什么的。可就算那样，在那之后呢？

阳羽甩了甩脑袋又拍了下自己的脸，想东想西一点也不像他。总而言之行动，这样的机会可不会有第二次了，还是行动之后再想别的才是他的风格。

龙族的嗅觉很敏锐，四处再走走就能够重新寻找到那一缕气味。现在的他与其说是龙不如说像小狗，顺着气味在街道小巷里奔走，花了不少时间，最后来到了一间不起眼的旅馆。看起来很陈旧，踩在木质地板上嘎吱嘎吱的，在柜台后的管理员也漫不经心地打着盹，似乎没有注意到阳羽的到来。

走廊里也静悄悄的，令人怀疑这旅馆真的有人住吗。明明首都哪里都很热闹。

阳羽半信半疑地踩上楼梯找到房间。他的鼻子告诉他很接近了，就是这里。但这种时候还是不免迟疑，又过了一会才敲了敲房门。

“路西亚，你在里面吧？我想和你说些事情。”

毕竟实在太多年没有见过了，紧张也是自然。即便如此，也有不得不说的事情。

“......路西亚？”

没有回应。

睡的很沉？不太可能，白天都警惕成那样。但里面肯定有人才对，而且比起白天气息也没有好好藏......

......不对。

“路西亚？路西亚？没事吗？......我进来了！”

越想越不对劲，一按门把手甚至都没有锁。阳羽冲进屋里发现一根蜡烛也没有点，一片漆黑。虽然这对于龙族的眼睛没有大的影响——

——但他刚进来的那一瞬间房门就被嘭的一声关紧，然后脖颈传来穿刺的剧痛。

“唔......！”

阳羽被扑得倒在了地板上，这下让人整个压在了自己身上，牙齿也刺得更痛了。血腥味弥漫开来，但比起这个，阳羽觉得对方的体温更不可思议。

在他的记忆里血族的体温绝对没有这么高，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嗯......咕......”

路西亚在吸食自己的血，阳羽也不反抗。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月光从窗外倾洒进来，身上人的体温也渐渐地降下去，自己才终于被松开。

“哈啊......咦......？”

血族慢慢地直起身子，浑浊的双眼慢慢地恢复了聚焦。清冷的月光正好洒在他的脸上，银白发丝和还泛着潮红的脸色形成难以言喻的对比，唇边的涎液和血珠还残留着，整个人坐在自己腰上轻轻地喘息。

阳羽本来想问他还好吗，生生地卡在喉咙里，被这一幕完全夺走了思考能力。

“阳羽？咦，为什么......”

“......啊！路西亚，你没事吗？”阳羽总算是反应过来，“刚才你体温好高，怎么了？”

“我......”他揉了揉眉心，指向床头旁边的柜子。

阳羽坐起来往那边看，那上面摆着从纸包里露出来一点的，类似百合的白色花瓣。确实从他进来前就有闻到类似草药的气味，但明明对阳羽没什么影响。

“我来城里找这种药，对血族有促进食欲的作用。没有想到被风干前的气味对我这么......”

“路西亚你需要这种药？”

“不，是给我妹妹的。”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应该还有很多想问的，但双方似乎都迟疑了要不要继续问。

路西亚才发现自己一直坐在阳羽身上，忙起身把他也拉起来，回头看了看房门那边。

“......你怎么来了？”

“那个，白天不是见到你了吗，但什么也没说成，想着很在意就......”

路西亚回过头来愣住了。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着阳羽，不免有些意外。

“阳羽，长高了啊。”

“啊？啊，嗯！”完全没想到对方突然这么说，阳羽只能跟着点头。

“伤口......”他伸出手指触碰阳羽的脖颈处被自己咬出来的痕迹，“抱歉，我帮你治疗。”

“没事啦这点小伤，很快就能自己愈合的。”

但路西亚不由分说地还是要帮忙施加治疗的魔法。阳羽也没有非要拒绝的理由，只能好好站着，盯着离自己这么近的路西亚的脸看。

没有变......容貌是没有变，但好像给人的感觉不大一样。怎么说呢，在阳羽小时候的记忆里，路西亚要更加温柔，更加平易近人才对。现在的他似乎更加冷峻，虽然距离很近，却好像离得很远。

......说是这么说，睫毛好长，皮肤看起来好光滑，是不是发丝比以前要卷一点？阳羽有点混乱地想。

“好了。”

不知何时路西亚已经结束了他要做的，和阳羽拉开了距离。他转身将那包药草用布袋封好，就要去穿上斗篷。

“咦，你要去哪？”

“回去血族的领地，本来就是为了快点拿到药草才亲自来人类的城市的，不能耽误时间。”

眼看着路西亚推开了窗户，阳羽几乎是本能地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一下他忘了控制力气，回想起来估计路西亚被他抓疼了吧，从表情能看出来。但阳羽这个时候焦急得完全没能注意到。

“路西亚，那一个问题就好，能回答我吗！”他急切地问，“你......有没有恨我？我想听你真实的想法。”

路西亚眨了眨眼睛，好像是真的没料到自己会这样问。

“没有啊。”

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阳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开了对方的手腕：“太好了。谢谢，现在只要知道这个我就满足了。”

路西亚虽然还是很疑惑，但他该离开了。于是只好点了点头，转向了窗边。

“那还要再见啊，路西亚。虽然我也没想好什么时候，该怎么见，但一定还要再见哦。”

那人僵硬了一下，背对着他没有做出回应。

风猛地吹过来，阳羽抬起手挡了一下，等到把手放下，只看见蝙蝠的影子飞出窗外，朝着苍白的月亮渐行渐远。

到彻底看不见的时候，阳羽才发觉还没有找自己的旅馆。不过都在这里了，路西亚又离开了，似乎省了自己找的功夫，干脆就决定是这个房间了。

但果然做出的决定没有错，一直担心的事情得到了好的答案，今天发生了好事！这么想着阳羽睡得特别好。

小说相关章节：莉莉安魔谭 The Labyrinth of Lili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