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旅店的门被撞得砰砰作响，令人几乎怀疑脆弱的门板是否可以承受这样的撞击。

　　乐起先并不想理会。作为猎魔人，他独来独往，也并不受欢迎。

　　更何况那个人也在这个镇子上。

　　更何况现在是深夜。

　　但那砰砰声虽然很快弱了下去，却连绵不绝。乐甚至听见薄薄的墙后有人咕哝着发出不满的抱怨。而那扇门背后的撞击也虚弱得仿佛垂死的呻吟。

　　然后，乐听到了一句极轻的求救：“拜托，不要让我这个样子在走廊里过夜。”

　　乐几乎是浑身绷紧了。他迅速掀开了旅店显然没太做好清洁的、潮湿得有些沉重的被褥，冲向了几步开外的门。拉开时，门外的人猝不及防，就那么倒了进来，被乐稳稳地接住。

　　他作为吟游诗人的外袍有大量的撕扯与破损，以至于显得不太体面很是褴褛，露出一些带着青紫伤痕的皮肤。他墨绿色的头发很乱，帽子上的羽毛折断了只是勉强被扣在头上，他的脸倒是还干干净净，挂着无奈的笑。

　　“你总算还开了门。”大和苦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并不想来找你。”

　　乐抑制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什么事？”

　　“它在我身体里产卵了。”大和说道，“帮我弄出来吧。”

　　2

　　大和不算是皮肤十分白皙的人，但作为吟游诗人，他并不处在战斗前线，所以身上的皮肤大多是光滑平整，没太多伤痕的。

　　乐不想在这样的躯体上留下太多的痕迹。所以他将大和紧紧地压在床上。比对方稍高一些的个头和略壮一些的体型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大和挣扎得很厉害。因为药物的作用，他大量流汗，将原本就不算干燥的被褥更是染得一片潮凉。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皮肤下浮出些微凸起，仿佛有什么要从里面出来。

　　而乐只是强硬的、沉默地，将大和紧紧地压制在身下，就像是一片洒进窗子的月光，理所应当地存在在这里。

　　药效逐渐褪去，大和的痛苦才刚开始。他的神智开始恢复，这却令他的挣扎愈发不自控。他那副若非吟唱着什么故事便是说些什么调笑的话的嗓子里发出抑制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倒后来他的牙关也开始不住打颤，发出悚人的声响。他的眼中蓄满了眼泪，对乐投去求助的目光。

　　乐仍是更镇定的那一个。他将大和的两只手牢牢攥在手中，摁过他的头顶，还不忘去抚平他痉挛扭曲的手指，感受着大和指节上因弹奏而留下的薄薄茧痕。

　　另一只手自然也是有用的。趁着大和的哀鸣，乐果断将自己的掌缘也塞了进去。他感觉到大和的舌头紧紧地推着他的手，这使得他无暇吞咽，口水狼狈又糜乱。

　　仅仅靠着紧贴的身体压制大和不算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的挣扎与抽动是无规律的。但或许是因为曾经很了解对方，所以乐总能一次次地消解大和的撞击，并恰好在适当的时机将他的蓄势待发堙灭。

　　又过了一会儿，大和的身体在一阵平复后复又剧烈抖动起来。这一次乐更是压低了脖颈，甚至能感觉到大和带着汗的额发扫着他的脸。

　　好在这是大和的最后一次挣扎。

　　大和的身体就这样软下去了，无力地、粘稠地粘在了那张肮脏的小旅馆的床上。

　　乐也终于起身。他忍不住去碰了碰大和冰凉的脸。

　　屋内一片死寂。

　　3

　　大和醒来的时候，乐正在为他擦拭身上的黏液。正当大和思索黏液是什么时，乐的指尖便往大和的皮肤上摁了摁。

　　他摁得很深，他的指尖很热，每一下指尖都陷入大和的身体里。大和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下面仿佛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被“噗”地摁开后，便在刺痛中从皮肤上的小口往外涌，随即被乐擦去。

　　乐抬头看向大和。大和也看着他。

　　“剩下的不多了，或许你可以自己来。”“算了，我不会。万一这些卵有什么残液留在我身体里也怪恶心的。”“也是。”

　　乐又低下了头。滚烫的手指在大和的身上摩挲。

　　大和看见自己的衣服都被甩在地上。吟游诗人的行头本来就算不得华丽，但在遭遇魔兽后却也被撕扯得褴褛。如今是那个魔兽的产卵季，卵都被产在他身上柔软温暖的地方——比如胸腹，比如大腿内侧。大和只能靠在床头，将两腿打得很开，让乐仔仔细细地检查。羞耻心让他整个人都微微泛红，甚至又有了一些不妙的抖动。

　　乐的指尖在大和的大腿内侧用力按了按，挤出一股卵碎后的黏液：“你很冷？”

　　“因为出了很多汗。”

　　“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乐暂停了检查，想了一会儿，给大和递了一瓶药：“烈焰药剂。服用后可以抗寒，但副作用是嗓子会哑上两天并需要大量喝水。”

　　“你总有这些奇怪的药剂。”大和一口气喝下了。他不冷了，但他的双腿仍因乐的指尖而紧绷微颤。

　　“因为我是猎魔人。这也是你走投无路了来找我的原因。”

　　乐似乎对大和的颤动有少许不满，单手抓住他的膝盖，强行稳住了他的腿后，才在鼠蹊部重重地摁了下去。

　　为了压抑住自己莫名要冲出来的喊声，大和都要哭了。他捂住脸，防止自己泄露更多的情绪，而随着乐指尖的推移，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的黏液溅了出来，湿湿地扒在那里。紧接着，乐的布移了过来，刚触到他的皮肤，又顿住了。

　　或许是大和的错觉，时间凝固了。

　　可当大和整理好心情放下手时，却见月光下，猎魔人的眼睛亮得发光：“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大和知道，自己完了。

　　4

　　认识乐时，大和还在他那支人数异常充足的冒险者小队里。

　　他是小队中最年长的，但吟游诗人的身份让他既非最能打的那个，也非承受最多的那个。但他对这个世界有着丰富的知识。这来源于他的父亲。

　　在一次棘手的讨伐任务后，大和作为小队里最有冒险尝试的那个人便给出了自己的观察结论：“那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东西，撤退吧。”

　　然而队伍里的几个孩子们都是勇往直前的类型。在大家、尤其是陆期待的眼神中，大和只好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希望用另一种方式让他们不要再冲向无法对抗的东西：“那就找人吧，找到足够强的人，然后我们联手，说不定就能解决。”

　　或许是陆的强运，也或许是命里有点别的什么，大和他们遇到了乐。

　　猎魔人的极其稀有的职业。他们需要被自幼培养，用秘术、巫药养大，并接受一些异常的传承。大部分人都熬不过这几关，活下来的也必伴随着诅咒。这些诅咒各有不同，但都会留下一头极其显眼的银灰色的头发。而非人的经历，也往往令猎魔人的性情变得极其怪异。

　　渐渐的，他们似乎不再算是人类，当然也有别于魔物。他们大多不被人尊敬，离群索居，凭借着远比常人丰富的药物与魔物的知识游走在乡镇，流浪不定。

　　也因此，当他们得知有一个猎魔人在这里的时候，小队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由大和去搭话是最恰当的。

　　“听说你们同岁嘛。”

　　“而且遇到我们之前你也算是流浪者。”

　　“放心吧大叔，我们都会在门外等着的，有什么不对我们就冲进去救你。”

　　可事实上，乐是个好相处的。在得知那个魔兽有着极强的破坏力和杀伤力，以及冒险者协会给出的奖金尚算丰厚后，乐就爽快地答应下来，并且只要四成的报酬。

　　而在具体行动之前，乐会和他们同吃同住一段时间，并且教导一些关于魔物的知识。

　　起初，大家都还有些不知道如何与乐相处。于是最先和对方产生接触的大和似乎也就有了连接双方的使命。他会尽量活跃气氛，观察乐的需求，尽量让乐的出现不会导致大家的拘谨和冷场。

　　而乐也没有传说中的猎魔人那样不好接触。他的外表给人冷酷的印象，内底里却可算一个热血男儿。他一向有话直说，率真的态度总会令大和招架不住。而真诚永远是能让冒险者小队喜欢的品质，很快他们就打成一片，很快大和也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

　　可到这时，大和发现自己的眼神已经无法轻易从乐的身上移开。

　　5

　　猎魔人的信息、药剂和陷阱帮上了大忙。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工会很快便将报酬给了这支讨伐队。大家在酒馆里分了钱，唱歌跳舞地开启冒险者们劫后余生的派对。

　　大和喜欢喝酒，那天晚上也喝了不少。但或许是饮酒经验也很丰富的缘故，他醒得比其他人都要早。

　　酒馆并不严实的门缝里吹进来的风那么冷，大家横七竖八地倒在桌上。大和找来毯子，将他们一一盖上。

　　一、二、三、四、五、六。

　　就在大和浑浑噩噩地思考少的是哪一个的时候，乐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要走了。通常来说，我会好好地告别。但是和你们的相处很开心，我不希望产生太多的不舍。不过你醒来也好，我不喜欢不告而别。”

　　大和捕捉到了这些话里的涵义：“你喜欢我们。”

　　乐没有否认。他只是深深地又看了大和一眼：“再见。”

　　6

　　“这种魔兽拥有昆虫的特性，他们的卵有孵化期，但也需要血液的供养。因此产卵后，这些卵会长出一些菌丝一样的组织，从被寄生者的肌肉和血液中汲取养分。这些菌丝拥有额外的蛊惑特性。即便卵被简单地剐出来，只要菌丝还留在体内，它们便能蛊惑寄主重新接受魔兽的注精，再次成为卵的温床。”

　　房间里的灯已经点亮。这次乐没再亲力亲为，而是给了大和又一种药剂，让他自行涂抹。被产卵的地方因为挤出黏液，都产生了细小的创口，很好找。而乐自己则坐在了桌边，给他的剑上油。

　　在为自己擦完药后，大和终于又穿好了衣服。虽然衣服都是破破烂烂需要重新购买，但他看上去总归还是比原来要体面许多。

　　“谢谢。”大和道谢，他的嗓音还有点哑，“你一晚上已经在我身上用了三种药剂了。”

　　“烈焰药剂和木楠花药剂都很常用，不算麻烦。”乐说道，“第一种药剂里混有我的血液，是为了毒死那些菌丝，所以你才会承受剧痛。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明白保命的分量。”

　　说完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让大和想起小队刚与乐接触时，双方都因不愿让关系恶化而不贸然开口时的冰封时刻。当时他是那个打着哈哈活跃气氛的人。但其实大和并不擅长这样的角色。

　　好在这一次，乐打破了沉默：“我其实是打算休整一下就走的。但你找到了我。”

　　“镇子上来了个猎魔人，以我在酒馆里的关系很难不知道。”

　　“你走投无路时愿意来找我，我很高兴。”

　　“因为你的知识和能力十分可靠。接下来呢？你要不要帮我报仇，干掉那玩意儿？不过工会尚未发现它的存在，也还没有开始悬赏。”

　　“我可以听你安排。”

　　“什么意思？”

　　“我是为你而来。”

　　7

　　和大多数的猎魔人一样，乐也背负着一些异于常人的被称为诅咒的东西。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关于命运的东西，也有确切留在身体里无法清除的毒素。

　　这些毒素在大多数时候是无法解除到外人的。唾液和汗液中则是含量稀少，且乐是不容易出汗的体质。即便经历酣战，所有的汗液中的毒素加起来，或许也只有一点麻痹的作用。

　　但是对其他的体液来说，浓度就不是这样的了。

　　乐整体而言算是擅长和其他人打交道的类型。这得益于他年少时便接触的一对冒险者。三个人曾经组过很长时间的队伍，但由于注定的分道扬镳，以及乐感觉到共处时，他微弱的毒素会在同伴的身体里产生累积。于是尽管情谊深厚，乐还是选择和他们分别。

　　当然，这份情谊并未彻底被斩断。时至今日他们仍会时不时进行小聚，交换一下手头的素材、情报，以及分别的日子里的见闻与体会。

　　像大和这样会主动找上门来的冒险者伙伴不多，所以乐很真心这仅有的、他不承受异样目光的社交，毕竟人还是群居动物。可至于什么时候，对待大和的感情变了质，乐便无从说起了。

　　或许是某次教导辨认药草时，大和拍了拍他。

　　或许是某次的酒馆，大和从三月和凪的手臂下挣开来，询问刚进入酒馆的他要不要一起喝点什么。

　　或许是某天深夜，他听见窗外飘来了怀竖琴绚烂的音色和低低的耳语一般的旋律。

　　“你是缺爱的小鬼吗？”天微微皱着眉，“只是想听歌的话，我也可以唱。虽然我不是吟游诗人，可声音上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先别吵了。我想乐也只是太孤独了。”龙提前为天和乐可能会产生的争端熄了火，同时对乐传来极其善意的、关怀的目光。

　　乐不由得有些沮丧。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享受一些普通人的特权，但起码他以为这一次是一样的。所以，当他因为滞留本地的时间过长而和天、龙重逢时，他迫不及待，也没有多想地分享这份感受，可到头来，天和龙都在说服他那只是一种错觉。

　　结局是，天和龙还有工会的任务在身，很快离开了这里。但他们保证会经常找乐，并且让乐在会滞留某地时通过冒险者工会给他们发送消息。

　　乐答应了。

　　然后，在一次并肩作战时，乐突然想到。那些“或许”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大和是特殊的那一个。天的因果在他这里倒置，于是乐感觉一切都变得融会贯通。

　　他立刻通过工会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刚走不久的天和龙。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不要为这种事浪费工会的资源。缺爱的猎魔人。

　　8

　　月光下，大和冷笑了一下，显然没把乐的话放在心上。事实上，他对乐的离去耿耿于怀。

　　这种情绪让大和在日常时也经常会想起乐。他耿耿于怀的不仅是乐的离去，更是自己对乐的过分关注。他摸不清里面的原因，也不想去探究。尤其是当现在，罪魁祸首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

　　他很想冷冰冰地反驳他，用阴阳怪气的言语去刺痛他。但乐的眼神看起来如此纯粹，月光下的他不像恶魔，反而像个天使。大和就很难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了。

　　“别找借口了。”

　　乐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这让大和感觉到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可做坏事的分明的乐！

　　长久的沉默后，大和又问：“你打算在这个镇子留多久？”

　　“两天。”见大和愿意说话，乐的眼睛亮了一下，“这里有一个我认识的药剂师，我需要他帮我只做一批魔药。那是一种复杂的药剂，仅凭我自己没法完成。”

　　所以这算是什么为了我！大和在心里咆哮了一句。可是看着乐的那张脸，他总忍不住变得心软。

　　“然后我要用这种药剂去对付鹰身女妖，获得她们会制作的那种特殊油脂。那是用来对付变种虚无的强力剑油。”说到这里，乐顿了顿，“据说变种虚无身上有一种无效化特性。那种特性会让猎魔人在短时间内失去战斗能力。我想试试，它对我身上的毒素是否也一样有效。”

　　乐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在你身上产卵的变种藤虫妖的汁液也是一种很好的药剂材料。告诉我它的位置吧，我会去帮你报仇的。”

　　大和还是盯着他。

　　乐又开始思考自己还有什么没说的。可他越是表现出无辜和困惑，大和便越不快。

　　“既然你已经有了这么安排，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大和起身，并再三确认了一下自己这身不太能覆盖全身皮肤的衣服有没有丢下一两件在乐这里。

　　“大和！”

　　乐试图挽留，却没有成功。

　　9

　　乐在这个镇子果然逗留了两天。他受了一点伤，但还是杀死了变种藤虫妖。虽然并没有取到什么药剂材料，但却彻底确保曾经被作为产卵对象的大和的安全。

　　只是，他再也没有见到大和。

　　乐对此有心理准备。大和是个很少会说心里话的人，但乐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一些他的情绪和想法。只不过他仍抱有期望。

　　旅馆里没有他的消息，就连酒馆里也没有他的下落。这让乐有些苦恼，他不想再来一次不辞而别。

　　可旅程仍要继续。药剂的作用是有时效的，他必须尽快使用。

　　在离开镇子的路上，他看见了大和。

　　大和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护腕和绑腿让他看起来更加利落。他似乎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百无聊赖，怀竖琴被他丢在一旁，显然也没有什么弹奏的兴致。

　　乐高兴得有些发懵。

　　“鹰身女妖、变种虚无……这些东西我都没见过，但听起来就不好对付。”大和说，“你需要一个帮手。”

　　乐点了点头：“嗯。”

　　“我只是个吟游诗人，虽然也有一点战斗力，但不是能贸然参与这种程度的战斗的类型。”大和坦然地说道，“我只是也打算离开这里，碰巧遇到你。”

　　乐笑了起来：“或许我们也可以不用分开。无效化特性或许会让我很痛苦，有你在我会好过很多。”

　　这样的对话在大和的预想里起码要在之后的第八句才会出现，于是大和猝不及防。

　　乐则充满耐心地等待大和的回答。

　　10

　　很久以后，工会里的一支队伍注册上了A级。

　　和其他冒险者众多的聚集相比，这支队伍只有两个人。猎魔人与游吟诗人的组合，稍有些怪异。

　　更怪的是，大部分时候，其中的猎魔人会失去他的能力。也因此，他们往往需要准备更长的时间再来进行任务。

　　对于时间就是生命的冒险者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缺陷。但他们乐此不疲，甚至就这样一路刷到了A级。

　　他们一个拥有耀眼的银灰色的头发和白得过分的皮肤，另一个拥有如森林一般幽深的头发与眼瞳。

　　而关于他们打败的那些魔兽时发生的故事，则被吟游诗人编成了歌，一路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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