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男從房裡的浴室走出來就看見外星人躺在他床上，一臉你怎麼忍心讓我等那麼久的樣子，好不羞恥。

下意識說了聲抱歉，丈夫沒有表示什麼，只是在對上眼的同時順便告訴他：

那個人已經不在這間屋子裡了。

嫁男原本就沒有想要問這個，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嗯啊兩聲想就這樣應付過去，但外星人看來還沒要放過他的意思。

難以理解用意是什麼，不過嫁男也懶得去猜。

「你想找他嗎？」外星人撐著頭，視線裝作隨意的掃過嫁男的身體。

「沒有，我沒事找他。」而他語氣平淡的回。看向外星人，後者的目光追著髮尾未擦乾的水珠，垂墜到脖子上後，沿著鎖骨的線條滑下胸膛。

嫁男決定忽略這樣明目張膽的注視。走向床鋪，要去拿外星人提前放在床上的一套衣服。

「你最好會有事。」說完外星人突然就耍起脾氣，搶在嫁男前面先拿走上衣，接著隨便丟到一旁的地上。衣服受到這樣的對待隨即皺成塊抹布。

他收回手，因為還是不知道他想幹嘛，此刻也沒心情慢慢哄，所以變的只是站在原地不動。「你到底想怎樣？」

「我又沒怎樣。」外星人嘻皮笑臉的回他。

嫁男嘆口氣，沒發現外星人在一瞬間撇了嘴。他改去拿褲子，結果褲子又被對方搶走，丟到相同的地方。

「其實你有不滿可以直接跟我說，我聽的懂。」嫁男保持著好聲好氣，看起來也一點都沒有被這種玩笑激怒，但語氣裡卻難免參雜股淡漠，本人對這倒是沒有自覺似的。

外星人回復笑臉。「這樣就生氣啦？」明明你之前都不會這樣的。

嫁男沒有像往常那樣著委屈到哭起來，也沒有認命的繞過去撿衣服，就只是愣愣地站著，一言不發與之對望。

外星人當然有察覺到，這個。

自從幾個小時前那個人出現之後，嫁男的態度似乎在暗地裡就有不小的轉變。

時間太短，詳細情況他還猜不出來。不能確定情況是往有利，還是不利於他們倆人發展。就長遠來看，要成為靈魂伴侶的大方向依舊沒有偏掉，就差在細部上很難保證事情絕對不會出小瑕疵。

畢竟用這種為難的相處方式來促進依賴關係，大概率上總會出現問題。雖然風險不小，但因為外星人死性難改，所以往後還是會繼續採用這種偏激手段。在不可能改變方法的前提下，其中一項變數就是嫁男的心理狀態。

不過就目前看下來，外星人覺得都還在預料範圍之內，嫁男腦袋裡安插的機轉也沒傳出過可疑的訊號。一切幾乎都照著計劃進行，好好安排下去，幸福美滿的未來就掌握在他自己的手裡。

可說沒有出逃的機會。

外星人不小心笑了出來。為什麼會這麼不安呢？完全不明白。

想要毀掉包括他的一切的那種衝動又跑出來，伴隨著計畫逐步完成的成就感，人生也越來空虛。好想放棄，莫名感覺受傷。

反正無論如何，自己都是最大的受害者。這種自哀自憐的壞習性不論是身在天堂或去到地獄都改不掉，人生的最後終結於鑽牛角尖或許就是他的命運，無可奈何也不想有辦法。

「親愛的。」外星人叫住在衣櫃前翻找的嫁男，「那裡什麼都沒有，不用找了。」

「不然你平常衣服都從哪裡拿的？」

嫁男關上櫃門，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躺在床上盯著他裸體看的人。

——好可愛。外星人在心裡發出曖昧的嘆息。明明就能像這樣多看看我。

「秘密。」

他若無其事的回，接著張開手臂示意嫁男過去。

嫁男這次倒是沒有半刻遲疑，直接就撲到對方身上。

外星人用棉被把他包成春捲，鼻子埋在剛洗好、鬆鬆軟軟的髮絲裡。

聞起來是喜歡的味道，恰到好處的熱度薰著腦袋也要暈了起來。外星人緊摟住乖順的窩在他懷裡的嫁男，舒服的感覺像種微量電流，從接觸面將美好流竄到全身，幾乎都能把剛才嫁男和自己以外的人接觸的畫面給蓋過去。

就差一點。

外星人張開眼乾瞪著浴室門口，嫁男沒有關上門，一眼就能看見裡頭的黑暗安安靜靜的蟄伏在門框後面。

偶爾傳來非常微弱，但確實存在，極度規律，雜訊般煩躁的，水滴的聲音。

不過要仔細聽才聽得見，外星人也就不管它了。

「親愛的，我們今天要出去玩。」說完，他從枕頭底下拖出一套沒見過的外出服。

「出去？」嫁男還沒反應過來，外星人也沒理會可能問句，就逕自把春捲皮似的棉被打開，一下子把人暴露在空氣中。嫁男憋不住打了哆嗦。

外星人扶著他起來，再滿臉愉悅的幫他套上衣服。

「我們要去哪裡？」

「外面，你沒去過的地方。」

「我沒去過的地方很多。」嫁男雙手搭在對方肩膀上，以防穿內褲和褲子的時候失去平衡而跌倒。

「那以後我們一起去。」褲子拉鍊拉上，扣子也扣好。

「都是只有我們兩個嗎？」

「嗯。」外星人蹲下然後把嫁男的一隻腳放到自己腿上。

兩隻拇指拉開襪口，布料從腳趾頭開始拉上去。手指一路擦過腳背，踝部，再到小腿。放開手時鬆緊帶剛好掐住小腿肉。

「是約會喔。只會有我們兩個。」他用看似隨意的表情仰視著嫁男。「你不滿意嗎？」

「沒有。」嫁男馬上否定，而後自己換腳踩上外星人的大腿，兩手仍搭在他的肩上。

「 我也是這麼想的，這是約會不是嗎？只要我們兩個就夠了。」

外星人突然從底下握住足跟，害嫁男重心不穩整個人摔在地板上。

嫁男撞到屁股哀號出聲，外星人趁機拽住他露出的腳踝，出力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拉近，害他嚇到又叫了出來。

外星人單手捧起腳掌，普通的為他心愛的妻子套上另一隻襪子。

*

牽著對方的手，倆人一齊從整片透明玻璃構成的電梯走出來。

大概是緊張的緣故，透過連結處外星人能明顯感覺到嫁男的身體在發抖，就像剛下水的小動物一樣。他捏了捏掌心，結果換來嫁男自發的黏他更緊。

「親愛的，你看。」

外星人指向天井，折射成彩色光線的日光從頂部傾瀉而下，剛好落在最中心的人造噴泉上頭。

不知名的母神雕像身邊環繞眾多天使模樣的孩子，其家族閃耀出的異色光輝成為引人注目的特殊標誌。

代表生生不息的水源從母神手裡的壺不斷湧出，孩子注視著壺也像在注視的母親的子宮。由於那不僅是一切的一切的發源地，更是攸關生命存亡的關鍵處。

噴泉上的雕像生動的讓嫁男有種奇怪的親切感，讓他忍不住駐足原地多看幾眼。

金屬環繞的室內採光很好，眼見事物都像在閃閃發亮。

「你覺得怎麼樣？」外星人看他看的這麼入迷於是問道。

「痾，很漂亮沒錯，可是我很久沒出門了，所以……」

會發光的地方對家裡蹲來說太刺激了，這樣出來一下就會想回家。

外星人哼了一聲。「不喜歡是嗎？那我們走了。」

嫁男連忙牽住聽起來快要發脾氣的外星人，擠出笑容說：「不是那樣，就有點不習慣而已。我應該走一走，熟悉一會就好了。啊？」

外星人用空出來的手貼在嫁男額頭上，強迫他轉向自己這邊。「你的臉色不太好。果然是那個人害的嗎……」他碎念還不夠，顏色也慢慢沉下去。

感受到放在頭上的力量正在收緊，嫁男體認到他是認真在生氣，心裡更想回家了。

「我沒事，走吧。」嫁男放棄掙扎，直接揮開外星人，轉頭就往隨便一條路走去。

外星人的手還停放在半空中，對於這種狀情況反而不怎麼覺得討厭，還有點高興。他小跑回到他身邊，雖然對方沒什麼表情，但好像在有意迴避他的目光。

閃閃躲躲的，像是在撒嬌一樣。

「親愛的，你說走是要走去哪，你對這邊很熟喔？」

嫁男放慢腳步，眼睛依然直面著前方。「沒有。」

外星人笑的眼眶都瞇成新月形。他牽起嫁男的手，握的要比剛才還要更緊。

再往前走一些就是手扶梯。

嫁男太久沒踏上這東西，踩到階梯和階梯之間會突出去的地方，要不是外星人及時攔腰抱住，他可能就會真的摔進醫務室。

「為什麼親愛的你一直在跌倒啊？」外星人抓著嫁男的腰問。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想到如果自己承認運動太少，說不定回去之後跑步機的時間就要延長了。

「親愛的？」

「——可能運動神經太差吧。」反正也算事實。

嫁男傻笑兩聲出來，外星人看他開心就不跟他計較這個。（拉長時數原本就在幫他訂的運動計劃裡）

不記得走過幾個手扶梯，終於到了看起來是倒數第二層樓的地方。

因為握的太緊害嫁男手痛起來，所以外星人改拉他的上衣。

在外人看來就像在遛狗，至於是誰遛誰就不好說了。不過這裡也沒有其他人在，嫁男只需要擔心自己的衣服被他拉壞。

「那個，我們要去哪裡？」

「從最上面開始一路逛下來，因為今天沒有要看電影，所以是從倒數兩樓。」

「好？」嫁男試著甩開他的手，但沒成功。「雖然這個我已經知道了。」

「在這家店看看怎麼樣？」

外星人停下來，嫁男抬頭望向青綠色打底的招牌，是不認識的品牌名字。再往用暖色作光源的店裡瞧，到處都是同一風格的居家用品，光門口就擺了快五張小沙發。

「家裡有缺東西嗎？」嫁男問。

「看看說不定就有缺了，而且這裡有椅子坐。你不想休息嗎？」外星人說完就拉著人到其中一張小沙發坐下。因為座位不寬，兩個大人幾乎是疊在一起坐著。

「這是單人沙發吧。」

「你嫌太擠是嗎？」外星人故意又往嫁男的方向靠。「可是我很喜歡啊。」

嫁男倒是沒有再回他，只是就這樣靜靜的靠在他身上，氣息平穩的就像沉入睡眠當中。

他不做任何反抗這種事外星人早就習慣了，還因為反應很奇怪，總會讓他更想把嫁男弄得亂七八糟，過程毫無罪惡感可言。

「你喜歡就好。」

椅背突然被放倒，外星人承受著嫁男壓上來的重量，兩人一起陷進變成床的沙發。

心臟被重力加速度影響，正在不受控制般的狂跳。

「親愛的？」外星人嘗試叫他，卻換來失神般的一瞥。「怎、怎麼了？」

「我常在思考，雖然內容很多都想不起來了，就像一片黑暗，可是我卻知道其中有什麼。」

嫁男伸出手，幫外星人把纏在臉上的瀏海勾到後面。「不過是什麼樣的東西其實也無所謂……你知道這跟誰很像嗎？」

外星人聽不懂他說的，直是眨著眼睛等話說完。

頭上剛好有一盞燈。嫁男撐在上面，像日蝕般把大部分的光線都吃掉，然後投射下陰影在外星人身後描繪出他的形狀。

躲在嫁男做成的暗區裡面看著月亮，外星人的耳邊都是他的心跳聲。

「說來奇怪，我覺得那種黑暗就是你。占據我腦海裡的東西，除了你不會有其他人了。」

嫁男重新趴回去外星人身上。後者想他應該是手酸了吧。

外星人無神的盯著頭頂上的太陽看，瞳孔因此縮成小小的矩形。

他有點分不清楚自己到底開不開心，不過現在也不適合多說什麼「不要跟我裝乖」這種話，畢竟那些話聽起來也不完全是假的，跟前陣子相比是進步了很多。

「是嘛。你有這麼喜歡我？」

讓沉默維持了一會，外星人抱著嫁男坐起來。

「去吃飯吧，我有點餓了。」

*

坐在只有兩個人的速食餐廳內用區裡，嫁男一口一口吃著薯條，外星人則在他對面喝玉米濃湯。

「我從剛才就想問了，為什麼這裡沒有其他客人？」

外星人一隻手撐在下巴，表情像在說怎麼到現在才在問。「我趕出去了。全部。」

嫁男驚訝的瞪大雙眼，「真的假的？」他沒想過外星人還能做到這種事，於是又問：「所以這裡是你開的？」

外星人聽到後噗哧一聲笑出來，「才沒那麼有錢，單純是有權有勢而已。」

「那也很不得了吧。」

「要爬到這個位置可是花了我不少力氣。有的沒有的破事一天到晚都在發生，還有一大堆自以為是的傢伙要處理跟應付，又不能直接叫人殺掉就好，以後還要用到——」

外星人想起不好的回憶，臉上就沒了笑容。

嫁男看他表情不對，便閉上嘴沒再說話。

「不過啊，」

嫁男抓食物的手忽然被外星人握住。

「我現在有你，所以不工作不行啊，我可是有家庭的男人呢，得負起責任才行。」

外星人把嫁男手上的薯條餵進自己嘴裡，再用他的手去拿另一根薯條，放到他的面前。

「你喜歡吃這個嗎，親愛的？」

嫁男看了一眼然後張開口去接，「還可以。」

「只有還可以嗎？」

「還可以就已經有好吃的意思了。」

「那怎麼不直接說喜歡就好，反正對你來說差不多。」

嫁男默默的把剩一半的玉米濃湯拿過來喝，外星人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完全沒注意到這件事的樣子。

「親愛的。」

「嗯？」

在不遠也不近的地方似乎傳來了水滴的聲音。

「你就不能直接說喜歡我嗎？」

不要仔細去聽就不會聽見，但外星人就是沒有辦法不把注意力放在那邊。

錯位的感覺在心裡逐漸膨脹長大，為了被那彷彿無所不在的聲音認同，幾乎可以說是用盡了各種手段。好像只有滿足了「那個」的需求，他的人生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完整。

「我不懂。」嫁男抬頭望進外星人的眼睛，他的神情裡不再像過往總是浮著一層緊張。

順帶一提，方形瞳孔他也看習慣了，就算被直盯著也不覺得哪裡奇怪。

「你好像對我厭煩了。因為那個對你更好的人回來了，所以就不需要我，好像隨便對待也沒關係。」

嫁男平靜的喝了一口湯，「我沒那樣說過啊。」

「可是你今天講話口氣好差。」

「有嗎，我覺得還好吧，跟平常沒兩樣。」

「才沒有，你之前講話都結結巴巴的，哪有像現在那麼輕鬆。你一定是想對我冷淡才這樣說話的。」

「所以——」嫁男試過理解他的意思，「是這樣不好？」

外星人雙手撐在桌子上，發現就算說下去也不會有預料中好玩的事情發生，他的嫁男也許已經對這招免疫了。

他嘆口氣。「倒也不是這麼說。」

乾淨的落地窗外，又是一尊美化過度的母神與她的天使孩子們，成天都在那邊嬉戲，遠望其他活著的人。

外星人對這種於他有嘲諷意味的景象感到討厭，但看著嫁男正大光明喝他點的玉米濃湯時，心裡想的也是好像沒到那麼不可取。

不管是不是例外，有個值得為此工作賺錢的理由，大概也不會是壞事。

嫁男順著對面的視線看過去，稍微斑駁的雕像正好與他對上眼睛。比起在一樓噴泉看到的神聖感，這個神祉給他的感覺更像某種暗示或求救訊號。

天使扒住母神鬆垮的衣服，想在即將乾涸的源泉裡抓住最後一點幸福。

嫁男想要撈下一匙卻發現碗底在不知不覺中空了。

總覺得十分空虛。

「老實說的話，我現在確實還做不到。」

「做不到什麼親愛的？」

「就是說喜歡你。我不想說謊，應該說也沒辦法說謊。你在這種地方很敏銳，所以還是說實話比較快。」

「你知道就好。所以呢？」

嫁男用湯匙敲了敲碗的邊緣。

「我想說，如果你還是覺得我無法像約定的那樣最喜歡你，那就帶著我逃走吧。

就我跟你，兩個人一起跑到超遠的地方，在沒有人能看的見的角落裡，盡情把我變成你想要的樣子。要弄壞也可以，我本來就是屬於你的妻子，這樣說的話，是不是喜歡也沒關係了，對吧？」

外星人聽完差點就答應他了。

但在他來的及開口說什麼之前，嫁男吊起白眼接著就撞到桌上。因為是真心的，所以觸發了防止逃跑的腦內機轉。

嫁男像個被強制關機的無情人偶，臉朝下看不見表情，身體動也不動。

外星人跟著躺到冰涼的桌面上，一同感受失落般的膚覺。計畫如他所想很順利的進行著。

幸福美滿的未來就掌握在自己手裡。可說沒有出逃的機會。

「到底是誰教你說這麼煽情的話。」

外星人心想，好像正是自己逼的呢。真是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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