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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1

小说:死孩屋 2025-08-20 21:27 5hhhhh 1350 ℃

“首都是个繁华又荒凉的城市”——这是一百年前的伟大诗人,沃·茨基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时写下的诗句。

当我,一个已经步入中年的艺术家,循着他的足迹重新行走在首都的道路上,我不禁感慨他的先见之明:没错,这个城市就是一座无比巨大的矛盾综合体。在这里能见到最富有的商贾,也能见到最贫穷的流民;最前卫的艺术装点城市的角落,与此同时出现的也有最丑恶的罪行。彻夜不眠的商业街点亮整个夜空,与此同时废弃的大片工厂却有如鬼城般寂静——偶有流浪者出入其中,但那里已经不剩下什么可供拾取的了。

我的工作室在城市西部,那里坐落着宫殿、艺术馆和豪宅聚落;而城市东部——我常去那里寻找灵感——则是个连稳定电力都无法保证的棚屋聚集区,免不了见识到各色人等。有钱人会扔掉整盘未曾动过分毫的餐食,只是因为“温度不合适”;穷人们则需要在垃圾堆中翻找,企图找到足以果腹的残羹冷炙维生。达官显贵坐在气派的轿车里,随行人员阻塞整条道路;穷人只能畏缩在角落,生怕被车撞倒或是挨了鞭子。就连富人的仆从们都沾了主子的气势,各个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对不及时让路的市民动辄辱骂或拳脚相加。

与玛丽的初次相遇发生在城市剧院。一位同事邀请我欣赏夜间演出的舞蹈剧,出于一直以来对高雅艺术的向往,我欣然同意。表演中,我注意到了那穿着蓝色舞蹈裙的小舞者,她灵动的身姿仿佛不是在地面上奔走跳跃,而是在空中漂浮、飞旋,勾引得我的心也一并飞到空中,迟迟不肯落下。演出结束,我激动得起身用力鼓掌,直到双手疼痛;朋友嘲笑我,连素不相识的其他观众也微笑着摇头,仿佛在看一个乡巴佬。我这才尴尬地坐下,并且懊恼于自己为何要在意他人的目光——就在我四下打量的短暂时刻,那群彩色的仙子已然躲进幕后,只剩几张小脸还好奇地向外张望,但也很快被揪回去。

“看起来你对她们很感兴趣”离场时同事问我。

“……才没有!”我矢口否认。

“跟我来,我知道该怎么开启夜生活”他神秘兮兮地拉着我。

我跟在他身后,离开人群在陌生的走廊里穿梭。来到一扇有人看守的大门前,他向一位看守塞了张纸币,大门便在我面前洞开;映入眼帘的景色出乎我的意料:是那些仙子,准确地说,是赤着身体的仙子们。

这显然是舞蹈者们的更衣室。大部分少女羞于赤身面对陌生男人,纷纷用手和衣服遮住身体躲起来;个别舞者则似乎早已习惯陌生人的光临,满不在乎地展示自己的裸体。这其中恰有那位身着蓝色舞蹈裙的女孩:她面朝墙壁背对人群,头发在后脑勺处盘成整齐的发髻,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向下看去,越过她半脱的舞蹈裙,是她那白皙的脖颈和脊背;我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身后,欣赏她背部的肌肉线条。

女孩忽然意识到我的存在,慌忙转过身来捂住身体——唯一令我失望的是,她的样貌远称不上出众,甚至在一众“仙子”中有些丑陋——她呼吸急促、面色苍白,清澈的眼中满是哀求,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脚向后退却,活像只受惊的小野兽。我注意到她的趾甲缝里满是污血,随即便有莫名的疼痛攀上身体。

“先生,对不起,但我不能和您过夜”

“什么?……不,我不是来找你做那种事的!”我这才恍然大悟同事口中的夜生活是什么意思。为了向她道歉,我扶着她坐下,然后捧起她伤痕累累的脚;舞蹈鞋是那样光鲜亮丽,但女孩包裹其中的足部却……想来她受了不少苦。

“疼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她也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样……我这有纱巾和药,为你包裹、敷上会感觉好些”

我看着她的眼睛,征求她的同意。思考许久,女孩点点头接受我的好意。于是我抽出胸前的纱巾,从口袋里拿出药膏,涂抹在纱巾上,再包裹住她的足部。药膏在体温的加热下变得温暖,敷上去不会有多少不适;我专心地护理女孩的足部,完全没有注意同事已经招揽了两位与他过夜的女孩。

“嘿,乡巴佬”同事轻踢了我一脚:“你找好了么?”

我瞥了他和他身边的少女一眼:“你要和她们过夜?可她们都还是孩子,看起来不超过十六岁!”

“别装成什么正人君子”他漫不经心地说,一边用手拂过少女们的胸部:“哪个艺术家没有点风流韵事?”

“和未成年人做爱……你会被整个圈子唾弃的”

“而你”他靠近我,用手指戳我的额头:“会孤独终老,因为你连怎么取悦女孩子都不懂”

“我先撤,你自己看着办”他转身扬长而去,留下我一人被众少女环绕着;她们似乎很想和我过夜——不,更准确的说法是,赚我的钱。

“先生,考虑考虑我吧!”一名少女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我只要四十加尔勒斯,比其他人都便宜呢!”

“孩子”我颇有些痛心地说:“你是个出色的舞蹈演员,不应该这样糟蹋自己”

少女的眼眸低垂下去:“可是只跳舞的话我根本吃不饱饭……”

“那你们也不能……算了,我必须离开……”我挣脱少女们的环绕,快步走向门口。她们有些失落,但似乎被我吓到,没有一个上前挽留。

临离开前,我依依不舍地回头看那个身穿蓝色舞蹈裙的女孩——她已经换上日常服饰,显得灰暗而沉重,再没有舞台上那般灵动。我恍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为之失色:她脱下的哪只是一套舞蹈裙,她简直带走了我生命中的全部色彩。我还想多看她一眼,但看守已经关上大门;我只得礼貌地离开,毕竟那两个彪形大汉看上去可不好讲理。

离开城市剧院后几天,我依然思念着那个淡蓝色的身影,在一片灰暗的城市中,那是唯一的光。我期待着能与她再见面,但机会可不多得:没有人再邀请我观看舞蹈演出,我自己更买不起门票,只能远远望着城市剧院,想象如仙子般美丽的女孩们在舞台上飞旋的美妙姿态——这令我彻夜难眠,几乎无法正常工作。

命运却是如此巧合,仿佛我心中的思念得到上苍的回应:一个傍晚,我在街角的酒馆里畅饮,偶然间在人群中看到个苗条的身影。没错,不会错,正是那个舞台上的蓝衣仙子。她似乎正在乞讨,向每个男性客人讨要些零钱。或许是她的样貌并不讨喜,大多数人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她滚开,只有少部分人往她伸出的小手里塞了不多的钢镚——女孩迅速把钢镚放进口袋,像是怕客人反悔、向她索要似的。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活像个偷窥狂——似乎每个艺术家都有点此类特质,连续几个小时看着模特儿的任何一个动作……但她毕竟是个圣洁而不受污染的舞蹈者,我想我不应以这样的眼光看她。

我赶紧收回目光,却已经太迟:女孩注意到了我,向我缓步走来。我思索着该如何与她对话才能将她挽留时,她早已到达我的面前。

“先生,可否给我一些零钱?我会向您献上一段优雅的舞蹈”

我缓慢抬起目光,瞥到她脚上的舞蹈鞋。鞋子脏兮兮的,沾满污垢和泥土;女孩的身体也脏兮兮的,连带着身上的舞蹈裙也是,看不出一点光彩来。

“我……只剩这些钱了”我拿出一张小面额纸币交给女孩,她欣喜地收下,向我鞠躬,然后后退一步,开始忘情地随着酒馆伴奏表演起来。她的动作是那么优美流畅,简直让我忘记自己还身处酒馆……

“哦,先生,对不起!”我眯着眼陶醉于她的舞蹈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女孩的尖叫以及男人的怒吼。

“你个小崽子,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知道这瓶酒有多贵吗?我要你照价赔偿!”

我睁开眼,看见女孩正悬在半空中,脚尖努力伸直踩着地面。她身前是一名壮汉,捏着她的衣领,几乎把她从地面举起来。女孩脚边是一滩玻璃渣和散发着酒香的液体,想来是她舞动时不慎碰碎的酒瓶。

“先生,我真的赔不起这么多钱,求您原谅我吧”女孩哭着说。

我连忙起身调解矛盾:“这位先生,和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较真,不是我们男人该做的事吧?”

“你又是她的什么人?我劝你少管闲事!”

“若我赔偿你的酒钱,你是否会放过这个女孩?”我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币,无论那个男人的酒有多贵,这些钱都绝对足够了。

“你看上去不像她的父亲”听到有钱可拿,男人的态度变好了不少,但依旧咄咄逼人:“那你就是……和她过夜的‘朋友’?哈哈哈……无论你是谁,我建议你管好她:酒馆可不是小毛孩该来的地方……”

男人抽走我手里的钱,大摇大摆地走远,我和女孩都长吁一口气。

“他说得对”我轻拍女孩的肩膀:“酒馆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来的地方……我们到别处再聊好不好?”

夜晚的街道吹着丝丝凉风,令我感到无比舒适。女孩在舞蹈裙外披上一件外套,换上粗糙的帆布鞋,打扮得像个再普通不过的贫家女孩走在我身边。

“无论如何,先生,谢谢您的帮助。我刚刚都被吓傻了!若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女孩微笑着对我说。

“呵……举手之劳而已”我颇有些得意。

“我该怎么报答您?”

“你在那里待了多长时间?能赚多少钱?”

女孩翻了翻口袋,掰着手指头,半天才给出我答复:“我一整个下午都在酒馆,赚了……大概不到十加尔勒斯;先生需要这些钱吗?”

“不,事实上,我很轻松就能赚到这么多钱。我想给你提供一个机会:你是否愿意在我这里赚些外快,用体面得多的方式?”

女孩好奇地歪着脑袋看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解释。

“这样说吧,我是一名艺术家,需要模特儿帮助我进行艺术创作;你所要做的只是站在那里——我相信这对你而言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女孩思索片刻,同意了我的建议。

“报酬是每小时十二加尔勒斯,你看如何?”

女孩低下头去掰着手指,似乎在计算;半晌她抬起头来,面带微笑:“成交!先生真是个慷慨的人!我叫玛丽,请多指教!”说罢,她双腿并拢、双臂紧贴身侧,上身深深地躬下去,像是谢幕时那样。

……

空无一人的画室里,玛丽已经换好肉色的连体舞蹈裙,像个舞蹈演员那样笔直地站立着:身体紧绷、腰杆挺得笔直、双手在背后交叉,脑袋高傲地扬起,直视我的头顶;不知为何,我竟在她面前感到一丝自卑。窗外是缓慢下坠的夕阳;没办法,画室也只有在这时才会空着。我架好绘画板、准备好绘画工具和画纸,然后指示玛丽做出我想要的动作,开始绘画。

虽然模特儿通常都被要求裸体登场以方便我们绘制肌肉线条,但我能理解玛丽的选择: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向陌生男人展示裸体对她而言着实有些难堪。我很喜欢她的装束,紧致的舞蹈裙包裹着她贫瘠的身躯,让她的身材变匀称了不少。我拾起画笔,绘制她的动作和神态,并赋予画中的她生命——不仅是画中的她,就连画面外、我的整个世界,都随着画作的一点点完善而重拾色彩,好像我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黑白色梦境,直到现在才醒来。窗外的夕阳不经意间落下,一并将时间带走;等我从画纸前抬起头来,已经是深夜了。

“抱歉让你等到这么晚”我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对她说,“你认识回家的路吗?”

“知道,但……”女孩的声音从绘画板后传来——她借着绘画板遮挡身体换衣服,然而绘画板只能遮住她的躯干,而暴露出她修长纤细的双腿,不禁令我想入非非——“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首都治安不算差,至少在大部分地区……”

“但我要穿过贫民窟”她换好衣服,探出头来:“我家就住在那附近,绕路的话,要走好远好远……”

啊,贫民窟,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让她留在画室过夜总不是个选择,无奈之下,我只得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答应陪她回家。

“当然,谢谢先生”玛丽看上去兴奋极了,抓起包递给我——鼓囊囊的布袋子还挺沉;我则开始担心这是否是一个陷阱。

贫民窟,世界上最肮脏与贫穷之地,也是最伟大文学作品萌芽之地。每个周末,玛丽都要徒步两个小时回到位于贫民窟边缘的家中;对她而言,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危险不仅来自横冲直撞的马车,也来自帮派分子、窃贼、人贩子、妓院老鸨甚至教士。马车的危险自不必说,这座城市每天都能看见被轧死的人,其中不少醉鬼,但更多只是躲闪不及的倒霉蛋。至于那些坏人……暴力是帮派分子的通用语言,他们碰见玛丽会发生什么简直不堪设想;窃贼大多是亡命徒,能为抢夺一份劣质首饰不惜犯下杀人罪行;人贩子和老鸨则有办法把一个女人从世界上彻底抹去,好像她们从未存在过一般。至于教士——别看他们道貌岸然的模样,他们奸淫起女人来可是毫不留情,况且有教会的保护,绝少教士会因自己的恶行被定罪。

“那么可以和我说说你的家庭吗?”聊了半天,我不禁感慨这孩子对贫民窟的了解可比我对艺术的了解深得多。

“当然”她继续用自己那微弱得如同风暴中烛火的声音说:“我没怎么见过爸爸。他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印象中他是个和蔼的人,会给我缝新衣服……他去世后,我就只能穿姐姐的旧衣服了,包括舞蹈裙也是。

“妈妈以前是个洗衣工,工作很累。现在她病倒了,没法出门工作。平日里我们姐妹三个都有事情做,几乎没办法照顾她……我多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快点当上主演,这样就能挣好多钱照顾妈妈了!

“姐姐入行比我早两年,所以资历比我深些,已经当上领舞了呢!但她总是……唉,怎么说呢,有些暴躁,我真有点怕她!

玛丽说着竟然啜泣起来:“据说我还有个二姐,但我从未见过她。妈妈说她也叫玛丽,出生后只活了十八天……呜呜呜,她好可怜呐……”

女孩抹着眼泪,我赶紧递上纱巾,好让她别弄脏了眼睛。“请节哀”我轻轻抚摸玛丽的头发:“她一定去了更好的人家,那里所有人都会全心全意爱着她的”

“希望如此”玛丽说,“最后,我还有个妹妹,小我五岁,但她比我厉害多了!她和我同一年考进舞蹈学院,也同一年毕业。不过她年龄太小,导师说她还得多磨练些年月才能进入舞团、上台表演”

“……还有么?”

“没了,妈妈、我们姐妹三人,我们家就这么些成员”

“平日里你有什么朋友吗?”

“有……曾经有一个。她叫做丽安”

“现在呢?你说的……丽安,她没有和你一起学跳舞吗?”

“她不在了”

“她去了什么地方?”

“她……死了。真是可怜。那天我和她在玩捉迷藏,她迷路了。我等了她好久好久,却还是没等到她,只得自己先回家;过了几天,她被发现在失踪地点不远处的下水道里,身体分成好几截……哦不……可怜的丽安”

“对你朋友的遭遇,我很难过”我试着安慰她,但她只是低着头呜咽着。

“这里的商品看上去很便宜”路过一片小摊时我感叹到。

“比外面便宜些……但还是太贵了,对我们家来说”玛丽小声说,像是怕得罪了什么人。

“至少……饭总还是吃得起吧?”

“吃饭也很困难……妈妈看病花了太多的钱,而我和姐姐都挣不到多少钱……但姐姐很会持家,她经常傍晚出门买菜,因为那样能捡到别人不要的剩菜;虽然口感不好,但是能吃饱肚子!姐姐的厨艺很好,能把烂菜叶也做得很好吃……”

“听我说,玛丽”我抓住女孩的肩膀,后者惊恐地看着我,简直像是我要把她吃掉;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对不起,我是说,请让我额外支付你出演模特儿的费用;五百加尔勒斯够不够?这是我一个星期的收入”

她摇摇头,正当我以为她嫌弃这些钱不够时,她却发话:“先生,感谢您的好意,但这些实在是太多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我不能收下……”

“请务必收下,好吗?我不期望从你那得到任何回报,请收下它,就当为你的母亲改善生活”

她胆怯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确认我的真心。为表诚意,我睁大眼睛看着她,试图让她安心。好在她最终妥协,从我手中的一沓纸币中拿走一张:“就这样吧,我不敢拿更多……谢谢您”

“一点心意而已……”我点了点剩下的钱,发现她只拿走了二十加尔勒斯,便收起纸币、摆摆手:“以后还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尽管开口……虽然我也不算有钱,但帮你吃饱饭还是不费力的——前提是,不能去高档餐厅”

“前面就是我的家了”玛丽举起手指向路边:“剩下的路让我自己走吧,姐姐不喜欢看见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我在街边杂乱不堪如破纸箱堆砌的建筑中找到她的“家”,那几乎称不上是房子,只能算一间破棚屋,用铁板、茅草和木棍支撑起来,看上去摇摇欲坠;令我难以理解的是,如此破旧的建筑竟然还叠着好几层,她家在最下面,看上去随时会被上层建筑压垮的样子——还颇有种危险又诡异的美感。

“别担心,我们很快会搬走的”玛丽顿了顿后解释道,“房东会定期驱赶付不起房租的租客,很不幸,我们家就是其中之一。两年来,我一直在过这样的生活……而且看不到尽头”

“但,还有一件事我想向您说明”玛丽后退一步,然后又摆出舞者的姿态来;接着她双手双腿并拢,又一次俯下身去:“成为您的模特是我的荣幸!”

我被她打动,也摘下帽子示意:“说什么玩笑话,有你做我的模特儿,分明是我的荣幸才对”

我把包交还给她,看着她在水坑间蹦跳着走向房屋。一个高她一头的女性出来迎接,谨慎地盯着我看。我自觉失礼,赶紧从玛丽身上移开目光,装作对附近的小商铺感兴趣。

“那个男人是谁?”我听到玛丽身边的女子说。她拉着玛丽进屋,然后砰地一声关门。

“只是我工作上的伙伴”

“少说谎!我知道剧院有哪些男性员工;如果我再看见你在半夜和陌生男人鬼混,我可要惩罚你了!”

果不其然,我很快便听到玛丽撕心裂肺的喊叫:“哦,不!不要打我,姐姐,求您了,那真的只是个合作者!”

继而便有中年女性沙哑的声音:“安娜,不要打妹妹,你会弄伤她的!”

想必是玛丽的姐姐正在教训她。我不忍再窥探她的悲惨生活,转身离开;在我身后,一双眼睛正透过铁板间的缝隙谨慎地看向屋外——那是玛丽的姐姐,她不希望妹妹太过早熟。

此后我又与玛丽进行了更多更为大胆的合作,比如旁听她的舞蹈课程、绘制她和其他少女练习舞蹈或者短暂休憩的模样,又或者叫她将衣服褪到腰间,勾勒出她背部肌肉的线条。但我无论如何无法把她的美丽全部记录下来,或许是纸张的限制,或许是我的绘画水平还不够高超——总之,每当我希望把自己的画作拿到艺术馆展览,都会被断然拒绝;艺术馆的员工说我的画“像一潭死水般无趣”。

这期间还有些小插曲:由于和部分同事在某些政治议题上的分歧,我被迫辞去工作,继而搬离首都。我有一名富有的亲戚居住在南方,我便投奔到他那里,租下一个小房间作为自己的工作室。亲戚是个热爱旅游的人,他的职业——商人——也支持他这么做。于是我们在积雪的山峰上留下脚印、在酷热的沙漠里挥洒汗水;我们一同眺望最宏伟的瀑布,也一同探索最幽暗的洞穴。借着他的庇佑,我有机会记录下光的纹理、声音的形状和时间的重量,也忙里偷闲地描绘各种各样的人:我给农民、工人、流浪汉、科学家和军官做过画像,他们的要求各不相同。我甚至承接过一位身家败落小贵族的委托:虽然他已经窘迫到抵押全部土地租房度日,却还是对衣着有着严苛到变态的追求,光是在我面前更换外套和领巾就花了好几个小时,这还没算上他变换各种姿势的时间。

在亲戚家住下的几个月,我凭借出售自己的作品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还清了欠他的债务后,我终于有闲钱购买下自己喜欢的名家大作,将其装裱在房间内激励自己进一步精进画技。然而我终究触摸到自己的瓶颈:无论我多么用心地模仿大师的作品,我都绝无可能达到他们的高度,反而被冠以“卑劣的抄袭者”一类名头,以至招来同行的嘲讽乃至攻讦。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几乎心灰意冷到要烧毁所有积压的半成品,因为我极度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是否还支持我完成它们。

在此困境下,亲戚适时向我伸出援手:他邀请我参观他家附近的教堂。我知道那是教皇的居所,珍藏着无数旷世佳作,也是个无比森严的地方;该教堂不对外开放,极为有限的邀请名额是我这样的无名之辈绝无可能弄到手的。然而亲戚只是微微一笑便展示出两张烫有教皇御用火漆的信封,拆开后,正是参观邀请函。

“怎么做到的?”我大为震惊,在我看来这简直是手眼通天的超能力。

“一点点商业头脑,和大量藏品捐赠”他点点我的脑门:“你这里要灵活点,别被旧思想限制住了:如今教廷可是缺钱的很,他们不会拒绝一个艺术家真诚的请求”

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有幸进入这世界最大的教堂参观,高耸入云的尖塔、炫目到令我短暂失明的彩色玻璃,还有令人窒息的壁画,无一不在提示我艺术的高峰有多么遥不可及。这其中最吸引我的还是那些精美石雕,虽已有数百年历史,却还是像崭新的一般洁白优雅。见我惊讶得合不拢嘴,那位亲戚趁机向我介绍每个雕像的历史和寓意,并对我建议:

“如果你真的喜欢,为什么不尝试自己制作一些雕像呢?”

“我这把年纪……”

“怕什么?我也是三十多岁才接过家业,那之前,我一直混迹于娱乐场所,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赌场老板,或者酒保之类……”

亲戚的话点醒了我:没错,从来都不算晚。我曾是一名抄写员,父亲则希望我就读法学院;然而正是那位德高望重艺术家的话才让我走上如今的道路。既然我能在二十岁开始学习艺术并取得不错的进展,为何不尝试在雕塑这一领域踏出一步呢?

“那么,我该去哪里学习雕塑?”我呢喃着说。

“就我所知,首都云集了最多的雕塑艺术家”一位神父踱步到我身边,“如果谁想学习雕塑,不去首都肯定只能学到皮毛——不,连皮毛都学习不到”

于是我回到首都。绕了一大圈,我回到自己人生之路的起点:在这里我曾读过自己的童年和青年,只有少年时为躲避战火短暂地离开过。如今我又回到这里,却是以完全不同的姿态:借此前攒下的积蓄,我得以租下一间足够大的房间充当工作室,在这里我可以自由展开任何一种我想要的艺术形式,无论绘画还是雕塑。

起初,我尝试使用石、木或者石膏作为雕刻材料;但稍晚些我便发现上述材料的诸多限制,转而学习起蜡像馆,使用蜡质制作雕塑。蜡是种相当柔软的材料,构造复杂的造型时往往难以直立,因此我先用报废的画笔和金属线制作骨架,再敷设融化的蜡,以使整体足够稳固。后来,我又使用绳索连接各段金属框架,好让雕塑的关节得以活动;如此一来,我几乎把雕塑变为一个活物、一条生命,好像它已经脱离我的意志而可以自行生长。

首都的街景仿佛千年都不会改变:碎石铺就的路面延伸到无穷远方,层层叠叠的建筑将道路围成深谷。东区嘈杂拥挤、工业区繁忙而充斥着污染;宫殿依旧金碧辉煌、剧院依旧歌舞升平,一切都照旧。唯一的不同是,我再也没能找到那飘逸的蓝色身影。

我买通更衣室看守,进入其中寻找玛丽。她似乎已经退出舞蹈队,更衣室里丝毫不见她的痕迹,那个曾属于她的小柜子早已被另一名陌生女孩占据。更令我困惑的是,就连她的姐姐安娜和妹妹——我忘记问女孩的名字——也不肯告诉我她的去向。

“她摔断了腿,离开已有两个月了”少女们这样告诉我。

“她去了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也许死了;像她那样没有工作的穷孩子,饿死是很正常的事”

我望向玛丽的姐妹,期望从她们口中获取线索;然而两个女孩只是躲闪着我的目光和追问,并未给我更多信息。

不不不,我心中默念着,玛丽不会饿死的。她那么聪明,一定能找到出路……我想着,快步向更衣室外走去。

“你都没待几分钟”看守拦住我:“现在出去,回来可是要重新交钱的”

我根本没心情搭理他,甩开他的手。男人暴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个不长眼的,以后别想再来了!”

……

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首都的街头,仿佛丢了魂儿。我徒劳地寻找着玛丽,想象她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她的伤已经好了、现在在另一家剧院供职等等……也许她已经当上主演也说不定呢!她的姐妹只是因为嫉妒她才会做出那样的表现……若果真如此,无论门票价格再怎么昂贵,我也必须出席,我要亲眼见证她的舞蹈已经精进到何等地步——她是那么认真的孩子,她的才华绝不会被忽视,不应被忽视。

“……先生,是您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如此熟悉,翻起我初次走进剧院的回忆。那些仙子,那些飘逸的身影……一切过往如幻影般升华、沉淀、凝固,汇聚成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不会错。我定下脚步,经过一番挣扎,最终决定转过身去面对现实。

“玛丽,怎么是你?”我装作惊讶的样子,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向我跑来;她的右腿绑着奇怪的架子,像个滑稽的木偶。

“先生,可算找到您了!半年前您不辞而别,我好害怕再也见不到您,每天夜里都祈祷,希望您不会遭遇意外……”

“我这一路的平安都是你的功劳,谢谢你,玛丽小姐”许多时间过去,我能明显地察觉到她长高了些,也瘦了些;我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它们已不如去年那样光滑,杂乱地披散着,烫着看上去很廉价的波浪卷。

我和她一同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一边欣赏城市景观,一边交流分开后的经历:某场演出中,一名新来的女孩在跳跃时踩到了玛丽的膝盖,她的右腿就此折断。由于疼痛过于剧烈,她在舞台上大声哭喊,给观众留下很坏的印象……就这样,她被舞蹈团扫地出门,而且他们拒绝负责她的治疗费用。家里失去一个劳动力,日子变得紧巴巴;雪上加霜的是,妈妈的病情忽然恶化,治疗需要花费更多的钱不说,也看不到什么希望……最终,在一年中最冷的那个夜晚,她的妈妈撒手人寰,草草埋葬在贫民窟的公墓里——那里的墓穴层层叠叠,恐怕过不了多久,妈妈的骸骨就会失散……

“我们真的支付不起任何更贵一点的墓地了”玛丽哭着说,“我真的很爱她,但是世界好像在告诉我:我连爱妈妈的资格都没有……”

“悲惨螺旋”这个一直盘踞在我脑中的词语竟然脱口而出,吓了我自己一跳。我赶紧安慰玛丽,但她竟然对那个词语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这是个古诗中曾提及的概念”我调动自己的全部学识向玛丽讲述:“一场悲剧导致另一场悲剧,再导致第三场、第四场,直到主人公在雪崩般的悲剧中彻底沉沦——在故事里,主人公的结局通常是死去”

“看来我也陷入‘悲惨螺旋’了呢”玛丽低头说,“先生您说,我会年纪轻轻就死掉吗?”

“当然不会!你会像老祖母一样长寿、比她还智慧”

“我从没见过我的祖母”玛丽悲伤地说,“她生下妈妈后不久就去世了,妈妈也曾是个孤儿,但她真的很坚强,我从没看她哭过……可是我……呜呜”

女孩用脏兮兮的手抹眼泪,我赶紧递上纱巾,好避免她弄脏眼睛。就在我迟疑该怎么安慰她时,她却忽然发话:“雪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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