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似乎提过，但这里再说一遍，书中的任何台词和设定，均根据人设和剧情衍生而出，不暗示或映射任何现实人物或事件，各种观念和三观也并不属于作者本身】

在梁溪市度过一晚后，至姃本准备带着邱亮直接回到伊甸园，可还未来得及订票，这位即将加入伊甸园的新成员却提出了一个想法：要去市里的一座寺庙拜一拜。

“拜佛？你还信这个？”

万宁大跌眼镜，当轮回者与佛教联系在一起，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怪诞。

“那当然，”邱亮点点头，“我第一世没做过什么坏事，嗯...虽然也没干过什么好事，但也许正是因为我的平凡与偶然的善心，所以佛祖宽宏大量地赐予了我活下去的机会。所以嘛，拜一拜是没问题的，说不定还能让我能一直转世下去呢。而且前两次转世之后，都感觉精神和身体时不时会虚弱很多，或许这就是佛祖在劝告我，让我多做些好事吧。”

梁溪是一座偏远而平凡的小城市，没有什么出名的景点或美食，一般情况下根本就不会有外地人在这里停留，仅仅是待了一天，万宁就有些闲不住，想要早些离去。面对邱亮的话，万宁半信半疑，不过也得先陪着他前去寺庙。

隐贤寺，位于梁溪市的中心地带，周围虽是人烟兴旺的道路与街区，可寺庙本身很冷清，从外面看去，只有零星几个和尚来往，香客几个小时都不一定能看到一个。

突然降临的三人显得有些突兀，不光是街上坐在小板凳上闲聊的大爷大妈，连庙里的和尚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们。不过当他们看到邱亮后，倒也心中有数了，对他点头致意，显然这是一位熟人。

“慧德师傅好，方丈他最近身体如何？”

那法号慧德的和尚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佛号，然后道：“一切无恙，施主随时可以见他。”

看到邱亮随着几个和尚走入庙中，万宁这才转身对着至姃，可心里的问题还未提出，她就提前回答道：“没见过，别问了。”

“啊？我还没......”

“不管是释迦牟尼还是如来和观音，我都没见过。”

“啊......哦......”

两人并肩，走入隐贤寺中。这座寺庙与万宁见过的其他寺庙无异，正中区域有一座香坛，再向前就是一座“大雄宝殿”，两侧有其他一些较小的配殿。而那入口处的一面石墙上，有一幅壁画，是观音倒坐像。

此情此景，万宁回忆起以前看过的一些话，进而有感而发道：“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愿回头。”

至姃顺着万宁的目光看去，只是停下脚步一秒，便又向前走去，同时向背后的万宁丢下一句：“是菩萨反了。”

两人兜兜转转，几乎将整个隐贤寺转了个遍，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正踱步走向寺庙后院的至姃撞上了走出来的邱亮。

“诶，你怎么来这儿了？”邱亮好奇道。

“我随便逛逛，你先去找万宁吧，我再在这里待会儿。”

“好，那我先回去了。”

邱亮打了个招呼便往外走去，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而至姃则是走入后院，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藤椅上的白胡子老和尚。

老和尚身边有一位小和尚，本来他正用茶壶给杯子中倒水，可听到动静转头一看，他却顿时手一抖，险些把茶壶扔到地上。

“方......方丈......她......？”

小和尚颤颤巍巍，不敢直视至姃，只得迅速往老方丈那里靠了靠，希冀得到些庇护。在他眼中，至姃脚下分明是白骨累累，神鬼哀嚎，背后更是展开一幅尸山血海的骇人画卷。

“你先出去吧。”

老方丈在面前的木桌上摸索半天，才找到茶杯的握柄。

“可是......”

“先去吧。”

老方丈提高了些音量。

小和尚虽然内心恐惧，可也只能应了一声，随即小心翼翼地贴着墙面，尽可能远离至姃，之后拔腿就跑，向院外奔去。

至姃缓缓走到老方丈面前，打量着他，发现这老和尚的双眼混浊，看不到一点黑色，瞳仁灰的发白——这是一个瞎子。她的右手搭在老方丈面前的另一把藤椅上，却没有要坐下的打算。

“有杀气，无杀心？”

老和尚开口，抬起那张树皮似的老脸，对着至姃站立的方向。

“屠戮心中过，因果不沾身。”

“太多血，太多死亡，是什么让你成了现在这样？”

“你眼睛是瞎的。”

“我这老骨头眼瞎心不瞎，就像你一样，杀人却不嗜杀。”

“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亿万灵魂在歌颂传唱，我看到血色中有圣洁光辉。”

至姃沉默了。

“你知道吗，佛说过，人的一切苦难都来自自身的五毒：贪、嗔、痴、慢、疑，”许久，老和尚又主动开口，“而修佛的过程，便是将五毒化解，摒弃杂念，觉醒后道行圆满。”

“让他当面和我说。”

“你信吗？”

“你又信吗？”至姃反问。

“这得看你信不信，”老和尚答。

“我只信自己。”

“这便是其中一毒：傲慢。”

“我不光傲慢，我还贪这世上所有东西，我还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动怒，我还念念不忘数个纪元前的恋人——这是愚痴，我还整日疑神疑鬼，怕自己有遗漏和不完美，更怕梦里的众叛亲离成真。”

至姃面无表情，将自己的“罪状”一条条道出。

老和尚喝了口茶，“施主既然看透了，又何必回头呢？”

“人必须忠于自己，无法违背他们的本性。带着杀戮活下去很艰难，但这条路没有退路，是对是错都得背负，直至永远。”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没有感情，那人还是人吗？”

“人活着就是为了修行与赎罪，在一次次轮回中消除恶孽，功德圆满后成佛升天。”

“若真有轮回，我便掀了它，万灵生而自由，谁敢超然在上判他们的罪？”

“施主妄语不断，如此下去难以取得正果。”

“正果为谁取？罪为谁赎？”

“自然为大道。”

“若不为自己而活，那未免可笑且可悲，所谓大乘不过自我愚弄，所谓佛法不过枷锁缠身。”

两人的谈论暂停了，老和尚陷入沉思，至姃也不想主动再开口。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我明晓你是对苍生有大功绩的人，愿施主早日寻到内心的道，”许久，老和尚站起身，面朝至姃双手合十道。

“我也祝你早日登临西方极乐世界。”

至姃说完后刚要走，老和尚却苦涩一笑：“这大概是不行了。”

“为什么？”

“我若自渡，却弃不下这尘世众生；我若渡人，自己便不能极乐，所以我永世到不了西天的。”

“既然看透，你又何必回头？”至姃用上了老和尚先前说的话。

“与你一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至姃转过头，却迟迟未踏出返程的脚步。

“你不该与我说这么多的，这有失你身份，”老和尚知道至姃还没离开，颤颤巍巍地拿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然后道。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直都是。”

老和尚笑着摇摇头，有无奈，也有唏嘘。

“无论我怎么救他们，教化他们，充其量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可你......实在话，我很想知道，你觉得你做的这一切值得吗？”

至姃脱口而出：“不值得。”

“那你为什......”

“就是因为不值得，我才要做。”

方丈一愣，然后顿时觉得眼前的黑暗被什么东西蒙住了，用手一摸，眼眶有些湿润。

“阿......阿弥陀佛，”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可至姃早已离去，没有听见老和尚的呢喃。

“走吧，”来到隐贤寺门口，至姃对万宁和邱亮说道，邱亮拿着手上的奶茶喝了一口就跟了上去，而万宁则是回头看了看至姃出来的方向，在心里琢磨起刚才她去了哪里。

看着至姃愈发遥远的身影，又转身望了眼背后的寺庙，万宁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连忙迈开腿跑了上去，追上至姃，拍拍她肩膀说道：“对了至姃，我还想去其他地方逛逛，要不你带邱亮先回去？放心，明天早上火车我肯定能来得及，说不定等下晚上就回旅馆了。”

至姃点点头，表情一如既往，让万宁看不出她此时此刻的情绪。得到了允许，万宁朝着公交车站走去，直到至姃与邱亮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这才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出了一个地点。

十几分钟后，万宁结完车费下车，面前是陌生又有一丝熟悉的地方，墙上的“五莲巷精神病院”七个字十分显眼。慢慢走向前，万宁的心脏跳个不停，明明在路上一直都在准备，可真正到了这里，他还是倍感紧张。

“什么人？”

门口的保安看到情况，立即向万宁走来。可当他看到万宁的长相后，却是突然一愣：“你...你不是昨天那个......”

“我有些事情还没解决，你看方便的话？”

万宁试探地问道，想借着还未完全消散的“人情”和“关系”来通融一下，让自己单独进到里面。只是保安的表情十分纠结，这直接让他进来肯定不合适，但昨天自己也看到了，院长对他们一伙人都毕恭毕敬的，要是不小心得罪他们......

保安拿不准注意，赶来的另外一名保安同样如此。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通知院长。

万宁忐忑不安地等候在原地，把手机拿在手上，随时准备情况不对就搬出至姃当救兵。虽然这一次来精神病院是刻意绕过她偷偷摸摸来的，可万一得不偿失被当成病人关进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约过了三四分钟，赵院长急匆匆从院内走出，一路小碎步跑到万宁面前，“您......您是昨天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赵院长还以为万宁遗失东西在院中，可后者摇摇头：“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这......”

院长面露难色，按理说该帮的昨天就已经帮了，人情和利益也已还清，今天要是再帮，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犹豫再三，院长只是点点头，然后单独拉着万宁进来，而后询问缘由。

“我想见洛殇。”

万宁开门见山，直接说出自己的诉求。

“她？你要见她干什么？”

赵院长懵了，原以为是又要带走其他病人，或者打通特殊关系，结果没想到是和那个怪丫头有关。

“哦...哦，这个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时间不能太长。”

虽然要求奇怪，但院长懒得过问，既然说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忙，而且还是一个背景雄厚的“客户”，那自然要满足一下，至于可能会发生的意外，那就与他无关了，撇责任这种事情，他可太熟练了。

很快，在赵院长的亲自带领下，万宁来到病区里一处偏僻的角落，这里有一间单人病房，而身穿条纹病服的洛殇正坐在里面，同万宁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这个女孩正面对身前的白墙，手中拿着画笔与纸张，专心致志地用笔墨作画。

“我先走了，等下你结束后去楼下办公室找我就行，时间尽量别太长。”

赵院长又叮嘱几句，为万宁打开病房智能门后离去。

万宁轻轻打开门，看着面前女孩的背影，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洛殇？”

洛殇的笔停下了，她转过头，表情虽然有惊讶，但也谈不上多么震惊，仿佛对此早有些许意料。

“你不去问她，反倒来问我？”

洛殇只是看了一眼万宁，随即又扭头，一边与他交谈，一边又抬起画笔。

万宁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洛殇说的是谁，“要是能问出来，我肯定就不来找你了。”

隐约间，洛殇叹了口气：“也是，昨天你们回去后，她有说些什么吗？我是指有关我的。”

“倒也没，我今天来，主要还是不太明白你们昨天到底说了什么，明明每个字我都听懂，但连在一起我就和聋了一样。”

“不怪你，你眼界和心境太低，理解不了很正常。”

万宁无语，明明是赤裸裸的嘲讽，可洛殇说起来却十分平淡，仿佛仅仅是叙述事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想彻底改变世界，重建一个新秩序？”

“是。”

“可是，至姃也说了，你也承认了，你并没有轮回的能力，好像也不能长生不死什么的，那你要怎么完整这种宏大的理想呢？而且，你好像还说至姃无法放下很多东西，也对她活了这么久还心怀苍生不解，那你又为什么想做这些事情？”

“她是她，我是我，她活了那么长时间，放不下那是她蠢。但是老大爷，我才活了二十年不到，我热血一点，张狂一点怎么了？人是复杂的，我既可以为祸四方，也可以做一个悲情诗人，也能当个理想主义者写写诗唱唱歌，这些都是可以集合在一个灵魂里的。”

洛殇没好气地说道，手上的画笔都有些拿不稳。

“这......这样啊。”

“至于轮回和长生的能力，我根本用不着，到时候直接自杀就可以了。”

“啊？什么？”

万宁一听洛殇想要自杀，脑子里的浆糊立马被腾空，整个人都清醒了。

“怎么了？”

“你......哪怕是做这些事情，也用不着自杀啊！你才这么大年纪，不想看看世界上更多的美好吗？比如......”

“停停停，别说了，我不想听，”洛殇听得头疼，连忙阻止万宁继续说下去，“我不看，会有其他人帮我看的。死亡并非是终点，对我来说，死亡只是一个起点罢了。我死，未来生。也只有我死了，我的一切计划才能顺利执行。”

“可......可是那是死亡啊，永远消逝，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摸不着，这......”

“达人观之，生死一耳，何必生为乐而死为悲呢？”

“但是，你这么做就似乎失去了意义，你看不到你的成就，哪怕它们成功了，你也不知道。”

“传承即永生，我不会死去，只要还有人记得我，还有人做着我没做完的事情，我就永远活着。”

万宁咂了咂嘴，又使劲挠挠头，可也无法与这种观念产生共鸣。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让他一点儿都理解不了。

“如果你没事了，就先回去吧，我喜欢一个人待着，”感受到背后抓耳挠腮的万宁，洛殇有些心烦。

思前想后，万宁也觉得与这个姑娘没什么好谈的了，两人似乎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万宁站起身，打算就此离去，不过在右手碰到虚掩着的门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身面向洛殇：“对了，你昨天好像还提到至姃在等待她的前世恋人？这个是你看出来的，还是......”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她内心有很多执念，所以瞎猜的罢了，顺便套一下她的话。”

“如果执念是拯救世界，帮助普通人，那倒是很合理，毕竟有的人的确心怀天下，哪怕几百几千年都不背弃初衷也能理解。但如果为了一个恋人......这实在让人......就算是再怎么刻骨铭心的爱恋，过了那么多年，也总该忘却了吧？”

“不要低估人类的情感，有些记忆，有些人，是能够跨越一切的。”

说完，洛殇沉默几秒，接着补充道：“说的好听点是这样，但从根源处来说，就是人的欲望无法被湮灭，有欲，才有人，才有生命，才有灾难，才有希望。”

听到洛殇的这番话，万宁不由站在原地沉思起来，只不过很快他的思考就被打断了。

“你回去吧。”

洛殇再次送客，这一次万宁点点头，因为的确是没有要再问的了。他走出病房，关上门，女孩的背影依旧那样孤寂，还有些朦胧与神秘。

他叹气，无论是至姃还是洛殇，他都理解不了，更无法看透，或许真的如洛殇说的那样，自己的境界太低，不配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

万宁一步三回头，对洛殇这个女孩有些许不舍，更有担忧。虽然如何决定自己的生死是她的事情，可见证了这一切的万宁，自然没法袖手旁观，只是这些事情，并非是他能掌控的了的。

有句诗怎么说来着？

“世人皆过客，山河亦无色”，一个又一个灵魂，就像孤岛上的灯塔，它们相互遥望彼此，可又远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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